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蜡丸
众人分别前，乔木跟毛子曾单独聊过一会，内容很简单，作为第一个知道毛子被噩梦侵袭之人，乔木自然要问个明白。
“一直如此吗？”乔木淡淡的问道，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扔入河中，目送着湍湍流水夹裹着石头向下游流去。
“嗯。”毛子负手而立，眼神有些空洞。
“从何时开始？”乔木又问。
“从我有记忆时开始。”毛子语气淡淡，神情也显得颇为无奈。
“没跟师父提过？”
“没有。”
“为何？”
“觉得没必要。”
“梦中有什么？”
“很多。”毛子深吸一口气，显然这个话题掀起了他内心的波澜，“很多不好的，血腥的，恐怖的事情。”
“抽空跟师父说说此事吧。”
“等有机会吧。”毛子显然不想让过多的人知晓此事。
乔木心中明白，没有继续深追下去，只是拍了拍毛子的肩膀。
“我怀疑梦境跟我的身世有关。”毛子幽幽的吐出一句。
“很有可能，毕竟。。。”下面的话乔木没有说，毕竟毛子离奇的身世早已在村里传遍，是人尽皆知的秘密，只是第一次跟当事人聊及此事，乔木还是有些尴尬。
“其实还好啦，并没有那么恐怖，无非是一幅会吃人的画卷而已。”毛子耸了耸肩膀，故作轻松。
乔木眼眸中带着深深的关切，却并没有开口接话，默默的离去，徒留毛子一人静静的伫立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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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的光景转瞬即逝，自从上次河边交谈后，毛子惊讶的发现，长久以来困扰自己的噩梦竟这么毫无征兆的消失了。整整一个月，毛子每晚都睡的十分安详，不知是因为跟乔木吐露心声的缘故还是旅途太过劳累。
起初毛子跟乔戒两人还会偶尔通过书信与乔木交流，将沿途所见所闻一一叙述，无非是什么乔戒又找到了好多冰城没有的美味，毛子在师父的教导下进步神速等等之类的。但渐渐的，不知是路途遥远还是交通不便，书信来往的频率越来越低，相隔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最后一封信中，毛子干脆说他们马上就要进入南疆境地，再通书信多有不便，如果没有特别紧急或者重要的事情，就不再一一告知。每封信的结尾，除了告诫乔木一定要小心谨慎之外，还多次暗示他在俞枫面前万不可锋芒太盛。乔木看完后，虽然心中略微有些不舒服，但还是能理解毛子在信中所言的苦衷，便也没有强求，回信嘱咐他们万般小心后，就开始全身心的策划即将到来的贤仁之行，至于老生常谈的君臣之道，乔木自信拿捏的十分到位。
起初俞枫对于乔戒和毛子的离去颇为伤神，毕竟乔戒还能帮一帮夏婆婆，而毛子也是一把走镖的好手。多次询问乔木他们两人离去的缘由后，都被乔木软软的回绝了，只是说爷爷病重，留着乔戒跟毛子在身边照顾。如此几番，俞枫便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至于先前老王头提及的关于夏婆婆很可能是卧底的说辞，乔木并没有直接告诉俞枫，而是自己暗中偷偷留意了许久，但却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夏婆婆的言谈举止都太过正常了，怎么看都是一个炼药治病的和蔼老妪，哪里有一丝卧底应有的机警与阴邪。
但既然师父已发话，乔木绝没有怀疑的道理，一番近乎吹毛求疵的探寻观察后，终于发现了其中的端倪。夏婆婆这个人实在太过正常了，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显得无懈可击，仿佛下一步的任何动作都经过精心雕琢一般，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可疑之处，只是一时半会抓不住她实实在在的把柄而已。
在乔木、墨墨和乔羽三人回到枫墨镖局的十日后，贤仁城内传来消息，说欧阳家族的族长——欧阳正霖病重，要求所有儿子尽快回贤仁城，信中的语气之重，仿佛晚一些回去就见不到族长的最后一面。
之前俞枫还有些犹豫不绝，一直拖着迟迟没有做最终的决定。这封书信的到来如同丧钟般敲响在俞枫的心头，显然留给私生子斟酌的时间不多了。
其实，俞枫的迟疑和拖沓不是没有缘由的，一方面身为欧阳家少爷，纵使只是个私生子，要说对族长之位没有觊觎之心，那是绝不可能的；另一方面又确实对自身的实力没有信心，对胜算也没有丝毫把握可言。他深深的意识到，现在虽然偏安一隅，颇有些苟延残喘的味道，但尚且能安身保命，一旦迈出这一步，就开弓没有回头箭，不是他死就是其他人亡了。
但欧阳老爷子的突然病重逼迫着俞枫必须迅速做出决定，要么彻底放弃争夺继承人，无非是将来在新一任族长面前低三下四一些，或许新族长念及旧情，尚能让其蜗居在冰城内继续做着自己镖局的小买卖，倒也逍遥自在；要么就尽早筹备争夺继承人的事宜，毕竟先下手为强，早一分准备，多一分胜算。
终于，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俞枫第一次敲开了乔木的房门。虽在熟睡的中被人吵醒，但乔木却丝毫没有介意俞枫的深夜到访，相反，眼神中还夹带着一丝笑意。
俞枫也不啰嗦，开门见山的就表达出要争夺继承人的想法。那一夜，枫木二人在后院的凉亭下足足聊了一个晚上，直到东方亮起鱼肚白时，俞枫方才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然后整理了下仪容，冲乔木深深的做了个揖后，方才离去。
在俞枫走后，乔木依旧坐在凉亭之下，眉头紧锁，面色凝重，将手伸入怀中掏了许久之后，方才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嘟囔一句，“竟然忘记已经戒烟了。”
既然俞枫已经做出决定，自然是越早行动越好，当天中午，刚刚睡下不到一个时辰的乔木就又从床上爬了下来，连午饭都顾不得吃就开始在冰城内走动起来，与其他事情想比，争夺继承人的唯一好处就是并不需要多少物质支持，而且目前也没有发展到兵戎相见的阶段，还不至于招兵买马。当下而言，最为重要也是最为关键的就是人心。若是能在身边拉拢一大批支持者，自然对日后的全力争夺大有裨益。
“王家和赵家的关系也打理过了？”俞枫淡淡的问道，此刻两人正在房间内密谈，自从确定了争夺继承人之后，连墨墨跟铁教头都不再参会，都是俞枫跟乔木两人密谋。
“嗯，今天刚去过，这两家都滑的很，没有明显的表露出支持哪一方的意思。”
“这帮老狐狸。”俞枫恨恨的骂了句。
“其实他们的这些行为早在我的意料之中，他们经商多年，什么场面没有见过，纵使真的有支持的对象，在局势没有明朗之前，是绝不会表露出来的。以免万一押错了宝，日后可就赔的一塌糊涂了。”
“可我们目前势单力薄，没有一些当地的大户人家支持，很难有所斩获。”俞枫有些着急。
“这几日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我们可能一开始制定的计划就是错误的。”乔木沉吟道。
“嗯？详细说。”俞枫来了兴趣。
“恕我直言，欧阳家一共四个少爷，除了你是私生子以外，其他三人都是正统血脉。所以很多人都会理所应当的忽视你的存在，而在其他三个少爷中选出一个来下注。既然我们这么不被看好，干脆就彻底的隐匿下去，让他们三个斗个你死我活，最后我们坐收渔翁之利。”
起初，俞枫的脸色还有些难看，毕竟私生子的身份是他最大的心病和最深的忌讳，但听到最后，四少爷的两眼早已炯炯有神，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显然乔木刚才的那番说词，如一枚水滴落入湖面，激起了千水万浪。
乔木品了口茶，接着幽幽说道，“那夜你也跟我聊了，大少爷欧阳俞樟出身军旅，性格豪爽却心狠手辣，二少爷欧阳俞榛城府颇深，口蜜腹剑，最善于玩弄权术，三少爷欧阳俞梓是一介弱书生，虽整日里风花月夜，吟诗作乐，不问政事，但却深得族长喜爱。如此以来，我们不妨先假意投靠大少爷，借欧阳俞樟之手除掉欧阳俞榛这块最难啃的骨头，老爷子不是最讨厌家族内斗嘛，如此以来欧阳俞樟自然也讨不到什么好处，就剩下一个文弱书生与我们竞争，这样以来，我们的胜算就要提高许多了。”
“果然妙计。可是，若想取得欧阳俞樟的信任，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吧。”
“你跟欧阳俞榛的矛盾，家族内人人皆知，你只需要向欧阳俞樟表明心意，你为他效力，将来他登上族长之位后，留你一命即可，在欧阳俞樟看来，投靠他是你唯一的选择。自然没有不相信的道理。”
“嗯，如此甚好。乔木老弟，你真是上天派下来助我夺得大业的啊，将来我若发迹了，荣华富贵任你选。”
乔木只是淡淡的笑着，丝毫没有表露出对财富和权利的任何兴趣。
“老爷子来信说让尽快回贤仁，我们已经耽搁数日了，明日出发，可好？”俞枫问道。
“甚好，只是冰城内的镖局由谁看管？将来我们可是需要大量的钠加来疏通人脉的，所以枫墨镖局这个钱袋子一定要找个贴心的人管理。”乔木提醒道。
“呃。。。”俞枫沉思了片刻方才缓缓开口道“原本我还想将铁教头带在身边，多个人多一分把握嘛，刚才经你这么一提醒，看来只能让他坐镇后方了。”
“确实有些难办，你若信得过，交由我管理如何。”
“乔木老弟，你就别逗了！你留在这里不是大材小用嘛，贤仁城才是你施展才华的地方。”
两人又客套几句后，乔木便起身告辞了。
房间内，乔羽已经跟小恭熟识起来，两人年纪相仿，脾气又颇为投缘，便迅速的打得火热。起初，乔木还担心小羽这个在大山中成长起来的孩子会有些怯懦，如此看来，是自己太过多心了。
“这么晚了，你们两个怎么还不睡觉？”乔木见两个小家伙正趴在炕上，抵着脑袋不知道在玩着什么。
“乔木叔叔，乔羽在教我下棋。”
“呃。。。”乔木有些尴尬，这件事情早就想说出口，之前一忙就忘记了，“小恭，以后你就随小羽喊我哥哥吧，其实我也不比你大几岁。”
“对啊，我哥哪有那么老。”乔羽也附和道。
小恭温顺的点了点头，问道，“这个棋你会吗？”
“不会，小羽发明的棋，一定很难吧。”乔木揉了揉小羽的头发，一脸的溺爱。
“哥，其实很简单的！诺！这是将军，这是马夫，这是战车，将军是最厉害的，但是也不能小瞧马夫。。。”乔羽竟开始得意的一一介绍着。
外表看去，乔木正目不转睛的听着，其实他的心思根本没有放在棋盘之上，而是在静静的享受着此刻的美好时光。虽然只分别一年不到，乔木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这个弟弟长大成熟了许多。眉目间充斥着英气，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激情，一双明亮的黑眸中永远包含着对大千世界的期待与好奇。
“也不知道乔丰如何了，现身在何处。”乔木心中默叹一声，毕竟十年光影匆匆而过，如果小丰尚在人间，应该也是个英俊的小伙儿了吧。
见乔羽终于讲完了，乔木将思绪拉回现实，柔声说道，“明天我们就要去贤仁城了，你俩早点休息吧。”
“哇，去贤仁！我早就想去了。”乔羽一跳三尺高，但随即注意到一旁小恭的神情后，赶忙急切的开口问道，“小恭也去吗？”
其实，乔木原本并没有打算让小恭一起去贤仁，但是看到弟弟期盼的眼神与小恭落寞的身影，乔木不由得心头一软，这才开口询问，“小恭，你想去吗？”其实就算不问也能猜到，小恭必然想一道同去。
果然，乔木的话音刚落，小恭就急忙说，“愿意去。”丝毫没有一丝的犹豫与不舍。
“那你俩要早点休息了，到了贤仁城，就不能如现在这般逍遥自在了，要给你们找个好书院才是。”
“哥，我不想上学，我想跟着你学本事。”乔羽开始撒娇。
“我一无是处，你跟着我学什么，再说了，我也没时间和精力教育你啊，只有进了书院，才能学到真本事。”
乔羽依旧有些不甘的撅着小嘴，怯生生的问道，“若是学不会怎么办？”
“学不会老师是要打屁屁的。”
“啊~~”
两个儿童不约而同的惊呼。
“睡觉啦，你俩再淘气，都留下来陪着铁教头。”
深夜，正在熟睡的乔木猛地睁开了双眼，两只耳朵如同野兔般竖了起来，屏气凝神的留意着门外的动静，不放过任何一个响声。听了足足有半柱香的时间，发现门外除了不知名的昆虫鸣叫声外，再无别的异样声响。这才心安了些许，翻了个身，将悬着的心放了下去。
又一刹那，屋顶的瓦片上传来了轻微的“咔嚓”声，如同丧钟般敲打在乔木的耳膜之上，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显得无比的阴森诡异。
乔木面露寒光，一个鲤鱼挺身，连衣服都顾不得穿，便赤裸着臂膀站到了窗边，微微打开一条缝隙后，小心翼翼的向外张望着。
浓墨的夜色下，一个模糊的黑影正顺着屋顶快速的向乔木靠近，黑影显然视力极好，隔了老远就看到了窗缝后的乔木，却丝毫没有惊慌失措之色，反而咧着嘴无声的笑了笑，一排雪白的牙齿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乔木的背后有些发毛，提了一口气正准备冲出窗外，却看见黑影在三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从怀中掏出一个管子后，放在嘴中用力一吹，一枚白色的蜡丸直逼乔木的面门。
乔木虽然修为不高，但躲避蜡丸还是不在话下的，微微一侧身便机敏的躲闪开来，蜡丸打在青石地面上，发出轻微“咚”的一声后，便咕噜噜的滚到了椅子底下
再次向窗外看去之时，黑影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乔木赶忙推门而出，只是院内早已空空如也，只有被吵醒的渡鸦发出不满的“嘎嘎”声，在这个夜晚显得尤为刺耳。
重新躺在床上的乔木丝毫没有睡意，就这么微闭着双眼思考着刚才荒唐怪异的一幕。
这个刺客刚才的举动实在太过诡异，若说是刺杀，哪里有被发现后不惊反笑之人？而且这个刺杀也显得太过幼稚，虽然蜡丸速度极快，但纵使躲闪不及，被击中后最多有些红肿而已，“莫非这个蜡丸上涂了剧毒？”
乔木翻了个身，顷刻将刚才的想法推翻了，“即便涂了剧毒，刺客一击不中，就此停手也说不过去啊。”
乔木又翻了个身，显得有些烦躁，“刚才这人显然刻意隐匿了自己的行踪，却又不痛下杀手，这是为何？”
乔木又一次起身，点燃蜡烛后，在屋内寻找片刻，随即发现了静伫椅子下的那枚白色蜡丸，正欲伸手去拿，随即略微一迟疑，找出一副竹筷，将蜡丸轻轻夹起，放在桌上细细的打量着。
看来看去，这个蜡丸并没有奇特之处，就是普普通通的白蜡制作而成。乔木眉头紧锁，夹着蜡丸的竹筷也不自觉的用力起来，只听“咔吧”一声，白色蜡丸在竹筷中应声而裂，一个半透明的黄色纸团落了下来。
乔木小心翼翼的打开纸团，两行歪歪扭扭的小字映入眼帘，“贤仁之行，如履薄冰。”一看就是书写之人刻意用左手所为，显然是不想漏了手迹。
乔木眉头紧锁，下意识的将手中的纸团放在烛火上点燃了。望着如黑蝴蝶般飞舞的纸屑，乔家大哥原本就紧锁的眉头更加紧皱，显然对今夜之事极为不解。
这一夜，平日里很少做梦的他整晚都被噩梦侵袭着，醒来后头痛欲裂，只能模糊的想起梦境中自己被困在蜡丸之内回天乏术，俞枫却在一旁哈哈大笑落井下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