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对待晚自习
从自己的单位回到东倩的家中，大约要有十五六里地的艰难路程，其中要经过两条在黎城来说最主要的交通干道，‘黎明大街’和‘进军路’，行进到‘进军路’的东段后，再向北行就到了黎城相对偏僻的一些路段，而且都是坑洼不平的土路，甚是艰难，这期间还要经过大大小小的一些企事业单位，最后行进到‘东倩小桥’后，才算是正式到达东倩地带•••。
今晚的天气还算是温和，任茹一路骑着自己的那架二八型号的自行车，那是一台当时挺流行的金凤牌自行车，是在任茹与尚元林成亲的时候，尚家赠送给任茹的唯一的礼物，所以，正如珍惜自己的那个布兜子一样，任茹也分外珍惜这台自行车，尽管已经骑了很多年头了，但经不住她每天都要抽出空闲来进行擦洗，所以那自行车的外观还是无时无刻都给人以焕然一新的感觉。
她边骑着车子往家赶路，视线边在路旁一些刚刚放学的孩子们身上搜寻着自己那三个孩子的身影，她希望遇到他们其中的某一个，然后带上他（她）一同回家，然而，搜寻了良久，却未曾发现任何一个孩子的踪迹，她心下不免有些失望的邹起眉头，她年轻的时候本是个皮肤白皙的女人，身材也是丰满玲珑，怎奈她长年累月被一种支气管扩张的毛病所困扰着，致使她的身体日渐消瘦下去，竟然由原来的一百一十五斤降到了八十八斤。她的皮肤也变的发黑起来，青春已经不再，美丽也在蜕变，但值得她骄傲的是她还拥有着三个健康的孩子和疼她爱她的丈夫与婆婆•••。
婆婆虽然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偶尔会在教育子女问题上以及其他一些小事上发生过分歧，但她们却从未因此而红过脸，事情一过，她们又变成了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尚奶奶毕竟是旧社会走过来的，与许多老年人一样，她一个大字也不识，看见孩子们的课本，她仿佛见到了迷宫般，所以，难免在彼此交流的语言上有不适应的时候，有时候，尚奶奶在情急的时候，也会在与任茹的交往中带着那么一两句责骂话，当时的任茹也为此而生气过，但是冷静过后，任茹还是以大度宽容的心态原谅了一切，在她的心里，她认为天下没有老人的不是，更何况尚奶奶在尚家的大院里还辛辛苦苦的为她带大了三个孩子，这份恩德，对于任茹而言，更是没齿难忘。
她回想起刚刚在单位附近那个她经常光顾的商店里，在她怀着‘商店没有打烊’的这丝庆幸的心里，接过售货员手中那个已经包装好的纸袋时，她记得与那个售货员有着这样一段对话。
那个年月的商店由于还没有涉及到个人承包的问题，服务方面远远不及现在的态度，但那个售货员还是对她不冷不热的抛出了一句：“给孩子买？”
“孩子奶奶。”任茹简单的一答。随即接过售货员隔着一个厚重的柜台递给她手里的那个纸袋子，然后俯头闻了闻那袋子里面传出的味道，那是一股异常诱人的食品味道。也是令任茹感到满意的味道。
怎料这简单的回答却促使那个售货员难以置信的睁大了双眼，那是一个大约与任茹年龄相仿的中年妇女，胖胖面孔上两团粉色的肥肉不禁颤了颤，然后撇开嘴巴就对身边的一个瘦弱的一阵风都能吹倒的同事讽刺的说道：“装。”
这时候，任茹已经到了门口处，但‘装’这个词她还是真真切切的听到了耳里，她不禁内心一恼，急速的串上了一股想回头找那个售货员理论的冲动，但是冷静过后，她还是选择了没有回头，开门离去•••。
“自古婆媳之间本来就是难以相处的，为此各人有各人的看法，你总不能将自己的思想贯穿进别人的思想里面，也许有的人可以做到，不过终归很难。”这想法是任茹在从商店出来后，重新骑车子时所产生的。
想起那个令她感到为之骄傲的六口之家，她的嘴角处便不自觉的挂上了一抹开心的笑意，路旁一个背着鼓鼓囊囊大书包的男孩正在转过头来看着她的脸，她虽然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儿子，但她还是冲之报以微笑，由这个身影她又突然想到了尚兵，无疑，这是一个令她一直以来为之担忧的孩子，这孩子天生就对出生单位——也就是尚家，有股逆反心理，所以，他总是习惯一副处处与自己的家人做对的样子，在奶奶的面前找不出当孙子的影子，在爸爸妈妈面前找不出当儿子的影子，在两个妹妹面前找不到当哥哥的影子•••。
“这孩子，到底随了谁？”任茹想到了自己的丈夫尚元林，几十年的夫妻相处，她太了解他了，那是一个老实的出奇的男人，以至于老实的在他们单位中几次获得了提干的机会，都由于某种原因让其他人抢了先，“他要是不老实成那样，尚家也不至于在市内连套房子都混不上。”想起尚元林那副被儿子都能熊成的那个样子，任茹的心里又泛起了一阵阵异样的涟漪。
任茹边骑着自行车边一件又一件的数着自己的心事，晚风阵阵迎面袭来，夹带的更多的还是清爽，她的视线又不自觉的落在道路两旁的一个个企事业单位的建筑物上，这其中包括通讯无限设备厂，机械加工制造厂，电信厂，地方人民医院，食料加工总厂•••。无疑，时代已经即将跨入到八十年代，正如刘雅丽引用报纸上的那段话，‘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遍了神州大地’。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建筑，不间断的在她身旁闪略，任茹想着报纸上的有关对时代变化的相关报道，心下嘀咕道：“也不知以后的黎城会变成个什么样？”
她终于骑到了每天都要必经的东倩小桥，那小桥的面积不大，但坡度却陡峭的吓人，以任茹的体质硬撑着骑到上面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只能从车子上下来，一点一点的向上面推车子•••。
几经周折，她将车子推到了坡度的中间处，她觉得此刻自己的身上湿呱呱的，好在她早已习惯了上下班骑车出汗的这种感受，她用一只手撩拨着垂落下来的头发，忽然，她感到车子一轻，本能的回眸一望，她不禁愣住了，旋即她心里涌出了一阵狂喜•••。
“妈刚刚一直找一直找，还是把你小子拉在了后面。”任茹边说，边看着不知何时已经置身于她身后面的尚兵，随继俯身用手揉弄了一把儿子被风撩拨着的乱发。
尚兵见到自己的妈妈，自然心里也是美滋滋的，他的一张皱巴巴的小脸虽然如往日一样，看上去仍然习惯性的带有一丝不屑，但也不乏明显的增添了少年特有的那抹青涩。
尚兵向任茹呲牙一笑后，便用力的一直将妈妈的车子推到了高高的坡度顶端，然后竟然做出了一个令任茹意想不到的举动来，他急速的由后面绕到了前面，两只手分别搁置到妈妈扶着车把的手边，略微带有些命令的口吻催促任茹道：“妈，你坐后面去，我来驮你。”
本想让尚兵坐到后座的任茹不禁张了张嘴巴，见到儿子一脸认真的样子，旋即有些不置可否的说道：“你小子还嫩着呢。赶快给我回去，妈驮你。”
“妈，我都是大孩子了。”尚兵岂会轻易甘心，为了证明自己的强大，他倔强的在妈妈面前曲臂展示着刚刚有些小疙瘩的肌肉块。
怎料任茹看也未看，因为在她的眼中，让刚刚十三岁的儿子用自行车驮自己这事还是个玩笑，她二话没说，不容置疑的将尚兵推了一把，试图推到后面的车子架上，却感觉儿子的身体动也未动，“看来你小子还真是大了。”任茹挑眉道。
但最终，她还是将执拗的儿子一股恼的推到了后面，尚兵无奈的吊着个膀子，已经接近地面的双腿一直在悠来荡去。
“兵子妈，下班了？”熟识的过路人有的在向任茹打着招呼。
“唉唉。”任茹一边忙不迭的答应着一边重新骑在了自行车上，在小桥下坡的时候还算轻松，但一旦到了坑坑洼洼的路面上面，任茹便不得不承认地略感吃力。车子上的重量增加了，有些摇摆不定，任茹握着车把的双手不由暗暗的增添着力气。
“这时间过的真快，一转眼功夫，曾经的那个小毛孩子已经说大就大了。”任茹内心正嘀咕着的间隙，又一个居住在东倩的老近邻在向着她打招呼。任茹努力的在绷紧的面孔上挤出一丝微笑，点头回应着。
“小兵子，孙小顺今天怎么没跟你一块儿回家？”任茹疑问道。
“他在学校上晚自习。”尚兵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学校既然有了晚自习你怎么不上？”任茹一听儿子原来在逃课，不由责怪道。
“老师要求晚自习自愿上的。”尚兵解释。
“自愿？儿子呀，既然是自愿，你就不兴自愿些。”任茹道。
“妈，咱家离学校多远呀。要是我回来太晚，还不得把你和奶奶急坏了。”尚兵强调着。
“可人家孙小顺怎么不像你这么想。想要学习好，还在乎这个。再说了，你和孙小顺还能互相搭个伴吗。”任茹唠叨着，感觉自己的儿子竟干些让她不顺心的事。她的心里也不由阵阵发紧。
而尚兵却一点也不理会家长的感受，他一贯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妈，我们班道远的也就是孙小顺选择了上晚自习，其余的都回家了，又不只我一个人。”
“你总有对付的。”任茹不由回头瞪了一眼尚兵，然后说道：“既然你不愿意上晚自习，打今个起，每晚回家就像你两个妹妹一样，晚些睡觉，多学点。”
“行行行，全听妈的。”尚兵嘴上应着，心里却不耐烦着呢，此刻他只想快快到家，不由脑子一转，再次提议道：“妈，你骑的太吃力了。我干脆下来走得了。”
“老实坐着吧。”任茹喝道。
为人父母就是这样，孩子若是不争气，似乎说出什么话都挺刺耳。
尚兵不再作声，将一肚子的不情愿勉强按捺下来。他吊着的脚时而挨在地上，荡起一阵尘土呛的他不由干咳了两声，他本能的用手捂住了嘴巴•••。
“孙小顺最讨厌咱们的东倩，他对我说将来要搬出这个破地方，去市内住好房子。”见自己的母亲不再理睬他，沉闷了一阵后，尚兵没话找话的说道。
“人家那孩子就是有想法。”任茹不由叹了一口气，说道。
“切。不就是个想法吗？谁没有啊。”尚兵不屑道。
“你现在不好好学习，有想法也没有用。”任茹道。
“妈，你怎么总是看我不顺眼。”尚兵一边埋怨着，一边顺脚将地上的一颗石头子踢的倒飞了起来•••。
“当啷——。”
没想到这样一踢，恰好那已经翻飞起来的石头子被弹射到后面不远处的一个同时在飞奔中的车轱辘上面。
“小兔崽子，你又耍什么驴脾气？”同时，一个夹杂火气而又十分熟悉的声音传进了任茹与尚兵母子二人的耳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