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公子令下

河东郡守童征远默默地立在瑞大世子身前的不远处，拱手垂眸，神色沉敛，此时郡守府内一片静寂，真的是静，静得几乎没声。

窗外偶尔响起一两声蝉鸣，门外偶尔可听见一丝丝风声，童征远都稍显急切地往厅门的方向瞥上一眼，再失望的收回目光，心里重重一叹。

此刻，没有人知道，咱们这位河东郡守大人心里的那个煎熬啊……而说实在，此刻瑞大世子身上漠然的气息，确实是吓人的紧！

童征远眼前的这位身份尊贵无匹的瑞王府世子，名闻天下的陌华公子，仅仅来过他们河东郡守府一次，便让所有人都对之印象深刻，当然，瑞大世子的惊世俊美，确实可令人过目不忘，而最令人对之“难以忘怀”的，却是瑞大世子那次雷霆出手。

那一千莅阳军的血，深深渗进了郡守府门前的地。到而今，郡守府日复一日都有人战战兢兢地去清扫府前的地板，就仿佛当初流的那些血，到如今都没有洗刷干净一般。

此时此刻，这位瑞大世子就沉默地坐着喝茶，从进门到现在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他一句话都没说，似乎将一旁恭敬沉默守着的童征远，完全当成了空气一般。

郡守大人那一颗心仿佛在油锅里煎炸了几个来回，良久，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低俯着脑袋的郡守大人顿时惊喜地抬头。

人来啦？

童征远险些失态的便要蹦出去了。

“九皇子殿下驾到——”

闻言，瑞大世子喝茶的动作顿了顿，眼底的漠然神色更甚，薄唇却几不可查的微微一扯，童征远则稍微收敛了心神，见清上陌华面色淡漠地放下手中瓷盏，童征远朝前一躬身，这才静静地退了出去。

九皇子东翎湛的车撵来了，随行的依旧是一千皇室大内亲卫。

东翎湛下了车撵，一眼便望见恭敬侍立的童征远，却一句废话都懒得和童征远瞎掰，直接便切入了话题。

“近几日，河东郡城里头都有什么动静，说来听听。”

“是，殿下。”

童征远一抬眸，不动声色的往东翎湛车撵后的亲卫队伍望了一眼，却未发现自己要找的人，眸里闪过一丝复杂。

“威麟校尉大人……未曾随行吗，殿下？”

“威麟校尉去办些紧要事情。”

东翎湛从车撵下来后，脚步便一刻不停，而待此时，他走在前厅长廊，似是察觉了些许异常，他脚步骤然一顿。童征远紧紧跟在东翎湛身后，见东翎湛身形一停，童征远脚步亦是随着一顿。

“殿下，有什么问题吗？”童征远笑意谦和，视线集在前厅的门口。

东翎湛长身玉立，一手负在身后，只微一顿，却回头问童征远道：“今天郡守府来了客人吗？”

童征远愣了愣，拱手道：“回殿下，此刻瑞世子还在前厅。”

清上陌华到河东来了，他来干什么？东翎湛笑意稍收，清俊的眉微不可显的往上一挑，缓慢道：“……原来是瑞世子来了，想来是……瑞世子也知道了近几日河东郡城的状况，因此特来查问的。”

童征远顿时皱眉，微垂着眸子，唇边那抹谦和的笑意，骤时稍敛了些，他心想：看着刚才瑞世子的那个样子，可实在不像是上门来查问的……要知道瑞世子从进府的那一刻起，可是连话都没和他说过一句。

贵人的态度极冷，饶是连童征远都感到无措。

东翎湛瞥了童征远一眼，眸里闪过一丝了然，转身步入前厅。

入室，只闻幽香馥郁袅袅，东翎湛顿了顿，薄唇微一勾。闻这茶香，竟是南越茶氏的飘香祁红，拥有“天下第一茶香”的美名，此茶，仅次于每年茶氏向墨氏大公子拱上的，那种世所罕见的鹿苑毛尖……

可见，童征远是真把自个私藏着压箱底的茗茶，全给掏出来了。

在黔州为官艰难，要讨好上司更难，而要做个讨好上司的官员，却是难上加难。更罔论，童征远这回要讨好的这一位，堪称是这世上公认最难讨好的一位顶级“上司”。

一室茶香依旧，室内空无一人。

童征远愣了会儿神，侧身看了东翎湛一眼，显得有些尴尬。东翎湛则笑了笑，回头对童征远道：“看来，瑞世子走得有些急了……”他是想等什么人，但是，明显没等来。

东翎湛走向清上陌华刚才坐的位置的对面，慢条斯理地坐了下来。若有所思冲着对面看一眼，低头笑了笑。不过，这人走了也好，省的留下来，彼此相看两厌。

童征远敛去心里一丝不豫，对东翎湛拱手道：“奉来县遭此奇难，整个河东郡城的百姓感同身受……”童征远微一顿，抬头，望见东翎湛的眼底有些红血丝，继续道：“这段时日，实在是辛苦殿下了……您今日此来，想必是为了近日郡城里的事情吧？”

东翎湛微微颔首，回想了一下昨日刚接到的消息，抬眸问童征远道：“尹家的“祥云记”是河东郡城里头……最大的民营粮庄？”

闻言，童征远顿时皱眉。

这个问题似乎不难回答，东翎湛却见童征远抿唇，思忖了良久后，这才语气慎重回答：“殿下，事实上这个问题……下官也不是很清楚，我们童氏在新任家主上任之后，在郡城里头先后增了三处大粮铺……我们家主曾说，尹氏的真实底蕴实在难以估计，而保守估计……目前这三处粮庄就算加起来……兴许都比不上一家“祥云记”的储粮……”

说到这个“粮庄”的问题，虽说出身世家，童征远却也是相当的不满。在东陵国内，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黔州氏族的家族底蕴难以言喻，而童征远却认为，毕竟是天下疆域，何处不是一国……但在荒年的某些时段，世家却近乎可以垄断一州粮草，这对于州郡官府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并且，若是世家财力过大，各处势力盘根错节，从某种意义上说，对于一个集权国家，几乎可以说是一种难以忽视的打击。

童征远话落，东翎湛清冷的眸里闪过一丝复杂，修长的手指在身旁桌案上一阵轻叩，童征远微低着头，渐渐掩去眼眸深处的一抹若有所思，东翎湛则思忖了半晌，这才抬头缓缓对童征远说道：“两天前，曾有一大批粮食……涌入了郡城，你可知道此事？还有，想必童氏家主也做了一些应付吧……”

童征远抬起头，一抹惊讶的神色一闪而逝。这话他倒是听懂了，九皇子殿下指的自然不是暗处“敌人”搞出来的那些破事，他指的是……粮食被贱卖的事儿。不过，令他犹疑不解的是，九皇子殿下难道是真的不知道……墨氏在黔州出手了吗？毕竟……连“公子令”都压下来了……

“不知道吗？”东翎湛语气淡然。

童征远并未直接回复东翎湛，而是沉默了良久，在心里仔仔细细的想了又想，这才斟酌道：“不知……殿下可听说了……公子令下？”

公子令下这么大的事儿……若是有心去深查，谁又怕会查不到呢？

童征远抬眸静静地看着东翎湛。

所以，关于公子令下这件事儿，倒是用不着隐瞒……不过，无论他们童氏家主做了些什么对应之策……童家，毕竟只会是童家，若事关墨家，在墨氏没有发话之前，他哪里有资格多话？

“公子令下……”

难道说这一次，墨氏在黔州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真的是帝京墨家那头下达的命令？若是只是召集墨者……那倒还真的没什么，可问题是……大批往黔州输送粮草这样的大事……

东翎湛是真的十分怀疑：墨家大公子真的会下这样的决定？

不对，有些奇怪……公子令下到底是什么时候？东翎湛凤眸倏时一眯，修长的手指，依旧在桌上一阵有规律的轻叩。

竟有这样的事儿吗？那些墨者赶往奉来县城还是其次，重要的是……那份奉来县城的加急文书抵达帝京还不到三日，若是公子令下，而后，大批大批的粮食涌进黔州……莫非，墨氏是时时刻刻的在盯着黔州这头的一举一动？因为早有准备，为此有恃无恐，才会把墨子卿派过来？

童征远看着东翎湛面上神色变幻，心里一阵轻叹。事实上，包括他和东翎湛在内的所有人，都会下意识的认为，墨氏内部最为尊崇的公子令此刻便在墨家大公子手中，可谁会想到……墨家前任巨子，墨氏家主竟会把唯一的那枚公子令……交到最小的那一个手中……还任由他如此“无所顾忌”的行事？

要知道在墨家，公子令几乎等同于家主令，甚至是隐隐有高于家主令的独特存在。所以，当从自家家主口中得知了这事儿，童征远也是暗自咂舌。

东翎湛沉吟良久，明显知道有些事情童征远不便多言，于是，东翎湛扭转了话题：“两日前，太守裴震已将涌入黔州城的粮食，全数收购完毕，商税之策正行……你河东郡城里那些贱卖粮食的商户，你可有接触过？”

童征远抬眸，即刻回复：“殿下放心，那些商户下官全部都见过了……日前他们已同意官府收购的计划。”倒也不枉他郡守府上下连日来的辛苦了。

“既然如此，那便早些安排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