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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回园情思

作者:怀沙 | 发布时间 | 2017-05-10 | 字数:2945

柳府,回园。

回园是柳府的花园,亭台水榭,小桥山石,布置得颇有江南韵味。柳蓟将军是征战之人,柳府的布局皆从简,十分肃穆。回园的婉约景致在这一片肃杀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据说回园的主人是柳家先夫人,柳笙、柳寻烟的生母。先夫人生长在江南水乡,对园林鉴赏颇有心得,亲自设计督造了这座花园。花园落成后,每次将军出征,夫人总会命府门洞开,自己躲在一丛花树后目送将军离去。而将军似乎有所感应,转过街角前必然回头一望,回园由此得名。

夫人仙逝后,柳蓟再未踏足回园,园中景致也渐渐荒凉寥落。这片被庄严的将军府环抱的诗意就那样静默着,谁也不再提起,却总有人不会忘记。

一袭白衣立在湖边,湖风送起清幽笛声,寂寥的回园刹那间有了灵魂,有了生命。

回园的一景一物对于柳笙来说早已烂熟于心,这是他唯一可以怀念母亲的地方。父亲年岁渐长,身边不可能无人照应,续弦本是无可厚非。他鳏居十年,业已对得住与母亲的夫妻恩情。只是,昔日的柳府,此番又要换了天地。故人再好,终究敌不过岁月的消磨。

柳笙没有见过父亲的新妇,游历回来时她正病着。他帘外遥拜,她隔帘勉强坐起,病体恹恹,身形单薄,说话时的语气也是柔曼轻软,如春日柳絮一般飘忽。那日后柳笙再未拜访,新夫人也从未召见,大约为了避嫌,大约他们之间终究是隔了一层。

对她的全部了解来自寻烟。烟儿说,她不是个惹人讨厌的人;烟儿说,她待人很和气,性子很柔婉;烟儿说,她长得……像母亲。

无论如何,这些与柳笙没有关系。

可是今天,站在回园的湖边,柳笙莫名想起她,顿时身边再熟悉不过的景色似乎有了不一样的味道。

果然,时移世易了么。

细细考较,才发现是自己多心。湖水中不知从何处漂来几片枫叶,原本平静的湖面被搅得思绪纷乱,漾起圈圈涟纹。柳笙拾起一片枫叶细看,红色的叶面上两行娟秀小字,墨迹因沾了水已微微晕开,字迹依稀可辨: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相传唐朝时,诗人卢渥到长安应举,偶然来到御沟旁边,看见一片红叶上面题有这首诗,遂带回家收藏。后来,卢渥娶了一位从宫中遣出的女子韩氏,一天韩氏见到这片枫叶,发现正是自己所作。

柳笙怔怔地想着这个典故,不禁大为动心。难道这府中也有个通达诗书的妙人不成?只是那妙人未必晓得,回园的水与御沟不同,是循环的,在府外绕墙根一圈最终还会流回来。柳笙找了片平整的梧桐叶,走笔写道:曾闻叶上题红怨,叶上题诗寄阿谁。那梧桐叶载着笔墨,飘飘荡荡,顺着湖水一径流到园外去了。

近日柳笙闲居在家,镇日无事,倒常常和寻烟在一处,或习武,或策马外出,兄妹二人从小相伴惯了,多有不避嫌疑之处。母亲去得早,父亲又不得空照管,寻烟几乎是柳笙带大的,哥哥对她而言亦兄亦父,关系十分密切。柳笙见寻烟卧室里墙上新挂了个酒葫芦,看着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问之,只答是朋友送的,柳笙也不着意。

一日,柳笙在街上负手闲逛,迎面赶来一个大汉,不由分说,大手抓住他的肩膀哈哈大笑,“柳兄,可还认得兄弟吗?”

柳笙定睛一看,原来眼前大汉不是别人,正是他在湘南结识的游侠陌风。这陌风乃是江湖上往来无羁之人,与柳笙一见如故,同往京城游览。柳笙本想留他到府中居住,但陌风不愿意进富贵府邸,只想栖身街市,领略领略京城的风土人情。柳笙心知这种人是不可勉强的,只得随他,从此便没再往来,不想有缘在今日偶遇。

柳笙抱拳笑道:“陌兄,京城可好玩啊?”

陌风大大咧咧地摆摆手,“一般一般,京城富贵是不假,可是钱多了,人也变得积粘起来,可不如我湘潭人豪放不拘。”

柳笙大笑,“世人像陌兄这般神仙人品的又能有几个,我们不过是红尘碌碌之人。相请不如偶遇,今日定要随我到寒第喝几杯。”

陌风也不推辞,二人说笑前来。

刚进府门,只见柳寻烟带着孙钟迎面而来,寻烟三两步跑到柳笙面前扯着袖子,嘻嘻笑道:“哥哥去哪里了?我找了你一日呢。”柳笙向行礼的孙副将点点头,携了寻烟的手向里走,“在外逛的,遇到一个朋友。烟儿,见过陌公子。”寻烟这才看见柳笙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陌风闻言也看过来,四目相对,不由得异口同声惊道:“是你?!”

陌风抢到寻烟与柳笙之间,居高临下地睨着寻烟:“葫芦还我。”

寻烟松开柳笙的手,抬头挺胸毫不示弱地瞪回去:“凭什么?”

柳笙在旁讶然道:“什么葫芦?怎么你们认识?”

孙钟知道柳家向来家教森严,生怕小姐吃亏,赶忙插话进去,“是认识。前几天末将带小姐在街上碰见陌公子比武赢彩头,是小姐打赢了陌公子,得了彩头。”

陌风冷笑一声,偏过头去没有接话。

柳笙是见识过陌风的武功的,要说寻烟那三拳两脚能赢得了他,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况且陌风不是那等贪财爱物之人,更不会言而无信。当下淡淡看了寻烟一眼,语气不容商议,“烟儿,把东西还给陌公子。”

寻烟不敢违拗哥哥,一言不发地取了葫芦来掷与陌风。陌风早从麻袋里摸出一副价值不菲的金手钏投到寻烟怀里,寻烟掷而不取,带着孙钟赌气去了。

这厢柳笙与陌风饮酒高谈,尽欢至晚,又拜见了柳蓟将军,暂无可表。

从那日寻烟还了葫芦,越想越气,千金小姐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也有人搬梯子给摘,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同时陌风的强硬放纵又隐隐激起了她的好胜心,于是日日闭门不出,在房中苦思冥想怎样把陌风坑回去。

闭关想了几日,忽见陈枋打发丫鬟来叫,才想起自己好几日没见这位后母了,忙忙来至陈枋房中。陈枋正坐在窗下拿花针穿枫叶,见寻烟进来盈盈立起来,笑道:“最近有什么大事,忙得连我这也不顾来了?”

寻烟径自走到桌前坐下,拣了一块摆盘的点心丢在嘴里,“前两天被哥哥训斥了,正在忙着想怎么报仇呢。”

陈枋噗嗤一笑,“报你哥哥的仇?”

“哪里,”寻烟接过丫鬟奉的茶,把陌风的事原原本本向陈枋说了。

陈枋含笑听着,半晌若有所思地说:“这位陌公子倒是有些意思,李青莲说‘千金散尽还复来’,大约就是他这样了。”

寻烟嗤之以鼻,“哼,无礼狂妄。”

“那你抢人家东西就是有礼的了?”陈枋笑将新鲜茶点端到寻烟面前,“这么大的姑娘了也该稳重些,少上外面闲逛去。前日将军和我说,这些日子要在朝中为你择婿呢。再这么疯疯癫癫的,看谁敢要你。”

“谁说要嫁了?那些纨绔子弟,当我看得上他们?”寻烟一敛娇嗔嬉笑之色,正色看着陈枋,“我告诉你一句心里话,我要嫁,也是嫁当世的英雄。”

看着她年轻坚毅的脸庞,陈枋心里五味杂陈。寻烟是幸福的,出身高贵,堪称柳府明珠,又生得花容玉貌,气度英姿飒爽,未来于她有无数种可能,世间的好男儿尽可任其挑选。可自己呢……

送走寻烟,陈枋取出夹在书页中的梧桐叶,上面挺拔俊朗的字迹写着:“曾闻叶上题红怨,叶上题诗寄阿谁”。陈枋望着梧桐叶自笑自叹,自己竟遇到了和韩氏宫女一样的故事,却远没有她的福气。深宫寂寞,至少还有几年一放、几年一选的盼头,而自己呢,这一生花开花落,终是全埋葬于此了。其实柳蓟待她不错,但终究冷漠疏离,自己更是难对他生发什么柔情。这叶上两句诗虽只是套用前人,却足以称得知音,撩拨起深闺少女幽闭的心弦。陈枋梨园生涯十余年,也曾向往过戏上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可是一旦迈出这一步,自己的一生可能尽毁于此了……

一如许多戏上的结局,最终如水情思还是战胜了理智,汹涌澎湃难以阻挡。陈枋向枫叶上走笔写道:红叶飘零又迟疑,流水何可付相思?枫叶有如一叶小船,飘飘荡荡向府外漂去了。把一切交付给命运吧,陈枋闭上眼睛,若是一生都见不到那人,做个隔水知己又何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