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梅若吉
倩合镇医院。
“梅大夫,您的电话。”
“哦。来了来了。”此刻,梅若吉正在自己的办公室内对一名坐在面前小圆凳子上的患者询问着病情。很显然,那是一位面呈焦虑的女患者,因为这是该医院的妇产科。
目前,在整个倩合镇上,倩合医院也是唯一的一所颇具规模的医院,其余但凡行医的场所,都被通称为‘卫生所’。
可是这医院虽然具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倩合,但平日里光临的患者却很稀少,因为对于居住在倩合镇上的百姓来说,人们在心里更认可的医院还是黎城市内的几所医院,像什么‘中心医院,中医院,人民总医院,传染病医院’等等。如若平日里真的得个小伤风小感冒什么的,更多的人会选择家中附近的卫生所,所图的无非就是两个字——方便。
凡事都有例外,对于门庭冷落的倩合医院来说,妇产科却是一个例外。因为据说这里有一个手艺精湛的医生,这个医生就是梅若吉。
梅若吉今年三十五岁,是一名还算年轻的男性医生,家也住在倩合镇上,别看他平时是一健谈之人,但一旦投入到工作状态里,就会显得格外的严肃与认真。
此刻,他正低着头为患者开了一个药方子,眉宇间似乎透露出一股凝重的思绪,洋洋洒洒的写了一些只有医院内行人员才能看懂的文字之后,他将那页薄薄的纸片交到了患者的手中,然后不忘嘱托那患者的陪同家属道:“问题不大,赶紧拿着这个方子去给她开药吧。至于用法,按说明吃就可以。”
一旁站立的患者家属听后,紧张的脸上不觉释放出笑意道:“没有大问题就好啊,那就谢谢您了梅医生。”
“谢啥。”梅若吉淡然一笑后,随即站起身来向着门卫的传达室里走去。
他的办公地点与门卫的距离紧隔一条走廊而已,‘嗖嗖嗖’的几步过去便到了。这是几排整齐干净的小平房组成的医院结构,当梅若吉到达传达室正在敞开的窗户处后,一只胳膊从那里直接伸到屋内放有电话的桌面上,同时,似乎一阵春风也被裹挟进了室内般。
刚刚那个传话的女同志将话筒递到了他的手中,只听到梅若吉的声音不断的传来:“喂?•••哦。•••啊?!•••真的!•••太好了!•••唉,唉唉,唉唉唉•••,我马上就去•••好•••好好好,谢谢,谢谢谢谢。唉,那好,我先挂了。”
梅若吉此刻虽然已经将电话听筒放回了原位,但脸上那突然而至的又喜又惊的表情仍然没办法收回,他不禁痴痴呆呆的看了那个传达室的女同志良久,眼珠子似乎都已经被定格在那里,转也不转,而张着的嘴巴也在半开半合着。
“梅医生,您,您没事吧。”那个年龄与梅若吉相仿的女同志被他显然是盯的有些发毛了。
“哦,没事,没事•••。”梅若吉这才醒悟过来,他不断的对那个女同志说道:“谢谢啊。谢谢。谢谢。”说着说着,转身离去。那个女同志觉得那股春风也被他带走般。不禁纳闷的自语道:“啥事啊?竟然能把梅医生给谢成这样。肯定是有人给他介绍了对象。”
这个人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梅若吉虽然已经是孩子的父亲,看是很幸福,但他孩子的妈却早在孩子四岁的时候就不幸离开了人间。据说,那位善良的女人是在一九七六年的夏天去唐山串亲戚的时候,不幸在那场震惊全世界的天灾中遇难,时年二十八岁。
梅若吉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内,他一边嘱咐隔壁的医生小张,一边说道:“小张,我要立即马上出去一趟,你给我看一会儿摊。拜托。”
从未见过梅医生有什么急事的小张先是愣了愣,旋即道:“梅医生,你放心去吧。有我呢。”
梅若吉风风火火的脱去了白大褂,将自己平日里的衣服利落在套在身上,然后对小张笑道:“这个世界啊,还是好人多呀。”
小张见到梅若吉一张喜笑颜开的面孔,不解的问道:“梅医生,您这是遇上了什么喜事啊。瞧把您乐的。”
“好人多,这世界就太平,我能不乐吗!”梅若吉迅速的打开房门,有些神秘兮兮的冲着小张伴着鬼脸。
小张显然是听的有点糊涂了,于是,闪着一对黑亮亮的眼睛,呆看着被梅若吉刚刚带上的房门,疑惑的表情禁不住更重了。
当梅若吉路过刚刚接电话的那个传达室时候,他仍然不忘冲着那个窗户里的女同志道着谢道:“谢谢啊。谢谢谢谢。”
“梅医生看来是真的要成家了。瞧瞧,高兴的都有点神经了。”经过此番后,那个女同志禁不住在心里不如肯定的分析道。最后,她又长叹了一口气道:“人死了。就真的什么权利也没有了,连自己孩子的爹也说叛变就叛变了•••。唉!•••。”
一个星期之后,原动汽配厂工会。
刚刚与该厂的工会主席袁富贵汇报完工作的陈大炮走进了隔壁自己的办公室内,不觉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她‘蹭’的一屁股坐在自己的那把椅子上面,虽然同她的丈夫——一车间主任陈小眼一样,她也同样拥有一双小的可怜的眯缝眼,但她的嘴巴却是很大,而且大的用她自己的话形容那就是‘很有感觉,’仰起带着几丝肉褶的脖子,‘咕噜’一声将刚刚临出门时候晾的一杯水喝进了肚内,那温度现在是刚刚好,她很是满意。
正在这时,就在陈大炮想借此机会在舒适的椅子中打个盹小憩一会儿时,忽然,她感到面前欠些缝隙的房门被一个手里提包,穿戴整齐的男人轻轻的推开了,陈大炮随即睁开了一双‘著名’的小眼睛,别看眼睛的宽度在外观上受到了局限,却丝毫不影响视野拓展的清晰程度,她马上意识到这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请问您找谁?”她立即收起刚刚一副慵懒的倦容,探过身子疑惑的问道。
“请问您是这个厂子的工会主席吗?”穿戴整齐的男士彬彬有礼的问道。
“我不是主席,但却是工会的一名宣传员,我们主席不在,有啥事你跟我说就可以。我姓陈。”陈大炮说着,不禁摆正了坐姿,一副独揽大权的样子。她明知道那个工会主席就在自己的隔壁屋内。
‘编瞎话’可是陈大炮的独属风格,因为之所以她今天要撒这个慌,是因为平时她对这厂子每天发生的事都是格外好奇,尤其是陌生来访的,她要探究原委。
“哦,既然如此,我不防就跟您说说吧。”见状,那个人索性直言不讳道。
“您请坐。”陈大炮指指右手边的一把椅子。
“谢谢。”那个人坐下来,开口便直接夸人道:“你们厂子的工人尚元林师傅真是个好同志啊。”说着,他便将一张折叠的方方正正的红纸从他手里始终提着的兜子里掏了出来,迅速的将那张红色的纸张摊开后,陈大炮看到那张纸足有学生教室里的半个黑板的板面那么大。
“您是说我们厂子的尚元林吗?”陈大炮接过那人手里的大红纸,然后好奇的看着那上面的毛笔字,很显然,那毛笔字是刚刚写上去不久,甚至还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这是什么?”陈大炮边问边曲着一双小眼睛看了良久,最后终于看明白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很显然,那看起来很是刚劲有力的字里行间里,都对整个事件的前前后后叙述的甚为完整,并且充满了此人对尚元林那发自肺腑的真诚感谢与敬意,同时也不忘感谢尚元林所在的工作单位——原动汽配厂的各部门的领导们。感谢他们对尚元林的培养与教育。整篇文章抒写的甚为流畅,并没有什么优美动人的语言,都是一些大实话,却又饱含深情,看后不仅会让人感到心潮澎湃。
怎料,这热血澎湃的感受不过是来自这个陌生人的心里,而陈大炮看了之后脸部却极为平静。这令该人不禁流露出一副不解的表情。
“您看起来很•••平静。”那人问陈大炮道:“尚师傅捡到了我的钱并且一分未动的还给了我,您应该为你们厂子出了这样一个品质高尚的职工而鼓掌啊。”
“哦。”陈大炮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反应有些欠妥,她继而格外‘欣慰’的笑了起来,对那个陌生人道:“不瞒您说啊,这个尚元林尚师傅平日里给我的印象实在是•••。”她欲言又止。
顿了顿,她颇为无奈的又道:“实在是有点那个。殊不知今日竟然有人为他送来了感谢信。这不由使我有点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我刚刚那是在不断的适应过程中。”
“也许是您平时对这位师傅了解的不够多吧。”那个陌生人坦言道。
“哪能呢,瞧您说的。我身为我们厂子工会中的干部,可以说对他们这些职工各个了如指掌。你想想啊,我们这里家外就二百多人,我不说知道他们各个身上藏着多少个痦子也差不多啊。他们当中谁什么样都在我心里呢。”陈大炮开始露出了自己的本性,向对方乱放起了大炮。
“这,似乎悬了点吧?”那个人听的有些云山雾罩的摇了摇头。
“不是我说你这个人怎么不信人呢。”陈大炮不满意的翻了翻两个小白眼珠子道。
“哦。这位陈干事,您大概误会了我的意思,不是我不信您,我的意思是您可能并没有走入尚师傅的内心世界,只看到了他的表面?”那个人道出了自己的看法。
向对方小放了一会儿大炮,陈大炮似乎有些厌烦了有关‘尚元林’这个话题,好奇的打探道:“对了。我还没问您是哪个单位的,叫什么名字?”
“我叫梅若吉,梅花开的梅,若是的若,吉祥如意的吉,是倩合镇医院的妇产科大夫。”梅若吉颇为坦诚的介绍道。
“什么,妇•••妇产科的,我•••没有听错吧?”陈大炮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质疑对方道。
梅若吉只是淡然一笑,道:“有何不可吗。妇产科不可以有男性医生吗?”
“哦,不是的,可以,当然可以,您•••您接着说。”陈大炮虽然对妇产科冒出男医生的事表示不太理解,但对于这个梅若吉本身还是蛮敬佩的。她感到该人别看还很年轻,但干的工作却不太简单。
梅若吉介绍完自己的大致情况后,便重点向对方讲起前些日子自己丢钱时的情况:“那天,我刚从倩合储蓄所取出些钱出来(他始终没有提到钱的具体数目,包括在他亲自写给尚元林的表扬信上也没有提到这个事情。由于陈大炮对这件事情的本身不感冒,所以,她也没有深问),就遇到一个家住在倩家村东倩土堤附近的朋友,说是他家媳妇就要临产,让我去家里接生,我二话没说到我们医院里就提着个药箱子跟着他去了。同时,那个装钱的兜子也被我一直挂在车把上面,怎料,在接生后,由于那家生了个大胖小子,所以,一高兴,我就在那跟着他喝多了,回来天色已晚,我变稀里糊涂的将钱兜子给弄丢了•••。当我回家醒酒后发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时,什么都已经晚了,我彻底急完了,几天之内便起了一嘴燎泡,除了报案,还有啥法子。怎料,就在大约一个星期后,倩合派出所却给我单位去了电话,说是那个钱兜子被一好心人给捡到了。这个好心人就是刚刚我向您提到的你们厂里的尚元林师傅•••。”
梅若吉几乎一口气将整个事件向陈大炮进行了陈述,他顿了顿,接着道:“要说这个尚师傅心眼真是好使•••。”
陈大炮虽然本身对尚元林拾金不昧的事情不感兴趣,因为在她的印象里,尚元林就是个整个厂子中最没有本事的窝囊废,于是,她打断梅若吉道:“说起这个老尚吗,他是很倔的,倔的几乎让人不可思议•••平时只要我见到他,他准是在邹眉头,好像是一副永远也高兴不起来的样子,你知道一个人的情绪是很主要的•••。”陈大炮向对方简单的描述了一下她对尚元林的印象。
“倔?”梅若吉一听,不由展颜道:“那是好事啊。这更加验证了此人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我喜欢。更何况那是我的恩人。”
尽管陈大炮极力想将尚元林在梅若吉的心中此刻已经高大的没边的形象给降低下来,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为她实在不想将那张大红纸做成的表扬信贴在厂子大门口,去敲锣打鼓的宣传一个如此普通之辈•••。
梅若吉却并不明白对方的心思,他仍然要求道:“陈干事,不知您能否给尚师傅的车间挂个电话,我现在实在是想见一见这位恩人的庐山真面啊。”
“哦。”陈大炮见对方对尚元林的热度大有只增不减的趋势,于是心里无奈脸上却要佯装热情的咧嘴一笑道:“当然可以,我们厂子出来个拾金不昧的英雄,我当然要给您联系的。不仅如此,我还要大肆进行宣传呢。”
“这是必须的。”梅若吉拜托着道:“这真是一种难得的品德啊。大有宣传的必要啊。”
“对啊对啊,”陈大炮说着,随手拿起面前桌子上面的一个电话听筒拨打着号码,停顿片刻间,只见她略微有些烟酒嗓的声音便传递到梅若吉的耳中:“是老陈吗?•••哦,是这样的,我不找你•••我找老尚•••少废话,你说我找他能有什么事•••是这样的,他前些日子捡到钱了•••对,是钱•••然后今日那个失主来了。要感谢他•••啊?!•••不在啊•••夜班•••啊,那好。”
等陈大炮放下电话后,脸上旋即飞上一抹失望的色彩,她看了看对面正在满怀期望眼神的梅若吉,微动了一下自己感到满意的嘴唇,带有歉意的笑道:“梅医生,真是抱歉的很,你大概今天见不到尚元林师傅了•••。”
“为什么?”梅若吉急于寻找答案。
“他这星期是夜班。他是一车间车工班组的,他们一贯是两班倒,一星期一更换,下星期一他才开始上白班的。”陈大炮熟练的解释着。为了安慰对方的情绪,她最后又建议道:“您下星期一过来吧。”
“那•••那好吧。我就下星期一过来。”梅若吉无奈的干巴巴的说道。显然,此刻的他,已经失望以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