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昼阳七式

散奇沉思片晌，似乎在组织语言，想要用一种最简单通俗的方式向楚卓轩传授自己对武学的感悟。

楚卓轩支起耳朵，耐心等待，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若能使他在武学上做出突破，对接下来幽州一行会有很大的帮助。

散奇赞许地看他一眼：“这才像个样子。”接着道：“一般比武，拼力者为下，战略为中，最为上乘者精神智计无所不用其极，像我们经长年累月的苦修皆可形成一种类似第六感的精神灵觉，能感知危险，勘破虚实，是以真正高手的对垒便是这灵觉的交锋。当日与老牛鼻子终南山一战，令我幻觉丛生，无从抵抗，若不是他顾忌我脸面，何须用上三招。”

楚卓轩微微点头，以前他与老道士时常切磋，深有感触。

散奇随后露出沉吟的神色，续道：“由此论断，若你师父真的修成了道家中的金丹，它应当是指心灵上的圆润无暇，精神的实化，以神驭物进而影响一个人的心灵。我想历朝历代有此成就者不乏人在，可世人无知，以为神迹显灵，遂以讹传讹，最终演变成飞天遁地的神仙手段，像传下《阴阳经》的广成子便是例证。不过这一切都只是猜测，具体是怎样的情形，需要晋升这一境界才能真正体会。”突然一拍大腿道：“老子终于明白那些传说中的‘神仙’为何都是道士了，因为金丹是道家的法门。他奶奶的，老子为何不早出家做道士。”

散奇的一番话仿佛为楚卓轩打开了武学殿堂的另一扇门，见识了一个新的天地，亦让他明白老道士成全散奇的同时亦在借散奇的手成全他。他忽然感到再也看不透他那相处多年的师父。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各自思索，沉寂无声。

散奇突然盯着楚卓轩叹息道：“我为何没有你那么好的命呢？我若有边若需这样一位师父，便少走了许多弯路。”

楚卓轩笑道：“闻道不分先后，前辈现在明白也不晚。”

散奇再叹另一口气：“我今年已八十九岁了，以我的武功活过百岁毫无问题，可纵然如此，留给我的时间也不多了，不足以让我修成金丹，体会那境界的美妙。”

楚卓轩心想：“你这八十九年叹的气加起来恐怕都没今日的多。”不知怎样宽慰他，转移话题道：“晚辈有一事不明，既然武功最终讲究精神的突破，那晚辈是否可以只……”

散奇立即打断他道：“武学一道最注重循序渐进，岂有捷径可寻。”

楚卓轩正容道：“请前辈指点。”

散奇道：“天下间习武者多如过江之鲫，能有成就者寥寥无几，这是为何？”见楚卓轩茫然的样子，哂道：“谅你也不知，因为他们大多囿于招式，这是其一。”

楚卓轩点头道：“这道理我明白，其二呢？”

散奇道：“其二便是招法。你我交手数次，我观你武功招式随手拈来，天马行空，远胜一般武林中人，但无招法辅助，一生成就将止于此。”然后似笑非笑道：“你可知何谓招法？”

楚卓轩张开口，忽地哑口无言，招式招法一字之差，平日里经常挂在嘴边，仔细一想，全然两个概念，自己还从未思考过何谓招法。

散奇续道：“招法之于武人便如画技之于画师。画师精通一技，可画出无数作品；武人领悟适合自己的招法，心到意到，招式千变万化，招法亦是心法。”

楚卓轩恍然大悟，内心折服，俯身一拜，首次对散奇生出敬仰。

散奇喝道：“看好了！”单脚踏地，腾空而起，两手幻出重重掌影夹杂炽烈的金芒，凌空往十丈外的一块孤岩扑落。

巨大轰鸣声中，岩石四分五裂。

散奇抽身后退，缓缓转身，九星轮在他指间上下弹动，仿佛有生命的异物：“这是老子星月九击中的第一式星陨击，你能看出什么？”

楚卓轩赧然道：“前辈出手太快，晚辈并未看清楚。”

散奇道：“你不用注重我出手的轨迹，只需用心感悟其中的意境。”两手虚托，九星轮跃离掌心缓缓旋转。

楚卓轩闭上眼睛，施展“天视地听”，只听散奇一声暴喝，楚卓轩身后一棵松柏拦腰倾倒，当他睁开眼睛，九星轮正拖着一道长长的尾焰擦身而过，倏然飞回散奇的掌心，仍像先前那般停在半空旋转不止。

松针漫天洒落。

散奇翻手收起九星轮，气定神闲道：“这次看到什么？”

楚卓轩再次闭上眼睛，好一会才缓缓道：“这一招应当仍是前辈的星陨击。”

散奇大笑道：“孺子可教也！”

楚卓轩眉头微皱，不禁陷入沉思。

他在云梦山中修行二十余年，老道士授其昼阳藏精诀，其余放任自流。他因酷爱刀的威猛霸气，便选择刀作为自己的兵刃，是以多年来苦练刀法，但毫无定式，更无心法可言。若他能将对刀法的感悟及近日来与人对垒的经验系统整理、融会贯通，创出适合自己的招式心法，必可令他武功大进，但知易行难，该如何做呢？

散奇看出楚卓轩心中所思，淡淡道：“昼阳藏精诀乃至高的武学宝典，从上古传承至今，历代鬼谷门人皆可修习，但每个人的武学风格却皆有不同。你若想创造心法，应当避免舍本逐末。”

楚卓轩身体一颤，似有所悟，但马上陷入到另一个困惑里。

时间点点流逝，散奇知他正处在关键的阶段，知趣地耐心等待。

突然楚卓轩一声闷哼，额现冷汗，体内真气鼓荡如潮，发出沉闷的轰鸣。

散奇脸色大变，舌绽春雷，一声喝斥，楚卓轩趁机强定心神，随后一阵头晕目眩。

散奇喝道：“你可知你刚才差点走火入魔？”

楚卓轩茫然四顾。

此时朝阳越过山梁，大地回暖，与昨夜的黑暗死寂相比，眼前鸟语花香，处处生机。

楚卓轩心中逐渐升起一种言语无法诠释的启迪和顿悟，双目里的茫然不翼而飞，纵声长啸，声浪滚滚，响遏行云。

散奇微笑道：“小子悟性不坏。”心里却一阵沮丧，岂止是不坏，简直好的不能再好，要知道他闭关一年才创出星月九击，那还是在他四十岁之后，哪像楚卓轩年纪轻轻，且只用了半日的时间便有所获，人比人气死人。

楚卓轩霍然转身，喝道：“请前辈赐教！”

散奇哂道：“那就让老子看看你有什么长进。”翻手拿出九星轮，有心拿出压箱底的绝技给眼前的小子一个下马威，却见楚卓轩先一步掣出止战刀，脚踏奇步，双手横握刀柄举至前胸。

散奇登时感到一股绵延的柔劲扑面而来，宛若冬雪初融万物复苏，遂动容道：“你这什么怪招？竟能令老子如沐春风，战意全消。”

楚卓轩沉声道：“此招名为融阳，意为大地回春，冰雪消融，旨在不战而屈人，乃我昼阳七式中的第一式。”

散奇放声大笑：“昼阳七式！天下间能让老子佩服的人不出五指之数，今日再加一人。”随后一声暴喝，重新迸发出高昂的战意。

楚卓轩手腕一震，刀锋前指，绵延的柔劲立时变得灼热难耐，令人如坠火炉，呼吸难畅，随后刀随人动，止战刀化为一道长虹，带着威猛凌厉的气势朝散奇当空击至。

散奇递出九星轮，金铁交击声中两人乍合即分，重新恢复对峙之局。

楚卓轩笑道：“这招为寂阳，烈日当空，万物枯寂，滋味如何？”

散奇深吸一口气，压下微微翻腾的气血，咋舌道：“受过融阳的滋味后，在对方战意未复前，再来一记猛药，就如同那温水煮青蛙，当反应过来已呈现败局之相。好小子，真有你的！”

楚卓轩喝道：“且看这一招如何！”踏前一步，当空虚劈，随后止战刀带着未及消散的虚影画出一个半圆幻出重重黑色的浪潮，却让人听闻不到丝毫破风声，连带着原本密林中的鸟叫虫鸣都从听觉中消失。

散奇身处局中，感受尤为深刻，这一刻仿佛变成了聋子，且视力亦受刀浪的影响，摸不准楚卓轩所处的位置，只觉空气中处处杀机，正当他思索着破解之道，楚卓轩已收刀后退：“此为月临，夜幕降临，万籁俱寂，乃绝杀的一招，不过我对前辈很难施展，皆因我并无杀心。”

散奇叹道：“看来我真的老了，你这三式刀法虽初具雏形，抵挡起来却令我压力倍增，他日加以雕琢必能独步天下。”这还是他首次认老，接着兴奋道：“剩下的四招一并施展出来吧。”

楚卓轩道：“那四招晚辈还未想好，等想出来再拿前辈来试刀。”

散奇笑骂道：“小兔崽子竟敢和老子打马虎眼，纵然你不说，老子也能猜得到，剩下的四招定然与《阴阳经》的下半部有关。”

楚卓轩心悦诚服道：“果然瞒不过前辈。”随后跪下来道：“前辈今日大恩无以为报，请受晚辈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