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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 君家颖怡 君道殊途终相负

作者:叶岚微雨 | 发布时间 | 2017-05-11 | 字数:4197

是夜,一更时分,月凉似水,冷月如霜,窗外细雨潺潺,有道是春夜喜雨,润物无声,锦云嬷嬷便是在此时踏着薄薄细雨,缓缓归来。

此刻,君颖怡正坐在妆台前,由着红菱一一卸下头上的发饰,冰冷华丽的珠钗掩映着君夫人苍白憔悴的面容,在室内烛光的照耀下显得越发的孤瘦凄凉。

锦云嬷嬷走到屋檐下,挥退了打伞的小婢女,整了整衣冠,甫一入室内,温暖的烛光冲淡了一身的水汽,可看到这般情景,竟让她有些无语凝噎之感,过了片刻,伸手摒退了除红菱以外的其他婢女,向前两步,回禀道,“小姐,奴婢锦云来迟了,幸不辱命,东西已经从公主那里取回来了。”语罢,就将掩映在袖中的一支小小琉璃胆瓶拿了出来,稳稳的放置在君颖怡的妆台之上。

君颖怡扫了一眼琉璃瓶中泛着五彩光晕的金黄色果子,微微颔首,仰起头,任由红菱为她轻轻松散了头发披在肩上,再用今日清晨婢女们从花园之中收集的千叶玫瑰花瓣制成的鲜红花汁细细的梳理头发,满头青丝不经意间就染了些若有似无的玫瑰花香。

室内流淌着细细梳理头发的声音,安静宁谧,沉默片刻,君夫人温声道,“辛苦嬷嬷了,既然果子到了,明日就把侯爷请过来吧,省得夜长梦多。”

锦云嬷嬷皱了皱眉,有些犹豫道,“小姐当真决定了吗?莫怪老奴多话,小姐,奴婢知道您心里没有侯爷,若真是曲意逢迎,苦的是您自己,现在还来的急,您贵为一品郡主,又有诰命在身,已然身份尊贵,何苦这般委屈自己做这样痛苦的抉择呢?”

 闻言,君颖怡挥了挥手,示意红菱不必继续为她梳蓖头发,回转身来,伸出一双柔夷,握住了这位自小看着她长大,忠心耿耿的锦云嬷嬷的手,轻轻摩挲,“嬷嬷,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你见不得我吃半点苦,受半点罪,可是事已至此,已由不得我逃避,我身份尊贵,也不过女子之身,早已陷落在这深宅内院之中,纵有千般手段也难以施展,侯爷不是糊涂人,他不会卷入夺嫡风浪之中,可他毕竟是人,是人就有弱点,华贵妃是他亲姐姐,二皇子喊他一声舅父,将来还会是他的半子,我没有嫡子,将来侯府极可能会由陆允贤继承世子的位置,此般种种加起来足以动摇他的抉择了。真到了那时,我与云萱才真的得任人宰割了。嫡子,是不得不走的一步棋,金阳果,也必不可少。莫非嬷嬷忘记了静慧师太的话了吗?”

“奴婢惭愧,空有年岁却没有想到这些。只是这样终归是苦了小姐你了,静慧师太乃得道高人,向来是精妙无比,既然她圆寂前为小姐批了此卦,那多半是会应验的。”锦云嬷嬷苍老暗哑的声音中有着深深的自责与懊悔,“如果当年,您与陶将军一起走了就好了,天涯流浪也好过您这般郁郁寡欢。”

“天涯流浪吗?那样父亲母亲的抚养之恩我怎样顾全呢?况且,没有什么苦不苦的,左不过是该来的总要来,避也避不过。心这个东西,早就在钧脩离开的那年就死了,伤又能伤到哪里去呢?死去的人终归已经死去,活着的人还要更好的活着,我们都要向前看。我只惋惜,这么些年,一味地让云萱隐忍藏拙就是为了避开这既定的命运,百转千回却还是空费工夫,委屈了那孩子这么些年受得罪。我因为不甘心亲自传了云萱所有的文韬武略,可见我虽然铁齿,心中大约也是有些相信了师太的话。”君颖怡微微苦笑,窗外潺潺的细雨仿佛也把她的思绪拉回了十三年前的那一日。

天佑五年初秋,晟国公府

彼时君颖怡怀孕六月有余,因着是男胎,陆朝宗欣喜若狂,特意命人送君夫人回家省亲安胎,不过两三日功夫,已有千年历史的朝云寺的掌教师太——静慧师太突然登门拜访,这一举动让晟国公府这样的顶级豪门也觉得极为惊讶,甚至有些蓬荜生辉之感。

只因这位静慧师太今年已是百岁高龄,心怀慈悲,兼济天下,自幼师承名师,擅长卜算问卦,曾言平生只卜九九八十一卦,卜完自当圆寂,回归西方极乐。几十年间,师太卜算了整整八十卦无一不准,皆事事应验,近二十年来,年岁渐长,静慧师太早已不再外出,如今竟然亲自来到晟国公府,怎不让人感到惊讶,惊讶过后便是一种荣幸,莫非,这最后一卦,要应在这晟国公府?只是不知道这卦象是吉?是凶?

静慧师太乃得道高人,只身着一袭最普通的皂荚色纱袍,身姿清瘦,布满皱纹的右手持着一串由108颗白菩提果制成的佛珠,满头银发洁白胜雪,面容慈祥安宁,跟着澂阳大长公主一起进入君颖怡的闺房,刚刚入门便看见了在窗边静立沉思的君夫人,方一照面,先念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静宁郡主,贫尼这厢有礼了,静慧早年,曾有言,平生只卜八十一卦,今日即将圆满,回归本真,实乃平生之幸事。”

听到有人进来时,君颖怡转身回首,见是母亲与一位年长的师太,微微欠了欠身子,对着二人点了点头,并未开口。

“静慧师太多礼了,能得师太卜卦亦是我们颖怡的荣幸,师太请坐。”澂阳大长公主闻言,静慧师太此卦应是要在自己女儿身上,不由有些好奇,轻轻抬了抬玉臂,示意师太在紫檀木椅子上坐下后,抬首看向君颖怡,笑着道,“颖怡,你也是有身子的人了,久站不好,过来坐下,红菱,去小厨房把本宫给颖怡备下的官燕端上来,再给我们上些皇上今年赐下的母树大红袍。”

那颗母树大红袍乃闽州武夷山上的绝品,已有数百年历史,每年产茶不过一斤左右,为朝廷贡品,皇上知道自己的这位姑姑喜欢武夷岩茶,特意赐了一些给澂阳大长公主享用,因着量少,长公主轻易不会拿来待客,今日也是贵客登门,方才取了出来泡水用来招待静慧师太。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红菱已经从小厨房折返,这丫头一向伶俐,不仅取了燕窝茶水,连一应茶点水果都照顾周全,一一摆在桌前,供几人品用。

此时,澂阳大长公主与静慧师太也已寒暄多时,君颖怡本来因为怀有身孕,对于求神问卦又一向有些抵触,故原先始终情绪低落,并不答腔。到了此刻也被师太博闻广见的经历与聪慧机智的谈话引出了几分兴趣,侧耳倾听。

见这位年轻的乐安侯夫人被她的话题勾起了几分兴趣,静慧师太微微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显得格外的祥和安宁,抚慰人心,“贫尼静慧今日前来,是来恭喜夫人的。”

君颖怡微微抬眉,放下手中的燕窝盅,与澂阳大长公主对视一眼,客气道,“多谢静慧师太,不知我喜从何来?”

“实不相瞒,贫尼近日观星卜卦,已是平生最后一卦,这一卦将会应验在夫人肚子里的千金身上。”说完这句话,对面母女皆有些惊讶,不等她们询问,师太再次开口,“夫人身份已是显贵,腹中千金却是极贵,不过二十载,必将凤飞九重宫阙,荣华冠天下。老衲虽是方外人,却也要对夫人您道一声恭喜了,令千金乃天命之人,虽略有坎坷,亦会逢凶化吉。未来轩辕皇朝几百年的盛世将会由她与其夫婿开启缔造。苍生有幸,贫尼先替天下苍生谢过小姐。”说罢起身参拜,对着君夫人的方向施了个大礼。

“师太说笑了,我腹中胎儿经宫内多名太医国手诊断皆为男婴,哪里有入主凤仪宫的命格!”君夫人身体不便,又因着师太言出无状,心中恼怒,生生受了静慧师太的大礼,声音有些清冷的回应道。

澂阳大长公主闻言笑了笑,凤飞九重宫阙这样位主中宫的命格,可不是谁都有的,她心里高兴,却也觉得不太可能,太医诊断时她就在旁边,还能都错了不成?不由得顺着女儿说道,“是啊,师太,本宫女儿成亲三年才怀有身孕,本宫喜不自胜请了多为名医前来诊断,均是男胎。”

“阿尼陀佛,贫尼为出家人,不打诳语,孰是孰非等到夫人临盆那日便可分晓。君夫人,且听贫尼一言,夫人心心念念,望穿秋水那人将会在小姐即将登临后位时出现,到了那时,也算了却夫人与他多年缘分,一腔夙愿。”

向来宠辱不惊,冷淡清明的君颖怡闻言立即站了起来,上前一步追问道, “你说什么?!陶君,他还活着是吗?他在哪?”

“一切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贫尼已经说了太多了。君夫人,此乃金阳果,夫人有朝一日会用的到的,还望夫人收下。我佛慈悲,贫尼坐化之日将至,便提前数年,为轩辕盛世,替天下百姓,再次谢过。”说完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玲珑的琉璃瓶递了过去。

到了此刻,所有事情已经交代完毕,静慧师太直起身来,再宣了一声佛号后,道“贫尼告退。”

尔后轻轻转身,事了拂衣而去,不在去管身前身后之事。

而君颖怡手中握着琉璃胆瓶,与母亲澂阳公主面面相觑,心中都有些慌然失措。

“葛妗,锦云,红菱,今日之事如若泄露出去半分,本宫定斩不饶,绝不留情。”澂阳大长公主毕竟经历的多了,自然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如果泄露出去,与她女儿是大大的不利,这件事在没有成为事实之前,必须成为所有人的秘密。

“公主放心,奴婢们不敢的,这个秘密会烂死在我们心中。”三人闻言,立即下跪,阐述衷心。

长公主微微颔首, “出去吧,门外守着,别让人进来。”

“母亲,这的确是金阳果。”君颖怡聪明伶俐,也不是经不起事情的柔弱之人,只是刚刚的一切来的太突然,她的腹中居然是个女儿吗?钧脩,你到底在哪里?如果活着,四年了,为何你从不来寻我。

君夫人缓了缓情绪,重新回到桌前坐下,开始慢慢向母亲讲述那金阳果为何物。金阳果为金阳树的果实,据《轩辕异志录》记载,此果生长在海外不周仙山,百年开花,千年结果,所结异果为金阳果,女子服食,当夜与人欢好,不仅有益自身,更可喜获麟儿,故此珍贵异常,堪称奇珍异宝。

在今日之前,她也只以为这只是一则传说,就像《山海经》一般,不过是人们美好的想象,毕竟从未有人得到过金阳果,书上介绍的再详细,没人见过终是做不得真。可今日她的确见到了,此果闻上去芬芳馥郁,隐隐有百花芬芳,周身闪烁着五彩华光,灿灿夺目,用琉璃玉瓶保管可千年不腐,否则会化为汤水,功效尽失。君颖怡一一对应,她手上的金阳果与书上描写并无二致。静慧师太从何处获得此仙果,她不得而知,可会将如此珍贵的果子送与她人,可见师太所言非虚。

“母亲,这个果子还请母亲帮着保管。如若可能,女儿不想云萱入宫,宫里的日子太苦,女人就更苦了。但是师太既然有言,就先留着吧,我命由我不由天,就让女儿在于这苍天赌一回吧。”君颖怡握着旁边母亲的手,期期艾艾的说道。

澂阳大长公主就这一个女儿,自幼娇宠,除了当年因为陶钧脩的事,何时见过君夫人这样哀伤的样子,如何忍心不答应女儿的请求,此事到了这里,暂时告一段落,澂阳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女儿的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有什么事,母亲给你撑着就是了。”

“小姐,小姐?”锦云轻轻的在身侧喊了几声,见君颖怡看了过来,方才放下了心,“小姐可是累了,奴婢去给您铺床。”

“不用了,嬷嬷,我已经决定了,择日不如撞日,明日是初一,你替我把侯爷请过来吧,一切也该到时候了。你先去休息吧,今天也累了一天,辛苦嬷嬷了。”说完,君颖怡闭上双眼,不再去看,也不再去想那些烦心之事。

锦云嬷嬷见此情形,心下酸涩难言,福了福身子,转身交代了红菱几句,黯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