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三个翻身兵
1949年10月1日,当世纪伟人毛主席站在天安门城楼上,向欧美列强、和亚非拉受苦受难受压迫的人们,发出惊天动地的“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的新中国宣言时,实际上,中国当时还并未能完全解放。
而这片等待解放的土地太过庞大,仅仅一个四川省(含重庆、西康),就相当于三个法国、或八个西班牙,或十二个捷克斯洛伐克,这还不包括云南、贵州、广东(含海南)、广西以及西藏、台湾,还有大量的零碎海岛等,莫不翘首以待王师。
但仅就当时的解放区而言,其拥有的面积和人口,已经是相当惊人的体量了,因此,毛主席发宣言的底气非常足,那声音通过无线电波传的很远,让远在地球另一端的美国佬听了心里哇凉哇凉的,他们知道,国民党真成了扶不起的阿斗,蒋介石变成“蒋该死”了。
其实早在孟良崮战役(1947年5月),名震国内外的整编74师张灵甫,32000人竟然全军覆灭,他也陈尸山洞,就让美国佬心寒了,到济南战役(1948.9.16-9.24)时,看到张灵甫的老上级、抗战名将王耀武被生擒活捉,老美更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他们沮丧地说:“自今而后,共产党要到何处,就到何处,要攻何城,就攻何城,再没有什么可阻挡他们的了。”
解放区的天是蓝蓝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从解放区参军的工农商学兵,统称为翻身兵。
因为农村分田分地分牛,有的人还分了老婆分了房子;城市稳定物价保障供给,资本家和小工商业主的利益也受到保护;他们怀着对新政权的由衷感激,喜气洋洋地参加解放军,然后再马不停蹄地去解放那些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国统区同胞们。
小李子、陈勇敢和王二蛋,都是真正的翻身兵,不过他们翻身的比老解放区晚,都是在新中国建立之后才翻身的。等他们穿好了军装,学会了打枪、投弹和简单的拼刺技术,在大陆上却已经找不到强劲对手了。
恰好这时美国佬在朝鲜半岛挑头闹事,帮李承晚打群架,同时帮蒋该死出恶气。于是他们从五湖四海,哗哗地就被拉上了朝鲜战场。
作为新兵,他们当然从未上过战场,只不过听老兵讲,打仗不能怕死,因为越怕死,死的越快。
这话太玄乎了,为什么呢?老兵们却不肯讲。直到有一天,这三个翻身新兵当中的一员,也就是王二蛋,终于领悟到了这个道理。
严格来说,王二蛋还没上战场前,不,是还没出国前,他就受伤了,只不过受的是内伤,别人不大看得出来,他不讲,别人更不知道。
那是他在荆州集训的时候,新兵连的带兵排长,让他负伤了。本来队列,步操,射击,投弹这些项目,他都轻松过了关,作为新兵蛋子,他是完全合格的,训练成绩堪称优良。
但他有个老毛病,就是有点恐高,所以在障碍训练时,对于爬绳梯这个科目,晃晃悠悠的,他真心有点怕,而越怕,越就过不了关。
带兵的杜排长急了,因为王二蛋过不了关,就意味着他这个排过不了关。起初,他是极力鼓励他,说绳子很牢固,而且不高,别说不会断,就是掉下来了,也就屁大个事。见鼓励无效,他只得改为谩骂,骂他是个窝囊废,“就他妈一丈高的绳梯,还能比刀山火海难闯”?
黔驴技穷之后,杜排长采用了最拿手通常也最管用的一招,那就是拳打脚踢。一般当过兵的人都知道,这个管教方法自古以来普遍有效,而且只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别问我21世纪的部队还会不会这样,可以告诉你,到22世纪也照打不误,除非那时候地球上的家长不打小孩了,印度和中国的老师不打学生了,那世界上的军官,可能就不会打新兵了。
新兵王二蛋就这样吃了排长两个耳光,兼挨了他来无影去无踪似的飞毛腿一脚。两个耳光是从正面打的,比较清脆而且响亮,阵仗颇大,实际上脸皮厚点,加之抗击打能力强点,也就当时有点发红发烫的感觉,几分钟后,还真就没事啦。
问题出在那一脚。龟孙子那一脚采用飞毛腿脚法,是神不知鬼不觉从背后偷袭的,王二蛋完全没有防备,给踢中了裆部。这就导致了他的蛋疼,两个都疼,是真疼。他当即蹲在了地上,后来还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看上去反倒好像是他在撒泼耍赖的样子。
王二蛋受伤了,没有伤口,更不流脓流血,他就是有点红肿,阴痛,所以无法继续参加训练。排长还算人性化,让他休息了三天,叫他自己拿毛巾热敷。几天后,他既不痛也不肿了,排长也懒得考核他爬绳梯这个科目了,他也就正式换装参军了。
可是不知是真受伤,还是心理阴影面积太大的原因,王二蛋发现问题来了。按说,正常的男青年,都有晨勃这个现象,完全能给被子撑个小帐篷。当然能把内裤撑个洞,那也太夸张了点,估计脑残武侠小说才会这样描写。
实际上,晨勃不能看做发骚,与羞耻无关,与道德无关,实实在在与健康有关,是某男库存弹药充足、枪支随时可以待命击发的最正常生理信号。
渐渐的,王二蛋发觉自己不正常了,莫非是自己枪生了锈,或者是弹药回潮了?一问身边的战友,大家都有意无意地嘲笑他,开玩笑说他的武器已经废了。
这话让他慌了神。好在许多人都会采用国际男士通用之物理结合生理减压放松法撸管试枪,他试了几发,感觉能发射,但是所耗准备时间过长,而且射程近,打连发的效果也很差。
想一想,漫漫人生路,不死总得做,要是枪支不能自动填弹作业,万事靠手动,打一枪,挪出来再填充子弹,这他妈还是夫妻过的日子吗,哪个做老婆的会喜欢这样办事?
狗娘养的杜排长啊,看来你真他娘的缺德缺到家了,生个儿子没屁眼生个女儿是石女,不,老子得亲手废了你啊,要一报还一报嘛!
王二蛋人不傻,自从恨上了杜排长,他就一直在琢磨报仇雪恨的方法。自己是新兵,杜排长是老兵,要论枪法,自己使的是长枪,杜排长用的是驳壳枪,恐怕自己放一枪不一定能打得准,只要他反手一击,自己早就被打了几个血窟窿。
而要论拼刺刀,他觉得也拼不过杜排长。
要不,给他冷不丁地扔个手榴弹?这办法看上去很好,其实风险性也是有的。老兵的警惕性高,那时木柄手榴弹扔出去有3-7秒的引信起燃时间,起爆时间没个准,并且手榴弹的爆炸杀伤范围有15°角,假如来个立即卧倒,是伤不了他的;再假如给他捡了又扔回来,那自己就死的相当难看了。
从内心来说,王二蛋渴望的是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杜排长,而自己并不想陪他一起死。思来想去,他觉得最佳的暗杀方式是在战场上打黑枪,你想嘛,枪林弹雨中大家都在忙着打敌人,老子抵近给他两枪,他死球了,就当是敌人给干掉了,这不既报了仇,还掩护了自己吗?
这样设想过几次细节之后,他越想越兴奋。别的新兵普遍都怕上战场,他倒反而祈祷早一天被拉到前线去,这样,也许他就可以早一点实现报仇的心愿了。
王二蛋参加的第一场实际战斗,是一场阵地防御战,天不亮时他所在的连就拉了上去,接替另一个连轮战。搞轮战,就是为了锻炼部队。
战前,指导员就发动大家写了请战书。关于请战书这个事,是明明已经决定了什么时候要上,你写不写都要上,在那种氛围下,傻子才不写,总不至于输在起跑线上吧!而且,不少人还写了遗书。连里的文书还赶着给大家照了相,而这个像,有可能会变成遗像,谁都清楚。
不会写字的人咋办呢?别人帮写,他负责画押呗。画押没有印泥,只好把手指头弄破,直接往纸上摁,这就是血书的由来,都是文盲干的,但看上去,效果特别悲壮。
这一连串的动作,不禁让人产生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感觉,有些人忍不住就哭了,有些老乡或老战友之间,免不了拉关系互相承诺,谁活着就要替自己给家人带几句话,甚至带点什么纪念物品之类。
战壕里的排兵布阵,基本上是两三个老兵,夹着一个新兵,机枪阵地是根据视界和射角特地布置的,连用迫击炮阵地又摆在另一边,有专用的掩体。
敬爱生命,畏惧死亡,是所有动物的本性,人不能例外,新兵尤其如此。所以这第一场仗,打仗的姿势千奇百怪。老兵们在掩体里,时不时把脑袋伸出掩体,寻找目标,瞅准了目标,打上几枪,再把头迅速缩回来,然后再伸头射击。而许多新兵,不敢伸头,听见别人打枪,他就把枪伸出战壕,盲目射击。
你听说过打了一整天的仗,连敌人的影子也没见过的人吗?还真有,因为他根本没有抬过头。甚至还有趴在战壕里,手脚僵硬,根本放不了枪的胆小鬼,他只顾着发抖筛糠了。
新兵的畏战心理,本是人之常情,指责和打骂,都无济于事,需要的是安慰和鼓励。不过在最初的紧张畏惧心理过后,绝大多数的新兵逐渐就成熟了,从此变成了上过战场的老兵,敢于浴血奋战了。
王二蛋的打法是偶尔抬一下头,瞅准个大致方向,然后缩回头再开枪。别人扔手榴弹,他也跟着扔。大家进防炮洞躲敌机和炮击,他也进洞。所以一天下来,到底有没有打死敌人,问他,他也不知道。
就他这表现,差强人意吧,作为新兵,已经算不错的了。
对了,战前他不是给自己订了个计划,要打黑枪消灭杜排长的肉体吗?老实说,想是一回事,要实施是另一回事!大家各就各位,每个战斗位都防控着一个小小的扇面,除非自己死了,活着就得用火力封堵敌人的进攻,这是大局,否则李承晚的伪军攻上来了,绝对不是好玩的。
再说,大家都在朝敌人射击,如果王二蛋突然起身去找排长开枪,这是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的杀人行为,他一定会被当作叛徒当场击毙的,这个理,他懂了。所以,他觉得原来的复仇计划有漏洞,很不完美。
过了几天,等到第二次参战时,完美的复仇机会,终于来了。这一次是要攻占敌人的阵地,军号已吹响,大家冒着炮火硝烟和蝗虫般的子弹,奋不顾身地朝前冲锋,身边不断地有人倒下,然而队伍仍潮水般地向前推进。
跑着跑着,王二蛋一个趔趄,摔倒了。当然,他这像许多足球队员一样,搞的是假摔。爬起来之后,他采用的是跪姿,直接就向前面正在指挥冲锋的杜排长瞄准了,这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哇!他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敲掉这个眼中钉,然后嫁祸于敌人的子弹。
他再三告诫自己,要打三连发,这样比较有把握些!老子的枪法很一般,离神枪手的差距还很大,这不是自贬,是实情。
要说杜排长,打骂新兵肯定是不对的,然而那也是情急之下的行为,况且,他的本意,绝对不是要废掉王二蛋的“武功”。如果真要废了他,应该是从正面起脚,才能一招致命。
其实他本来想踢的是王二蛋的屁股,按说这个部位是纯粹的坐墩肉,踢上一脚也无非是有个痛点,以利于他长点记性。哪知就有那么巧,脚弓脚背都在坐墩肉上,脚尖却偏到了王二蛋的二个蛋上,造成了意外事故。
作为一个带兵的人,杜排长完全能明白王二蛋的心理,这小子的眼神不对,所以对他也早就做了防备。因此当王二蛋采用跪姿瞄准,准备打黑枪的时候,他的身边竟然围上了五条壮汉,个个都拿枪对着他,大吼:“王二蛋,你要干什么?赶快起来冲锋!”
王二蛋真不傻,当即爬起来继续冲锋了。
然而,当战斗结束,他就被缴枪了,弄齐了作案动机和证人证词等材料,他随即就被送到了志愿军司令部军法处,然后就来502挑夫班了。
那英明神武的五条壮汉,在最紧急的时刻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救杜排长于危难之中,他们是何方神圣呢?原来,其中两个是团员,正争取入党,还有三个是群众,正争取入团,简称入党入团积极分子。这是一个人在政治生活中的大事,聪明的人都懂。
杜排长对王二蛋的防备,就是给这些入党入团积极分子打招呼,要他们暗中紧盯王二蛋,有异动时,甚至可开枪击毙他。杜排长虽然没有明确承诺什么,可是部下们都挺会来事的。
所以,王二蛋到最后才闹清了形势,原来,他从一开始,根本就没有任何机会打黑枪啊!反而是自己差点挨了“黑枪”。
“所以,二蛋啊,做事情要三思而后行,”吴一凡给他总结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别有害人的心思,别人也就不会来害你;你不记仇,也就不会跟人成仇。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仇人多座墓,何苦来着?”
王二蛋说:“班头,也不是我要跟他结仇,是他把我伤害成了这个样子,一想到今后活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就饶不了他,换在你身上,你就这样算了吗?”
吴一凡沉吟半晌,才反问他:“二蛋,来挑夫班,你觉得好还是不好?”
二蛋瞪着眼看着吴一凡,觉得这话问的太奇怪了,就不吭声。但吴一凡又追问了他一句:“你实话告诉我,呆在挑夫班,好还是不好。”
二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想当初参军,在村里我家那是多光荣啊,唉,他妈的倒霉透顶,这辈子我都不知怎么混了。”
吴一凡说,不管怎么混,你至少还活着,活着就好,对不对?你别管杜排长,也许他哪天立了功,高升了,那是他的福气,也许他哪天就挂了,那也是他的命。你来这里,苦是苦,可是基本上不会有丢命的危险,这叫因祸得福,懂了不?
再说了,阳痿这事,是男人都不想沾,但阳痿也得分情况,有的是器质性的,而更多是心理性的。你这状况到底有没有阳痿,还难说,到底有多严重,更难说,完全归罪于杜排长,这本来也有失偏颇。将来回国了,还可以慢慢治疗,最重要的是,你活着回去了,这比啥都重要,是不是呢?
换句话说,你真把杜排长给敲掉了,你的病就自然会好吗?就算你能蒙混过关,恐怕你一辈子的心理负担更重,也许原本可以医的病,真会发展成无药可救哇!
王二蛋本来就不傻,听了吴一凡这番话,他不由得深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