第五十章 认
现在的墨轩浑身上下散发出令人胆颤的气息，这不是属于佣兵的冷酷或是残忍，而是一种在战场上才能看见的无尽的杀意。羊在遇见狼的时候会被狼的气息所麻痹，而人在遇见战场之鬼的时候，就会像毫无抵抗能力的羊一般，完全无法做出任何的动作，即便被开膛破肚，也绝对不会动弹半分，因为高位者对低位者的权力由神明所赋予，这是世界之理，谁都无法辩驳。
死去的鲨和鲟，是地下世界里赫赫有名的赏金猎人，即便楚灵霄也只是让他们略吃了一些苦头，无法彻底消灭。而墨轩仅仅在瞬息之间，就让这两个身经百战的战士人间蒸发，即便其中有着两人轻敌的原因，墨轩本人的强大不言而喻。但是——强大的真的是墨轩吗？
在场的，而且意识还健在的人除了墨轩之外还剩下三个，楚灵霄，许梓苑，以及那个不知名的操纵着傀儡的敌人。钟岩已经倒在地上生死不明，而墨轩此刻呆呆地站立在原地，不知道下一步作何打算。
许梓苑的外表和内心是完全不同的，这一点楚灵霄深有体会。许梓苑下意识地想要上前看一看墨轩的伤势，却被楚灵霄牢牢攥住了手腕。她不解地回头，看到楚灵霄凝重的表情。楚灵霄本质上是一个胆大包天的人，这一点在很多地方都看得出来，所以凝重的表情在她的脸上并不多见，但是今天，楚灵霄已经两次出现了这个表情。
“梓苑姐姐，别去。”楚灵霄轻声道，“他已经不是‘墨轩’了。”
“你在说什么？”许梓苑在问楚灵霄的时候，还不忘注意那个刚才还在和自己对峙的敌人，后者在墨轩杀死鲨和鲟的时候，就停下了手头的战斗，和自己的数十个傀儡退到了一个对双方来说都十分安全的距离，表达出了不想再战斗的意思。
“现在的‘他’，是完全没有意识的一段‘意志’。”楚灵霄很快的说完这句话，继续道：“梓苑姐姐，你还记得答应过我的事吗？”
“记得。但是和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关系？”
“你说过，不会追寻我的秘密，也会需要的时候避开我的秘密，对吧？”
“所以说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许梓苑也难得地有些对楚灵霄着急了：“快点说啊！”
“你记得就好。我现在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沿着刚才岳潇两人的方向，走！走得越远越好！”
许梓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逃？”
“不是逃跑。只是我有些东西，不想让人看到。”楚灵霄突然加大了音量，“如果看到了我的秘密，我是要杀人灭口的！”
许梓苑已经完全地思维混乱了，但是楚灵霄的表情告诉她，这是真的，不是随意而为的玩笑。她与楚灵霄的相遇源自一场奇异的邂逅，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她与楚灵霄达成了“绝不窥探对方秘密”的约定。如今该是执行约定的时候了，许梓苑没有再拖拖拉拉，深深地看了一眼楚灵霄，再回头看了看原地不动的墨轩盒他身边的两具尸体，毫不犹豫地向着岳潇他们进入的路口冲去，很快消失在路口的另一边。
楚灵霄看着许梓苑远去，转头看了看那个操纵傀儡的敌人，那个全身都被黑色长袍遮住的，看不出任何特征的人此时已经不知所踪。其实在楚灵霄的面前遮掩自己的外貌没有任何意义，她对于摆渡人世界的战士已经知道的太多，不管如何掩饰，能力都是无法在战斗中遮掩的，楚灵霄略一分析就能知道对方是谁。只不过对方这次想要遮掩自己，说明还不想和楚灵霄彻底翻脸，恐怕是在鲨鲟两人的利诱下过来助阵，拿一分辛苦钱而已。那么，楚灵霄也就不必赶尽杀绝，刚才突然的大喊就是为了告诉远方的敌人，快点离开，不然自己就不得不全力以赴杀人灭口了。
现在，这里只剩下了墨轩和楚灵霄，还有远处生死未卜的钟岩。
楚灵霄长吁一口气：“竟然会在这里碰到，真是天意。”此刻她的脸上满是欣慰和懊悔，还有那些被时光浸泡了太久的苍老的感情。
许久不动的墨轩突然抬起了头，像是嗅到了猎物气息的猛虎，转过头来，猩红的双眼直勾勾地瞪着楚灵霄。楚灵霄的身边凭空出现了无数缕黑色的丝线，如同热水在寒冷的冬天散发出氤氲的雾气。只是，楚灵霄身边的气息是浓烈的黑，像是讨厌四周的光亮，像蛇，像恶龙，疯狂地吞噬着周围的空气。
“这些年，你是怎么走过来的。”楚灵霄像是在和“墨轩”讲话，只是双眼并没有在墨轩的脸上聚焦，而是平视着，看着不知道哪里的远方：“我好想你，想了，好久好久。”
“墨轩”用一声凄厉的惨叫回答了楚灵霄，这惨叫像是困境中的兽吼，也像是失去重要之物的狂啸。他向着楚灵霄爆冲而来，速度太快以至于双手都来不及反应，软软地挂在身后，手上还沾着浓腥的鲜血。
“你恨我。我知道。”楚灵霄没有做出任何的反抗，就连自己无效化的能力都没有使用，“墨轩”的拳头直接击中了楚灵霄的肩膀，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楚灵霄无力的向后飞出，撞在了一处岩壁上，又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嘴角流出一丝鲜血。
“如果你要发泄你的愤怒，我不会还手的。”楚灵霄低着头，“如果，这样会让你快乐一点的话——”话说到一半就被“墨轩”打断，“墨轩”重重地一脚踏在楚灵霄的胸口，又是一拳狠狠地打在楚灵霄的脸上，就连楚灵霄背后的岩壁都被巨大的力量打出了碎片和裂缝。
楚灵霄顶着巨大的疼痛，自从她进入了摆渡人的世界后，这样的痛感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过了。好痛。就连完好的身体部分都因为巨大的痛感而麻痹。肌肉无法听从自己的意愿。双腿无力地抽动着。可是这样的痛，和楚灵霄心中的感觉比起来却微不足道。在每一个孤独的夜晚，她都是带着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睁眼到天亮……
“啊啊啊……”“墨轩”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脸上的青筋流动着暴躁的血流，他仰天嘶吼，已经完全地疯狂，就算是满月之夜的狼人，恐怕也会对这个五官扭曲的狂躁人类刚到由衷的畏惧，就算是可以随意玩弄死者内脏的连环杀手，也会在“墨轩”的面前双腿发软！
“我是多么想要让你原谅我，如果我可以用死去换取你的自由——”楚灵霄的上半身无力地滑落到地上，血泊在面前很快地蔓延开来，说话的声音因为鼻腔中流出的血而变得有些模糊：“那么我绝对，绝对……”终于，眼眶中的泪水无法被控制，顺着楚灵霄的脸流下，和地上的血混合成肮脏而黏稠的液体，楚灵霄的眼中一片模糊，但她却使劲眨眨眼，想要看清面前的“墨轩”。
“墨轩”没有再一味地对楚灵霄拳脚相向，而是停了下来，好像理智又稍微战胜了癫狂，他用自己已经看不出眼珠眼白的眼睛盯着楚灵霄，脸上出现了疑惑的表情。为什么自己要这样伤害她？为什么心中的那股怒意无法控制？如果有人可以知道“墨轩”的心里在想什么，那么也许，他会感受到“墨轩”心中的迷茫和恐惧，以及那种带着古旧气息的，难以言说的感情。
楚灵霄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没错，即使身体已经接近粉身碎骨，像是刚刚从十几楼落到地上的普通人，锋利的骨头碎片不断扎进附近的肌肉，楚灵霄此时所感受的疼痛即便只取千分之一也足够让一个自以为坚强的人跪地求饶。她用扭曲得不成样子的手臂支撑着自己的手掌，颤抖的手指拂过“墨轩”血管暴突的脸，像在保养一件稀世的收藏品：“但是……我还不能，就这样死去……”随着话音，楚灵霄身边漂浮的黑色雾气像是无数触手，流动着，包裹住了安静的“墨轩”。当“墨轩”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黑色的“丝线”包裹住的时候，他还想挣扎几下，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再动弹了。他愤怒地想要大吼，却发现自己的下颌都无法张开，怒吼最终化为了胸腔中的震动，他无能为力。
已经血肉模糊的楚灵霄却哭得更厉害，她在使用了黑色雾气之后，全身也以可见的速度恢复过来，短短的几秒钟，她已经变回了刚才身体健全的楚灵霄，如果不是地上还留下了她的血，看到的人恐怕会觉得自己在做梦吧。就是这样的楚灵霄，她哭着，轻轻踮起了脚，吻住了“墨轩”躁动的双唇。
“等着我。这一次，我一定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