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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我们之间,再不相关

作者:舒青 | 发布时间 | 2017-05-08 | 字数:6086

邵凌是带着愤怒走的,他态度变得好快,匆匆扔给我一句话后,车子就带着烟尘疾驰而去。所幸我是下了车才跟他说这话的,要不然我很可能见不到傍晚的夕阳。

他说姚镜,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哪怕你找个女的,我也不同意你和秦沐原在一起!

这句话很绝,我想邵凌他是真生气了,可是他与秦沐原到底有何仇怨,竟让他如此反对他,甚至痛恨他?但是既然我已经决定了,就不会因任何人、任何事而改变,邵凌以后会有霍小渂,而我的身边会有秦沐原,我们都各自安好,这是我这辈子唯一奢侈的幻想。

“姚镜。”

身后有人叫住了我,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谁。

“姚镜!”

语气更加冰冷,比之前还带着威严。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微笑着回头,看着车里陌生的我爸,我笑笑,“那边还没忙完,你这么早走不合适吧?”

我知道这句话和我的态度都触怒了他,他的脸色已不能用铁青来形容,铁青深处是不耐烦,或许他早已对我厌恶。我笑着走到车边,车内空无一人,可以想见他定是瞒着其他人过来的,而他如此这般谨慎,也只有一个原因,他是真正想要和我分道扬镳了。

不等他开口,我便已说了出来,我说:“我们什么时候去办手续吧,断绝父女关系。”

他脸色阴沉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顿了顿,又说:“就像你曾经说过的那样,那时你不也气极吗,现在应该不比那时平静。那时你的公司刚上市,你怕对你影响不好,如今以你的能力,无需担心会被公之于众了。”

本以为这句话会使他更加愤怒,但他的脸色却逐渐舒缓,最后竟露出了无奈,良久之后,他垂下眼帘,轻声叫了我一声:“小镜。”

我的鼻头一酸。他,怎么可以叫我小镜?!

我深吸一口气,再一次将坍塌的高墙垒起,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爸,你放过我吧,这样对我们都好。”

这是十七年来我头一次叫他“爸”,这些年我们的关联仅限于银行卡和手机短信,而每次交集简短得甚至连称呼都省了。如果没有这一声“小镜”,我想我还是会叫他一声“爸爸”,即使不被承认,也算是和过去做一个告别。

而他却似乎不想放过我,他抬起手似是要抚我的脸颊,却最终落在了我的肩膀上,他说小镜,是爸爸欠你的。

依旧是面不改色,眼睛里却掠过半点斑斓,一个早已将我撇在身外的父亲,我是否应该因为这半点波澜而感到受宠若惊?

我笑笑,任由他掌心的温热直直流入我的心脏,那里流着他的血,可我此刻想要将这血脉割断。我说:“是啊,你欠我的,欠我的你永远还不清,我也欠你的,我也永远还不清。就让这一切都结束吧,各自过各自的日子,我们之间,再不相关。”

我不记得他临走时的表情,是愤怒,还是伤心?都与我无关了。本以为这样一来就解脱了,可在电梯里我还是没忍住掉了眼泪。我在伤心什么?十六岁那年他就在短信里跟我说过这句话,而我刚刚,只不过是替他说出了心思而已。我哭,是因为他叫了我一声“小镜”,还是因为他自称“爸爸”?

“小镜,是爸爸欠你的”,这是二十七年来他对我说的唯一一句软和话。

可是,我们谁欠谁的,都不重要了。

电梯门开了,进来的是贝拉,我怔了一怔,庆幸自己适才已整理好了情绪。贝拉看到我似乎并不意外,她对我笑笑,将手中的袋子晃晃,说:“苏要我回家替他拿衣服,他从来不喜欢穿隔夜的脏衣服。很洁癖是不是?”

我笑笑,“许是和我在一起久了。秦沐原一定跟你说过吧,我是个医生。”

我边说着边出了电梯,而刚进来的贝拉也随我走了出来,我眼看着电梯门缓缓关上,而她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我疑惑她为何要同我出来,除了上次见面,我和她并不相熟。

“是吗?苏没有同我说过。”贝拉上前来挽住我的胳膊,脸上的笑意灿烂如常。“苏真有福,刚回国就找了个这么漂亮又有才华的女孩儿,听说国内的女医生很畅销哦!”

我笑笑,对她的熟络满不是滋味,我说:“我不是秦沐原的书,所以不是很畅销。”

“哈哈!”贝拉笑了起来,“姚镜姐姐你真幽默!”

我尴尬地笑笑,不知她是真没听懂还是在装不懂,我的本意是说我不是一件商品,所以不能用“畅销”来形容,而她如此表现,如果不是有意找我麻烦,就只能用“不懂中国话”来解释了。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看贝拉,她长得真是漂亮,是一种充满生机饱含原始欲望的美丽,很性感又天真,我一个女的见了都垂涎欲滴。她离我这么近,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她身上淡淡的秦沐原的气息使我突然打了一个寒颤,我突然明白过来她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翻译过来就是:姚镜,秦沐原昨晚是和我在一起,他没衣服换,所以让我来替他取一件,而他现在仍在我那儿。

我极力控制住心神,告诉自己是我想多了,尽管初次见到贝拉我就知道她喜欢秦沐原,但我应该选择相信他,而不是妄加猜测。

贝拉仍是满脸笑意,似乎生来不带任何烦恼,她笑着问我:“姚镜姐,我在这里没什么朋友,以后我能经常来找你玩儿吗?还有那位霍小姐,看上去也很funny!”

尽管我的内心是拒绝的,但我还是笑着点点头,她是秦沐原的朋友,以后会有很多见面的机会,就算她与秦沐原真有什么,我也希望由他自己告诉我,而不是经由别人的嘴巴。

“太好啦!”贝拉很高兴地张开双臂欲要抱住我,而我很适当地躲开了,我指着已经打开的电梯说:“你看,电梯来了!”

“那我先走啦姚镜姐,改天再见!”贝拉走进电梯,对我挥了挥手。

我回到房间,就掏出手机准备给秦沐原打电话,这几天我一直魂不守舍,虽然每天都会和他见上一面,但心思却不在他那儿,我不是控制欲强的女友,但我不希望因为我而使我和他之间的感情出现问题。

连续拨了两遍,第二遍铃声快要结束那头才接,秦沐原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与我寒暄也很是敷衍,我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我问他,秦沐原,你能跟我说说贝拉吗?

“姚镜,我现在在忙,关于贝拉,我们晚一点再说好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还有些懒懒的。

他虽极力表现得正常,但我还是觉察到他是不愿意接我这个电话的,或许他真的和贝拉发生了什么,只是不能告诉我?

“你知道我最不愿做个傻瓜,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让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我说。

“好的姚镜,我先挂了。”

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我好似霎时闯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过去那么多苦痛都过来了,如今再大的受不住也都能受住了,我只是不愿意做个傻子,任由身体被疼痛糊里糊涂地踏过去。

当天晚上秦沐原并没有来找我,而我也在凌晨被医院叫了去,两台手术下来已是晚上六点,一出来护士小周就告诉我,有个年轻男人已在大厅等我多时,看上去很精英呢。

第一反应是秦沐原,但后来一想,小周是个女文青,秦沐原这几年这么火,她没道理不认识他。如果不是他,难道是邵凌?再一想,就更不可能了。经过上次“痛经”事件,邵凌的照片已在医院各个群里流传开来,他如今怕是比他爸邵伯伯还风光呢!可如果把这两人都排除了,还会有哪个年轻男人同我有交集呢?

大厅人很多,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来找我的是谁,那个身着笔挺西装的男人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他胸口上那枚小小的圆形徽章看上去更为刺目。

我径直走到他面前,笑着问他:“是姚董让你来的吧?”

他显然是不认识我的,看到我的时候还微微诧异,但他又是熟识我的,我的资料他怕是看了不止一遍。

我随手指指旁边的空座位,笑着问他:“不如就在这儿谈吧?左不过就是签几个字。”

他很礼貌,对我微微颔首,然后笑着说:“姚小姐,还有一个人想见你。”

我点点头,“好。”

我跟着他来到地下车库,原以为等着我的会是我爸,可车上坐的却是金玉琦。她今天难得的好涵养,直接略过我吩咐那个男人离开,然后就剩我和她两个人坐在车上。

当车内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她终于露出本来面目来,她用一只涂满鲜红色指甲油的手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不是姚成钊前世干了缺德事,所以姚镜你这辈子讨债来了?!十几年你都不露面,怎么昨天想起来阴魂不散了?知道你奶奶死了,等着分财产是吧?!”

我笑笑,看着她左侧脸上即使盖上一层厚厚脂粉也掩饰不住的手指印,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快感。我说:“如果你是担心我会分姚家的家产,那么你可以放心了,很快我就会和他没有半点关系,我从此不再是你的威胁了。”

“威胁?”金玉琦冷笑两声,“你以为你配得上用‘威胁’二字?姚家所有的财产都是我儿子的,只有他才是姚家被写进族谱的后人,而你,不过是个野种!”

看着金玉琦气急败坏的样子,我竟笑了,我说:“是啊,我是野种,所以你更不用担心了。”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把那个律师叫过来了,其实你大可不必支开他,他是你的人,你不用怕他回去告状。”

金玉琦的一双丹凤眼紧紧盯着我,这双眼睛在许多男人眼里都是无比勾人的,而此刻,它们却显现出她的刻薄来,或许正是因为昨日这双眼睛的刻薄被我爸看见,所以她才会被教训?其实我从不明白她对我的怨恨从何而来,她完全可以将我忽略不计,如她所说,在姚家每个人的眼中,我根本配不上用“威胁”二字。

“呸!”金玉琦啐了我一口,“你和杨慧一样狐媚子,你那个妈表面冰清玉洁,其实脏得很!姚镜,昨天演的一场好戏啊,你装的可怜样儿,把不少男人的魂都勾去了呢!你看姚成钊不就被你勾引得连老妈都不要了吗!”

“啪!”手起手落,一个巴掌已经狠狠地落到了她的脸上,我看着她,无比平静地说道:“我你没资格教训,我妈你更没资格教训!至于他,那是你们俩的事,我没兴趣管!金玉琦,我姚镜不是你想惹就能惹的,疯狗要是咬起人来,我会让你失去现在的一切!”

“你!……”

金玉琦看着我,半晌没说出话来,而后她拿起手机匆匆拨了个电话,没一会儿刚才那个男人就来了。她吩咐那个叫小邹的男人把该交代的都交代好,最后阴阳怪气地说了句“不要惹怒了这位姚大小姐”就走了。其实刚刚这位小邹并没有离得多远,对于车上发生了什么他想必也清楚,所以我也就不跟他废话,干脆开门见山。

“你有什么要说的请快一点,我还要上班。”

小邹依旧一副笑模样,他说:“姚小姐我们能否去就近的咖啡馆,对于谈话内容姚董不希望让第四个人知道。”

我冷笑一声,“金玉琦不是人吗?”

即便被我戳破了他与金玉琦之间的关系,他仍是毕恭毕敬地微笑着,而我对这种奴才相实在看不来,便与他去了医院就近的一间咖啡馆。

到了咖啡馆,我们直接开门见山,他将几份资料放在我面前,然后请我仔细看一看。想也没想,我直接将资料翻到最后一页,左不过都是些没用的条款,有什么好看?就在我下笔签字的时候,却突然看到了“房屋”二字,我暗暗疑惑,断绝父女关系与房屋有什么关系?

“姚小姐,这是房屋赠与合同,您还是仔细看一看,如果没什么异议,就请姚小姐在合同上签个字。”

房屋赠与合同?不是断绝父子关系协议?我将资料翻到第一页,果然上面写的是“房屋赠与合同”。合同有五份,每份都是“房屋赠与”,也就是说他用五处房产来维系我们之间的关系,他不准备放过我,他要我继续受煎熬。

难怪他昨天说他欠我的,难怪刚才金玉琦那么歇斯底里,这几套位于华兰度假村的别墅几乎市值六个亿,即使这与他偌大的商业帝国相比并不算什么,但这也足够在姚家掀起不小的风浪。

他不知,这六个亿于我,又有什么相关?一个从不被亲生父亲承认的孩子,这些钱无异于再一次的羞辱。他从不懂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从前不懂,现在更不懂。我想要的又何曾是金钱?我所期盼的从来都只是熟络的问候和亲密的交谈。这本是最容易的,而在我与他之间,竟成了我遥不可及的奢求。

“姚小姐,请问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我可以为您解答。”

我笑笑,将几份合同装进包里,然后对他说:“你的任务完成了,有什么问题我会直接和姚董谈。”

“这……”小邹看上去有些为难,顿了一顿,他又说:“其实姚小姐不想签也无妨,我可以替您在姚董面前解释。”

“解释什么?”我笑笑,“他是我爸,就算有什么问题,也不该劳烦一个下属去解释。”

对面的小邹依旧微微笑着,我暗叹,真是好定力!

“小邹,自古和主子通奸的奴才都没有好下场,你不会不清楚的对吧?能进朝晖的都不是等闲之辈,年纪轻轻就当上总裁私人律师就更非池中之物,但一个人的聪明若是用在了不当的地方,这个人迟早聪明反被聪明误。你明白我说的吧?”

这些话若是对任何一个男人说,我想都会是致命的羞辱,而小邹却自始至终都是好涵养地微笑着,好似说出这些话的我才是那个罪人。我暗暗一惊,他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多少,而城府却极深,他如今是金玉琦的人,且不说他与金玉琦会谋划什么,单单他,无疑是养在我爸身边的一头狼,迟早会出事。

离开咖啡馆时已将近八点,街上又是灯火辉煌,包里揣着的六个亿使我心神不宁,便匆匆拦了辆车就往家赶。到家后我首先去敲了1203的门,没有人应,而刚才在楼下明明看到灯是亮着的,我又敲了几下,依旧无人应。我想许是秦沐原在洗澡,便想着先回去打个电话然后再来找他。

刚才在计程车上想了很多,也在脑中将要说的话、怎么说都大致捋了一遍,可是真当拿起手机,按下那串熟悉的数字,却无论如何都不敢拨过去。霍小渂常说我的身体比我的心诚实,怎么此刻竟懦弱起来了?

以退为进吧,等他打来,合同在我这里,那个小邹总会向他报告的,我这样安抚自己。可我的心还是砰砰跳个不停。我从来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可我今天又偏偏知道了金玉琦的事,我犹疑到底跟不跟他说?

正想着,手机响了起来,是我妈。自从上次与她在黄雀屋酒吧外见面之后,我就再没回樱花巷见她。虽说那次她在我面前毫不避讳她与佟明山的关系,但于我而言却对她有意疏离,一来我想让她自己静一段时间,二来我将那次的罪过归咎于我自己,如若不是我让佟明山接近她,她也不会再受一次痛苦。

带着疑惑我接了电话,电话那头的我妈声音听上去有些克制,她问了我最近好不好之类的话,最后在我俩都无言的时候她终于说出了这通电话的目的,她问我明天能否回一趟家,想让我见一个人,过了半晌,她补充了一句,是个叔叔。

我听着电话那头的她支支吾吾、带着小心的声音,鼻头突然一酸,眼泪也快要涌上来。似乎在她与我爸离婚之后,或是在她和李江在一起之后,她对我说话就总是小心翼翼,似乎生怕我不高兴。而她不知道,其实我从不喜欢她用这样唯唯诺诺的语气同我讲话,她是我妈妈,是我的长辈,她可以骂我甚至打我,我都不会有怨言,可她这样,使我看清自己是一个多么不堪的女儿,我利用她对我的责任和爱一次次的伤害她,掐灭她身为一个女人的幻想与欲望。

她见我不说话,忙说:“小镜,如果你不喜欢,妈就回了他。”

她的态度再一次使我心潮澎湃,长久以来,她已将我当做她世界的中心,任何我不喜欢的男人,即便她再喜欢,也可以为了我毫不犹豫地与他们形同陌路。李江说得对,我有一个好妈妈,我不应该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她。

我说:“妈,明天我休息,好久没吃你做的藕饼了。”

“……好!妈明天给你做!”

听得出来她很高兴,甚至受宠若惊。这是我的罪过,有多久没有叫她“妈妈”了?我竟记不清了。

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呢?曾经我怨恨李江,恨他为什么是个有妇之夫?我也怨恨过佟明山,恨他为什么不负责任,难道和她在一起的两年只是逢场作戏?我甚至怨恨过这世上数不尽的中年男人,他们明明有家有孩子,为什么还要来招惹她?其实与李江分手的那几年,她的身边不是没有好男人出现,可一旦当她询问我的意见,我总是以沉默作答。所以,我最恨的还是我自己,是我将她弄到今天这副田地,是我的冷漠压垮了她,使她失去了大把的好年华。

我想,于我与她,都再经不起任何苦痛,如果这个男人真心待她好,那么这样平平淡淡过生活,也未尝不会相安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