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名媛都是饿出来的

没等我反应过来，Monica已将我带进了馆内，我粗略地扫了两眼，说是形象馆，其实就是个迷你商场，格局简单，装修华贵。一楼做头发和美容，二楼是个偌大的衣帽间，粗略看上去至少有成千上万套衣服、配饰和鞋子，馆内的服务人员统一身着黑衣，站成两列微笑着对我行注目礼，在我踏进来时均嘴角上扬问候了我一声“姚小姐好！”我被这齐刷刷的架势吓了一跳，心想这是准备把我往死里整啊！

许是看出我有要逃的迹象，那位管家大大一腿跨到了我的左前方，然后两手交叠、身体前倾45度角，以一种礼貌而又不容分说地语气对我说：“姚小姐，这是姚董特意安排的，您若是有什么要求尽管跟莫总提，他会尽力为您办到。”

“是啊姚小姐，我对我的专业足够自信，我和我的团队会将您打造成为今晚最耀眼的star！”

我笑笑，对star不star的完全无感，只是看着一脸雀跃的Monica和他的团队不由得紧张起来，他们每个人都在竭力隐忍着跃跃欲试的急迫感，我只得暗暗叹了口气，然后做好被当做小白鼠的准备。

可以想象，今晚的宴会定是高水准高水平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内容，但只要和朝晖集团沾上边，那么必会吸引全市记者出动。而我，一个早已被姚家屏蔽掉的女儿，出席这种场合合适吗？而且还是以光彩夺目的方式？

因此，我在深思了几秒钟之后，终于对镜子里正站在我身后调试发色的那位小哥说：“这位同学，你随便搞搞就好了，没必要调这么长时间的啦。”

其实我是想说还是本色比较好，其他那些红黄棕以我有限的审美实在欣赏不来，但我见他从我刚才在洗头时就开始调色，那认真的程度比我过去上解剖课还要精细，所以我只能很含蓄地表达我的意思，希望他能听得懂。

但我忘了这是一家洋气的形象馆，他们对一切不美好的事物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偏执，偏偏我今天还没化妆。果然小哥皱了皱眉头，然后一脸认真地看着我，“那怎么行呢？‘对每一位客人负责’是Monica的宗旨，我不会这么不专业的！姚小姐，您要是累了，就换个舒服的姿势小睡一会儿，我很快就调好了。”

纳尼？！这年头活着好不容易，冒充一回小白鼠还必须敬业？！好吧，我只能对他尴尬地笑笑，心想我是不是也要做个职业规划什么的，虽说我的专业能力还算不错，但医院那种变态的地方，可不是用一句“不错”就能打发的。算一算，邵伯伯也快退休了吧？得在他还在任时做出点成绩才是……

这么想着想着，果然很快就睡着了，期间又迷迷糊糊地被人带去做美容，然后等我大梦方醒，已经快被镜子中的自己吓懵了。

头发被染成了介于红黄棕之间的颜色，虽然看上去比较奇怪，但好像还挺好看的，衬得刚睡醒的皮肤雪白透亮，众人看着我的目光也闪着光亮……好吧，我自恋地承认这种发色配上我的白皮肤的确无比惊艳。

“姚小姐对我们Tony的服务还满意吗？”Monica走了过来，然后很随意地理了理我的头发。

Tony？号称打遍巴黎无敌手的时尚发型师Tony吗？我想起霍小渂同我说起这间形象馆的时候，这个Tony就是她的重点花痴对象，更夸张的是，她将那期印有Tony的时尚杂志全部买了回来，然后摆在任何一处她可能经过的地方，其中一本被放在厕所整整一个月，而我便是在那儿一睹他的风姿的，难怪刚刚看他好像很眼熟。妈妈呀，Tony亲自操刀，这得花掉多少银子呀！

我干咳两声，然后笑笑，“巴黎的名牌儿嘛，服务当然超赞的！不过莫总，头发这一块儿就算是结束了吧？”

“姚小姐您太客气了，叫我Monica就OK的啦！您还得去挑礼服，然后再根据礼服的样式、颜色来为您设计与之相配的发型。”Monica笑笑，做出“请”的手势。

“等等等等！”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想到程序这么复杂啊！嘿嘿，我能先吃点东西吗？你看你们也要休息的吧，不按时吃饭很容易得胃病的。”

“这……”他看上去似乎很为难。

“怎么，你们……都不饿的吗？”直觉告诉我，我好像又说错话了。

这时管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对Monica点了点头，然后Monica对我恭敬地笑笑就离开了。管家又扭头看向我，说：“姚小姐，午餐已为您准备好，请您移步车上。”

我点点头，跟着他走了出去。妈妈呀，这一出去又着实把我吓了一跳，原先那辆我叫不出名字的长款轿车已经不见，代之的是一辆单从外表看就很费银子的房车。自从上午坐上那辆长轿之后，我就暗暗下定决心，接下来无论车有多豪我都不坐了，老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若是习惯了坐豪车，万一以后连自行车都坐不习惯就完蛋了。

我顿住脚步，将面前的这辆豪车看做洪水猛兽，警告自己要想活命就离它远点。我笑笑，“我还是去找家实惠经济的小饭馆随便吃点好了。”

管家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似乎我说出的这句话是个天大的笑话。他看看我，又看看四周，我也随着他看看四周，这一看窘得我立马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可不是天大的笑话吗！这里一片空旷，唯一和吃相关的就只有形象馆旁边那家单从外观上看就很高大上的私房菜馆，菜馆门前立着的那根罗马式的耸入云端的柱子在明明白白地向我昭告：我很贵！你吃不起！

对不起，吃不起，吃不起！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我看向管家，瞬间觉得四肢无力、头晕目眩，还好他依旧对我露出笑容，尽管那笑很官方，但也总比鄙视要好。

“姚小姐您来啦，快上来吧，水果已经为您备好啦！”车窗突然打开，长头发精英露出头来，很热情地招呼我。

“阿文！”管家呵斥了她一句。

“啊！姚小姐对不起，我这就下来！”长头发精英脸色顿变。

“没事没事，我上来咯！”然后我很没节操的一步三个蹿地跳上了车。

房车内部我之前在电视上见过，所以进来时不似初上长轿那般没见识，但餐桌上的盛宴还是把我吓了一跳。说是盛宴一点也不为过，几乎囊括了八大菜系中最经典的一道，桌上还有一瓶红酒，旁边放了两只酒杯。

Y的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吗？太NND奢靡腐败了！朝晖到底有多少钱啊？我爸到底身价多少啊？想想我和我妈曾经过着吃咸菜就干粮的生活，丫的还能再刺激刺激我吗？

不管了，我决定先填饱肚子再谈气节！

“呵呵，我一个人哪用得着两只酒杯呀，撤掉一只吧。”我一屁股坐了下来，然后对长头发精英说。

长头发精英没动，她指着不远处的另一间说：“姚……姚小姐，您的午餐在那儿。”

什么？莫非还有更丰盛的？我笑笑，“不用啦，这已经很好啦，要不你再添一副碗筷，坐下一起吃吧。”

“这……”她看上去很为难。

“姚小姐，那是姚董特别吩咐的营养午餐，是家里的厨师刚刚送过来的，而这些，是刚刚我们在私房菜馆点的。”管家说。

管家说得铿锵有力，而我听得哑口无言，他的言下之意就是我霸占了他们的饭，然后请我滚蛋。不知为何，面对这位管家大大，我总感到莫名的紧张，他总将“姚董、姚董”挂在嘴边，很有古代大宅院里大管家的即视感，而我就成了那个早已被他一眼看穿的私生女，时刻在提防我回来偷他家老爷的财产似的。

眼下手机没带又身处郊区，即使被压迫也不能奋起反抗，我快速地将情势分析一番，然后乖乖地应了一声，随即起身向我的那间房走去。进去一眼就看到了餐桌，餐桌上放着一个孤零零的饭盒，饭盒旁有一碟切好的什锦水果，妈妈呀这走的是极简风？打开饭盒更是凄凉，里面只有一小坨意面和一小块牛排，上面放着两个西兰花点缀，甚至连只荷包蛋也没有。我暗暗对姚家的大厨嗤之以鼻，这么低难度的简餐也好意思专门送来？不如直接借我点钱打车回市区搓一顿得了！而此时我的身后却响起了酒杯相碰的声音，然后是谁被川菜辣得咝咝哈哈的声音，再然后是谁说了一句“差点被鱼刺扎了，你小心点啊”……

……Y的我只能把这声音和香气假想成下饭菜，化悲愤为食欲，干了！

所谓的主食很快吃完，然后就是吃水果的时间了，为了制造饱腹感，我只得选择慢品。这里与外面以一道帘子相隔，我便索性抱起碟子，脱了鞋子，然后半躺着吃水果。刚才睡了很长时间，这会儿精神头足，让我有精力好好想想我爸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么一想就想出了许多问题：在殡仪馆那天他对我受到的委屈置若罔闻，之后追我到楼下也如同往常那般冷漠，他已有好多年不在经济上接济我却突然送了我五套别墅，明明要我去朝晖找他却一大早将我带到这里做什么造型。这不是抽风是什么？而我竟然也抽风地来了！我俩双双这样反常，我想不是他疯了，就是我疯了！

“姚小姐吃好了吗？给您榨了一杯奇异果汁。”长头发精英在外面叫我。

“……进来吧。”我慌忙将翘起的二郎腿放下，然后坐直一些。

她毕恭毕敬地将果汁放在桌上，然后将饭盒收起，笑着问我：“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我笑笑，“不用这么拘束的，这里又不是办公室。”

“谢谢姚小姐。这是一名专业的家政服务人员应有的工作态度。”

什么？家政服务人员？堂堂宾夕法尼亚大学毕业的海龟竟在姚家做家政？

“你……是宾夕法尼亚大学毕业的吧？”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点点头。

“那另一位？”

“她毕业于哈佛。”她看上去不是很高兴，似乎并不愿意提起她。

“你们？”

“哦，让姚小姐见笑了，我和她素来不和，但这只是内部斗争，绝不会影响我们的服务，这是专业。”

我按捺住激动的小心脏，心想这朝晖的实力真是不容小觑啊，家政人员的门槛都这样高，集团内部还不知汇集了多少精英，这样一算，得为A市留下多少优秀人才啊！多年前这里只是一个落后小城市，但近十几年发展迅速，如今已经一跃成为闻名全国的大都市，以朝晖为首的A市民营企业更是成为国家重点关注的经济标杆，朝晖也成为全国青年人挤破脑袋都想进来的企业，难怪我爸这些年风光这么盛。只是，用名牌海龟做家政，是不是太暴殄天物了？

“其实朝晖的员工不见得都比你强，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寻找另一条出路。”我看着她毕恭毕敬的样子，微微有些心酸。

“姚小姐您愿意帮我？”她的眼中放出光来。

我摇摇头，我连我自己都管不了，又哪有能力帮你呢？

“A市还有很多与朝晖旗鼓相当的好企业，你可以多试试。”

她摇摇头，眼神霎时暗淡下来，不过很快就换上了一如既往的官方笑容，她说：“姚小姐您再休息会儿吧，十分钟后我来叫您。时间不多了，八点宴会准时开始。”

“你会去吗？我想这对你来说或许是个机会。”

“我还不够格。”她的眼神又暗了许多，但很快又振奋起来，“不过，我会努力的！”

“廖文！”管家在叫她。

“姚小姐，我先出去了。”

说完她就退了出去，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着实不是滋味。倒不是因为不能帮她而沮丧，而是为自己不能像她一样拥有坚定的信念而羞愧。过去的二十七年间，我都将自己投身于一个大熔炉，磨难将我身上的信念、坚持、理想都熔化了，我渐渐地变成了一个没有棱角的人，一个不懂坚持的人，一个得过且过的人。而殊不知，所有磨难皆出于心魔，或许生活曾给我一片海，但却被我当成了一片沙，我沉默地咀嚼苦难，却错过了苦难过后的美丽，将自己活成了一个逆来顺受的盲人，眼盲心盲。

十分钟后我坐在二楼衣帽间，看着眼前一大堆已经配好的衣服发呆。我大概算了一下，连吃饭带休息，也不过才过去了半个小时而已，我疑惑到底是怎样的疯狂使这些人在短短的时间里为我搭配了近百套装束，再看看楼下，为我化妆、做发型的人也已整装待发。我暗暗惊叹，这些人怎么都跟打了鸡血似的？

“姚小姐，请您先试这一套吧。”Monica微笑着把一件奶白色长裙递给我。

“你们不会还没吃饭吧？”我问他。

“为姚小姐服务是Monica的荣幸！”

好吧，官腔打得也是没谁了……都说肯花钱的就是大爷，可我这钱是别人花的，结果就变成小白鼠了。在Monica一套一套的试验下，终于倒数第二件一款正红色抹胸鱼尾中长裙入了他的眼，而我在经历了这一酷刑之后早已疲累不堪，便索性任由他摆布了。

两个小时后，我终于被捯饬成功、新鲜出炉了，然而还没雀跃完，又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了一个礼仪老师，我刚要反抗，这时管家很适时地出现，结果我只能迫于淫威，乖乖地学起了礼仪。

丫的前二十几年我哪受过这份洋罪，可叹我英雄气短、手机没带，要不怎么也得编一个“医院有急事，人民需要我”的借口开溜。礼仪老师大概也认为我没救了，起初还教得耐心，后来趁人不在时便带着我磨洋工，就这样磨到了七点。然后我便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了形象馆，Monica还跟我挥泪作别，我明白他是将我看做一件作品了。

怕是他平生最得意的作品吧？一个灰姑娘摇身一变成了公主，这是童话里才有的情节吧？

比这更童话的还有豪车，管家大大不知从哪儿又调了一辆，然后又不知从哪儿掏了一双白手套戴上，他俯身将我迎上车的时候使我顿生英国女王的荣誉感。但是光良不是唱过吗，童话里都是骗人的，这一点我很清楚，所以我暗暗下定决心，待会儿一见到我爸就把合同还给他，并且明确告诉他再不会与姚家有过多牵扯。

刚上车我就意识到我爸那钱花得冤枉了，请什么礼仪老师啊，这条裙子就是一个行走的礼仪老师！坐只能端坐，走只能小步，跑几乎不可能，呼气吐气也只能慢动作！我终于明白中午为什么只给我准备那么一小份食物了，敢情名媛都是饿出来的啊！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我爸，感谢他花钱让我饿了一天，NND我以后再也不会冒充什么名媛了！求着我都不干！

“想太多”，是我从前痴迷言情小说留下的后遗症，当我看到金玉琦时，我知道我又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