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重阳曼舞
展眼已是重阳在迩,重阳节是合家团聚,登高赏菊的日子,无论皇家贵族还是平民百姓,历来都对此节十分重视。而对于柳家来说,重阳节更是一年中最为意义重大的日子。柳家世代为皇帝统领撼雷大军,每年重阳是柳家将军设宴款待众将士的日子,军中凡百夫长以上官职,皆可入府共庆佳节,以解将士思乡之心。
重阳当天,柳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常,酒席从戏台前直摆到回廊那头。最前正席上,柳蓟、柳笙主位,陌风也被柳笙邀来相陪。寻烟虽是女儿身,但也曾随父兄从军,外客都是见的,所以也陪在席上。挨下去便是孙钟和另外两个副将。陈枋是女眷不能见客,未曾上席。
开宴,依次敬酒毕,歌舞便在戏台上摆开。柳家规矩,重阳节领兵主将要登台献艺,以娱宾客,象征着将士同乐,同甘共苦。柳蓟年岁渐长,早已不当这差了,年年演出都是由柳笙和寻烟代劳,今年定的节目便是寻烟献舞。其实若按寻烟的脾气,跳什么舞,和她哥哥比武一场还差不多。柳蓟却定要让寻烟跳舞而不是耍刀,另有一番打算。寻烟年岁大了,容貌无可挑剔,只是性情太过不羁,自己都没拿自己当女孩看。此番献舞犒军的美名若是传出去,也好让世人多了解一些寻烟的女儿情态,或许会为自家公子动动念头,颇有几分以舞招亲的意思。
酒过三巡,寻烟起身向众人盈盈一拜,转身到后廊更换舞衣准备上场。从来都只看见过小姐舞刀弄枪的将士们全都抻长了脖子翘首期盼。片刻,两个侍女在戏台上拉起一块朦胧红纱,寻烟一身红衣款款立在纱幔之后。台下诸位只见曼妙身姿,却又隔着纱幔看不清楚,越着急就越期盼,就差从椅子上站起来了。孙钟微欠起身,碍于与柳蓟同席不敢十分失礼,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块纱幔,仿佛要把它看穿似的。连一向漫不经心地陌风也把目光专心落在台上。
柳笙已立在台侧,看到寻烟递来的暗号,将竹笛缓缓送到唇边。只听破空一阵嘹亮笛声连云直上,似在呼唤远方的人归来。与此同时寻烟长袖一展腾空而起,踏着朱红纱幔轻盈落在台前。笛声急促不断,寻烟也旋转不停,红色舞衣奂若烟霞,仿佛要挣脱桎梏凌上九天。这厢笛声紧促,那厢红衣翻飞,勾勒出沙场上刻不容缓的金戈铁马。
正在扣人心弦之时,忽然笛声一转,缓和了下来,丝丝缕缕轻柔荡开,伴着幕后歌女的歌声:“杨柳拂兮,漫漫远征。星辰落兮,送我还乡。云滔滔兮,青松常在。路迢迢兮,关山阻长……”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撼雷军,自立军之日起传唱至今的军歌竟然如此悲怆苍凉。无论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还是军功赫赫威名远扬,思乡之情总是比好胜之心更切。在座已有人禁不住跟唱起来,孙钟也情不自禁轻声哼唱。
众人正在百转愁肠之时,笛声再转,寻烟迎着笛声凌空飞起,一只苍鹰循声而来停在寻烟覆满红纱的手臂上。她之前在衣袖下缚了护具,加之与这只鹰训练多日,并不害怕,一人一鹰缓缓下落。此刻正值黄昏,残阳如血,寻烟与鹰在漫天霞光中伴笛共舞,恍若仙人。诸人一时都看呆了。
突然,竹笛一声轻颤,那苍鹰忽然发狂向寻烟俯冲下来。原来平日里寻烟从不熏香,这鹰识得她的气味,所以顺从认主。今日红舞衣上却被侍女画蛇添足洒了香料,洒的还是驱虫避兽的“百鸟朝凤”,那鹰何如能不发狂。
寻烟没有准备,吓得花容失色。发了狂的鹰将速度与力量都发挥到了极致,寻烟又被繁复的舞衣束缚,躲闪不及,眼看苍鹰要向她的一只眼睛啄来。
众人正惊得回不过神来,只见半空中一道黑影,陌风身法如电抢上戏台,抱住寻烟一个旋身,堪堪避过苍鹰的利爪。柳笙和冲过来的孙钟双箭齐发,一个射穿了苍鹰双眼,一个钉住了它的前胸,总算将那畜生射杀当场。
好在寻烟并未受伤,只是吓得手足俱软,也顾不得来人是谁,依在陌风胸前喘息。陌风面如寒铁,一言不发,却没有松开手。柳笙亦是惊魂未定,向陌风谢了又谢,从他怀中接过寻烟,抛下众多宾客,提起大步就向寻烟居住的玲珑斋跑去。孙钟伸手想要帮忙,柳笙一心只在妹妹身上,哪里看得见,径自跑进内院。孙钟只好停住脚步,垂头丧气坐回席中。
到底是柳蓟镇定得快,见爱女无事一口气长舒出来,擎杯谢陌风仗义援手,又赞他武功了得,陌风只是随意应两声。出了这样的事,众人都无心再宴饮,举杯再敬柳蓟和陌风后纷纷散去。
柳蓟和柳管家送走客人,直奔玲珑斋探望。孙钟见他们去远,伸手拦在陌风面前。
“干什么?”陌风斜睨他一眼。
孙钟抱拳低头,诚恳道:“孙钟谢过陌公子救我家小姐,救命之恩,永志不忘。”
陌风满不在乎地咧嘴一笑,“谁稀罕你永志不忘,我不过要在众军面前试试自己的武艺罢了。省得那柳老头待人总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看得我冒火。”
孙钟抬头直视陌风那张看了让人想呼他巴掌的脸,面无表情地说:“那你大可去击杀苍鹰,犯不着扑救小姐。还有,别再对将军出言不逊。”
陌风哈哈大笑,“说你傻吧你还不信,我手无寸铁,徒手去搏斗发了狂的鹰,难道我不要命了?”又上下打量孙钟一眼,点点头,“不过刚才你的箭法真是不错,竟然能一箭钉穿扁毛畜生的双眼,可就是反应太慢。你家将军让你护卫那小丫头,难保万全。”
孙钟死死瞪住他,一字一句咬出来:“改日还要向陌公子领教几招。”
陌风仿佛没看见孙钟铁青的脸色,摆摆手,“你看你看,不仅反应慢还沉不住气。我可没工夫陪你玩,还是回去好好想想怎样保护你的小姐吧。”也不知用了什么身法,绕开挡路的孙钟,话音未落,人已去远。
孙钟被陌风最后一句话说得一愣,越想越后怕,暗骂自己没用,要是今天这样的事再来上两次,自己还护卫个屁!年轻副将本着知耻而后勇的精神狂奔到演武场,开始苦练陌风所说的那个“反应”。
玲珑斋内,柳蓟、柳笙和闻讯赶来的陈枋团团围在柳寻烟床前。陈枋给寻烟灌下两大碗安神压惊的药汤,总算是回了魂。柳笙见妹妹神色恢复如常,一颗心终于回归原位,“这次你真得好好谢谢陌兄,要不是他,后果不堪设想。”
提到陌风,寻烟撇撇嘴不吱声。陈芳笑道:“好了没什么大事,好好睡一觉就行。我们就别打扰烟儿了吧。”
柳蓟点头,拍了拍寻烟的手臂以示安抚,起身离去。柳笙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位父亲的新妇,连忙施礼,“见过……母亲,夫人。”
陈枋右手虚虚一抬,“少爷有礼。”下一句已是对寻烟,“你好生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言罢,只对柳笙点了点头,偏偏离开了。
柳笙辞出玲珑斋,回到自己居住的容朗轩,翻出夹在书中的枫叶。红叶飘零又迟疑,流水何可付相思?佳人憔悴犹豫地神情如在眼前。是啊,流水怎么能够托付相思之情呢,那自己的情谊岂不是也如流水落花,飘忽不定。他决定再进一步。
北方有佳人,迢迢隔河汉。何必薄纱拢?君王应解怜。
流水载着这样一叶胆大冲动却情真意切的红笺,悠悠向园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