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高墙内外（二）

从提审室出来，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由于是周末，公安厅办公大楼里十分的安静。除了偶尔有几个加班的民警走来走去之外，整个大楼显得异常的空旷。所以，肖刚和秦阳两个人往大楼外走的时候，踏踏踏的皮鞋声有节奏的在整个大楼里回响着。

走到大楼外的台阶上，秦阳笑着对肖刚说到：“老肖，您饿不饿？”

肖刚看看秦阳，用手指冲着秦阳点了点，然后笑着说道：“秦处，您也太会开玩笑了。您看看表，这都几点了？要是在内地的话马上就该吃晚饭了，可我们两个到现在还没有吃午饭呢，能不饿吗？难道您不饿呀？”

随着一起工作的时间越来越长，肖刚和秦阳之间那种本有的客气越来越少，说话也越来越轻松，就像两个关系很好的同事或朋友一样。

“这样吧，您在遥远的海福工作，来一次省城不容易。作为‘地主’我还是请您吃一顿饭吧，要不然日后你会说我这个人太不仗义！”秦阳看看肖刚，一边从口袋里往外掏烟，一边跟肖刚开着玩笑。

“哈哈哈哈，我不在意这些小事情。但如果您实在想请，我也是盛情难却。你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应该知道省城什么东西好吃，请我吃一顿饭我怎么好意思推脱呢？就这么着吧！”肖刚笑了笑，一边从秦阳手里接过香烟，一边哈哈大笑起来。

“审讯郝建刚的工作圆满结束，并且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收获，我们干脆自己庆祝一下得了！今天是星期天，我们下午办不成什么事情。既然这样，我们到我家去吃饭怎么样？饭菜卫生，也方便我们谈工作。还有啊，我老婆可是做饭的一把好手，做的一手的好菜。您如果不去尝一尝会后悔的！”坐在大楼外的台阶上，秦阳一边吸烟，一边笑着对肖刚说道。

“你的主意确实不错。但问题是今天周末，为了工作您也好几天没有回家了，大礼拜的影响您和老婆团聚多不好？”肖刚看看秦阳，一个劲的摆手。

“别跟我瞎客气了，走吧！”秦阳站起身来，一边说话，一边拉起同样坐在台阶上的肖刚，两个人一边说笑着一边往路边走，然后挡了辆的士，向着秦阳家的方向驶去。

由于秦阳在路上就给妻子打了电话，做了安排，所以，当肖刚和秦阳走进家门的时候，秦阳的妻子已经把一桌子的菜准备的差不多了。

见丈夫带着肖刚进来，围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忙活的秦阳的妻子赶紧迎了过来，先是热情的跟肖刚打了声招呼，然后看着秦阳埋怨道：“自己加班加点就行了，还带着朋友忙到现在。如果是在内地的话，现在这个点都该吃晚饭了，可你们两个竟然连中午饭都没有吃。特别是你秦阳，有这样对待朋友的吗？这还不让肖主任怪罪啊？”

秦阳没有说话，先是冲着妻子笑了笑，然后忙着给肖刚拿拖鞋。

穿上秦阳递过来的鞋子，肖刚微笑着对秦阳的妻子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两个的快乐周末了。今天的事情不能怪秦处，弟妹你应该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加班加点是常有的事情，不能正点吃饭也已经习以为常，没有什么怪罪不怪罪的！”

“哈哈哈，不愧为是同行，说出来的话和秦阳一模一样。那好吧，你们就在这里习以为常吧，我再给你们炒几个菜，你们先吃着！”说完，秦阳的妻子一边笑一边向厨房走去。

坐在饭桌旁，秦阳打开一瓶白酒，先是给肖刚倒上一杯，再把自己的酒杯倒满，然后端起酒杯对肖刚说道：“来，老肖，端杯。一是为了周末，二是为了庆祝我们初战告捷，先干了这一杯！”

肖刚端起酒杯和秦阳碰了一下杯子，然后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是啊，虽然郝建刚交代的问题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重要，交代的那些人也不是他们这个团伙的重量级人物，但事情还是开了个好头，为我们今后顺利侦破案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但说实话秦处，虽然在审讯郝建刚这件事情上我们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可以说是初战告捷，但我这心里还是不舒服。唉，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怎么了，还在想你们祁法林政委的事情？”秦阳一边给肖刚往盘子里夹菜，一边关切的问道。

“是啊，如果郝建刚交代的事情属实，祁政委的违规就坐实了。现在是什么形势啊？他一定会因为这件事情受到上级处罚的。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我觉得还是有点可惜了。”肖刚一边吃菜，一边惋惜的摇摇头。

“对于祁法林政委我不是很熟悉，只是因为李路的案子在你们海福监狱开会的时候见过几次，所以对他不是很了解。你是海福监狱的老人了，应该对他很了解的。按道理来讲，一个在执法机关干了这么长时间的老同志是不该犯这样的错误的，他为什么会这样呢？”把一盒香烟和烟灰缸放到肖刚面前，秦阳看着肖刚不解的问道。

“说实话，对于祁政委的做法我也想不通。近年来，随着司法体制改革的不断深入，监狱人民警察的待遇也有了很大的提高。由于工龄长，警衔高，在我们海福监狱，连我们监狱长的工资待遇都没有祁政委的高，可他偏偏在这几个小钱上栽了跟头。再有两三年就该退居二线或者是退休回家颐养天年了，这下子全完了。唉……”说完话，肖刚拿起身边的打火机，先是把胳膊伸到秦阳面前帮他点上烟，然后又把自己的烟点上，一边吸烟一边唉声叹气的感慨着。

接过肖刚递过来的香烟，秦阳只顾吸烟，没有说话，两只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肖刚。

这时，秦阳的妻子端着一盘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见肖刚和秦阳眼对眼的吸烟，没有喝酒，也没有吃菜，于是就笑着对肖刚说道：“肖主任，是不是我做的菜不好吃或者是不对您的胃口啊？你们为什么只抽烟不吃菜呢？”

肖刚赶紧站起身来笑着说道：“弟妹，您炒的菜就像秦处形容的一样，可以和大酒店里的厨师相媲美，哪有不好吃的道理？只是，我正在跟秦处谈事情，边谈边吃，边谈边吃！”

“唉，这也是你们这些人的习惯吧？吃饭就是吃饭，谈事情是办公室的事，为什么要混为一谈呢？秦阳是这样，没想到您肖主任也是这样，真拿你们没有办法！”秦阳的妻子一边说一边笑。见肖刚重新坐回到椅子上，便转过头来对秦阳说道：“今天晚上就不要让肖主任住宾馆了，住到我们家就行了。在家里住卫生，也方便。我到我妈那去，顺便看看儿子，儿子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回来了，还真有点想他。你们不是有事情谈吗？那就好好谈，最好是通宵达旦一次谈完！哈哈哈哈！”

“哎，这不行，吃完了饭坐一会儿我就回宾馆，就不麻烦你们了！”听完秦阳妻子的话，肖刚赶紧站起身来，不好意思的说道。

“哎，哎，肖主任您坐下！”秦阳笑着站起身来，把肖刚按回到椅子上，然后一脸认真的对肖刚说道：“在单位听领导的，在家听老婆的，连原则性这么强的问题你都不知道啊？既然老婆这样安排了，我们遵照执行就行了，坐下，坐下！”

妻子看看秦阳，轻轻的在他的肩膀上打了几下，然后笑着对肖刚说道：“肖主任您就不要客气了，我知道，你们这些人只要凑在一起就有谈不完的工作，我还是给你们腾地方的好，免得让我听到你们的机密！”说完，从衣架上拿起一件衣服，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对着肖刚挥挥手。

“秦处，你真的好有福气。您的爱人不但人长的漂亮，而且非常的贤惠，让人羡慕啊！”看着秦阳的妻子关门走出去的背影，肖刚无不羡慕的对秦阳说道。

“唉，肖主任，你应该知道，干咱们这行没白天没黑夜，而且还要冒着生命危险。这要是找一个不能理解这项工作的妻子，工作还怎么干？我老婆是咱们省经济和贸易委员会的一个会计，属于典型的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刚结婚的时候，对于我经常‘神出鬼没’的情况不理解，几乎天天吵架。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就慢慢的理解了，也就见怪不怪了。肖主任，你还不是一样？你的爱人不也是挺支持你的工作的吗！”秦阳一边忙着给肖刚的盘子里夹菜，一边微笑着看着肖刚。

“是啊，我爱人是我们监狱子弟学校的老师，也是土生土长的海福人。由于从小在监狱民警的家庭中长大，所以，对于我们的工作性质十分了解。虽然平时也有怨言，但也只是说说而已。哎，对了，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祁政委之所以在这件事情上犯错误，是不是与他的妻子有关啊？你记不记得，我们刚才在提审郝建刚的时候他跟我们说过一句话,说他们的‘老大’曾经帮助祁法林政委的爱人请过一名神医，帮助祁政委的妻子治病，而且效果很不错。秦处长您说说看，会不会是祁政委为了感谢郝建刚的这个‘老大’帮助妻子治病的恩情而放松了警惕，做了一些违反规定的事情呢？”说到这里，肖刚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放下手中的筷子，往秦阳身边凑了凑，一脸认真的说道。

“哦？在海福监狱的时候我大概听雷监狱长说过这件事，但由于时间太匆忙，说的不是那么详细。您仔细讲讲看！”秦阳看看肖刚，饶有兴趣的问道。

“四年之前，祁政委从省司法警官学校副校长的位置上调任海福监狱政委。那个时候我还在监狱教育改造科任副科长。在我的印象里，他是一名思想觉悟高，理论知识强，而且心思缜密的领导。而且能说会道，是那种特别会做思想工作的人，特别适合做政委。”说到这里，肖刚端起面前的酒杯和秦阳碰了碰，然后轻轻的抿了一口，继续说道：

“祁法林的家就在你们省城，他的妻子是省司法警官学校的教务主任。我在司法警官学校读书的时候她就在学校任职。应该是距现在半年之前吧，祁政委的妻子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遭遇了车祸，并因此瘫痪在床。祁政委和他的妻子有一个女儿，从小就犯有咱们不知道原因的精神病，今年应该有三十多岁了吧？但由于有这种病，所以一直没有找到婆家结婚，一直跟随者老两口生活。为了照顾这个多灾多难的家庭，身在海福监狱工作的祁政委没有办法，只好请了一个专职保姆，伺候这一老一小两个残疾人！唉，祁政委的命也够苦的了！”说到这里，肖刚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唉声叹气的说道。

“不应该啊，你们省监狱管理局的领导干什么去了？省司法厅的领导干什么去了？一个基层干部的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而且家庭情况这么特殊，他们能不管吗？要想办法赶快把祁政委调回省城啊！”听完肖刚的话，秦阳的心里很不舒服，便皱着眉头对肖刚说道。

“兄弟，你是不了解情况啊！”把嘴里的菜咽下去，然后拿起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嘴，肖刚对着秦阳无奈的摇了摇头：“海福监狱地处绿城省的最边缘，经济发展落后，生活环境艰苦，平时招个民警就难的不行，更何况像政委这种处级领导干部？谁愿意离开繁花似锦的大城市到那个鸟都不下蛋的地方去啊？还有，在给雷监狱长配备搭档这件事情上，省监狱管理局是非常慎重的。雷监狱长是典型的山东汉子，生性耿直，说话直来直去，而且脾气特别的暴躁，能跟他在一起搭档并且很友好的相处下去的人真的不多。因此，在调祁政委回省城工作这件事情上，监狱管理局领导虽然想了不少的办法，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来顶替他的岗位，所以这件事情就一直这样拖着。不过，最近我听一位在省监狱管理局机关上班的同学讲，局里准备调雅山监狱的一名副监狱长到海福接替祁政委的工作，目前正在履行组织程序。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祁政委却出现了这样的问题，不知省局会如何处理？唉……”说到这里，肖刚有些郁闷的端起面前的酒杯，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根据郝建刚的交代，祁政委只是做了一些为他们通风报信、帮助郝建刚顺利进入监狱探望李路的事情上开了绿灯，并没有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还有，祁政委也没有接受郝建刚一伙儿的什么贿赂，只是在郝建刚的‘大哥’帮着他找了一个什么神医、为妻子治病这件事情上投桃报李，做了一些违反规定的事情而已。我想，省监狱管理局的领导会看在祁政委在监狱工作岗位上兢兢业业、做出了很大贡献的面子上酌情处理的。再说了，这都是领导之间的事情，你我这个职位的人能干些什么？先不要说这些什么了，我们谈一下接下来的工作吧。肖主任，我们的任务相当艰巨啊！”听完肖刚的话，看着他一脸愁容的样子，秦阳笑着端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然后认真的说道。

喝完杯子里的酒，肖刚拿起桌子上的香烟，一边点烟一边说道：“是啊，秦处长，不知您是否有这种感觉：在撬开了郝建刚的嘴巴之后，我觉得我们是在天上捅了一个大窟窿！”

“肖主任分析的对，我也有相同的感觉！”把手中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秦阳站起身来拿起茶壶，一边给肖刚的茶杯里添茶，一边继续说道：

“省公路建设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马国宇涉嫌贪污受贿、挪用公司资产3.3亿元，畏罪潜逃至国外一案是我省有史以来发生的一起最大的国有企业老总贪污案件，不但是在我省，甚至在全国都引起了强烈震动。根据以往该类案件给我们的提示来看，贪污受贿、挪用公款三个多亿的事情是马国宇干的，但这么大的事情绝非是他马国宇一个人所能办成的。也就是说，在马国宇的背后，还有一大批与他同流合污的贪官污吏至今仍然逍遥法外。所以，省党委组织公、检、法、司所有执法机关的精干力量组成了专案组，要彻查此案，在竭力抓捕马国宇的同时，把隐藏在他的身后的贪官污吏们绳之以法。”说到这里，秦阳停下话题，端起面前的酒杯，然后笑着对肖刚说道：

“不好意思，光顾着‘演讲’了，忘了你还是我们家的客人这一出。肖主任，不要怪罪啊，来，我们喝一杯！”

肖刚笑了笑端起酒杯：“秦处，您太客气了，咱们边喝酒边说事，两不耽误，我怎么能怪罪于您呢？再说了，我也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啊！”

“嗯，那就好，我继续刚才的话题！”秦阳憨厚的笑了笑，放下手中的酒杯，吃了一口菜，然后继续说道：

“我们两个之所以认识并成为好朋友，给我们‘牵线搭桥’的人是李路。李路因车祸致省公路建设有限责任公司总会计师翟亚丽死亡的案件发生后，我们当时就觉得这起车祸有些蹊跷。翟亚丽是省公路建设有限责任公司总会计师，对于马国宇挪用公司巨额公款这件事情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她的死亡有被人蓄意谋害、杀人灭口的嫌疑，而制造这起车祸的李路就是最大的嫌疑人。目前来讲，我们虽然在李路的身上没有挖到太有价值的信息，但还是通过他引出了郝建刚。今天，我们又通过郝建刚掌握了省城黑恶势力受他人指使，杀害翟亚丽的犯罪事实。在接下来的工作中，如果我们顺藤摸瓜，沿着这条线索查下去，马国宇背后的贪官污吏就会自然而然的浮出水面，被绳之以法。肖主任，你想想看，一件轰动全国的贪腐案件经过我们的努力得以侦破，作为一名公安人员，我们是不是应该感到自豪和骄傲啊？”说到这里，秦阳激动的站了起来，叉着腰看着同样因为激动而涨红了脸的肖刚。

“你分析的确实有道理！”被秦阳的一席话说的心花怒放的肖刚也激动的站了起来，笑着对秦阳说道：“按照我的理解，郝建刚向我们交代的这些人不会是他们的‘老大’级人物，应该是黑恶势力的第二级甚至更低。我的意见是，把这些人的名单以及抓捕和审讯的工作交给专案组，我们则应该抓紧时间寻找李路的妻子和儿子，如果这件事情办成了。我们至少可以达到两个目的！”肖刚习惯性的倒背着双手，一边在秦阳家的客厅里踱步，一边认真的说道。

“我分析一下您所讲的两个目的，看看我们两个的想法是不是一样！”接着肖刚的话，秦阳插话说道。

肖刚微笑着冲着秦阳点点头。

“如果我们帮助李路找到了他的妻子和儿子，并充分保证他们母子的安全，这无形当中就会感动李路，这对于你们监狱方面做好罪犯的思想改造工作、确保监管不发生事故有着积极的作用。这是您刚才所说的目的之一。对不对？”说完话，秦阳停下话题看着肖刚。

肖刚微笑着冲着秦阳点点头。

“第二，如果李路被我们感化，知道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已经被我们保护起来，他就会彻底放下思想包袱，交代出指使他人为的制造车祸、蓄意谋杀翟亚丽背后的黑手，而操纵这件事情的人一定会是这个黑恶组织的领导者，是受省公路建设有限责任公司贪腐案中的参与者的指使而做出的。因此，沿着这个线索，我们就会抓到一条甚至更多条的大鱼，从而让案件侦破工作取得重大突破。是这样吗？”

听完秦阳的话，肖刚走到秦阳身旁，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秦阳心领神会，伸出自己的左手。

两只手掌猛猛的拍在一起。

“干？”肖刚看看秦阳。

“干！”秦阳坚定的点点头。

两个人拉着手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各自掏出了自己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