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渐行渐远
放下刘丽的电话,方正立刻进到丹丹的房间,把监听设备的耳机塞进耳朵里。
这套设备是以前他为了探听前任总经理和秘书的私情时购买的,没想到消息还没确实,他就下了台。买的时候颇费了些心思,还专门跑到城区边缘的一个五金小铺里买的,性能是一般,现在更是有些过时,但依然还能用。
当时放进玉帛的包里只是一时兴起,从玉帛平时的话里话外,他知道长松的水很深,让他不由自主地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更重要的还是燕芳的一句话,她说你老婆不简单,认识的人都是大人物,她不帮你,你自己不会帮自己。
跟了几天,他听出长松大老板和那个叫严历的总经理面和心不和,他一直想听听她和那个刘市长,还有燕芳嘴里的那个张狂得不得了的大老板骁总的关系,可一直没摸到什么蛛丝马迹。
耳机里嘁嘁喳喳,好像并不是设备毛躁导致的噪音,他很快判断出这是她的提包被揉搓导致的声音。这个皮包据说将近三千块钱,是她的朋友回赠她的礼物,平时她很爱惜,轻拿轻放,宝贝得不行,绝不可能有这样的举动。
方正又把耳机往里推了推。莫名的声音已经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遥远空旷的人声。
他又试着拨了一下玉帛的手机,依然关机。手机关机,提包与人分离,结果很明显。他下了楼坐进车里,安静的车内,耳朵里的空旷声下细微的杂音更加明显,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最后他还是抓住了两个略微清晰的字眼---皇冠。
“皇冠。”他反复试了几下,确认无误,但不明所以。他又把耳朵贴了上去,有一声尖历的女声又发出一两个字,客人。
方正跳起来,头正好顶在车子顶蓬上,撞得他眼前一黑。
玉帛在皇冠明珠。他确定。
方正掏出电话,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刘丽,就在拨出去的一瞬间,他犹豫了。皇冠明珠是什么地方,他很清楚,秽名在外。玉帛是什么样的人,他也很清晰,她绝不是进出那个地方的人。很明显,她这是陷入了别人设置的圈套。
方正嗖地把车速提高到一百迈,快速路上一闪而过的路灯像流星一一向他砸来。
在官场上待久了,方正当然知道什么样的人才会被值得上诟病陷害,连他当年都够不上这样的级别。
而黑道白道已经是这个社会的一道风景线,他相信,玉帛一定已经触及到了什么黑幕,否则怎么可以对一个女人下这样的黑手。
他把车停在路边,遥遥地看着灯火通明的皇冠明珠,听说这里实行的是会员制,并不是谁想进去就能进去的。
燕芳一直在给他发信息,说她准备了红酒让他去,还自拍了一张穿着三点式的艳照传过来,让他禁不住恶心得想吐,“你不会是听我说你的机会在你老婆身上就不理我了吧。”方正好几次都想把她的微信拉黑,又有些不舍,总觉得她什么时候会再传出一两句惊人之语,就哄着她,“带孩子呢,过两天去看你。”
“你现在就来,我有事告诉你。”她说。
“什么事?”方正的心又被牵了起来,对方好像隔着电波看见了他的动摇。
“来吧,来了我就告诉你。”
方正又看看皇冠明珠的大门,门外两个威风凛凛的汉白玉麒麟,眼里流露着一股兴奋难耐的躁动。
他又把耳机往耳朵里推了推,里面的动静依然没变,他的心已经冷冽了起来,目光也随着皇冠明珠变化的霓虹平静了下来。
方正猛地踩下油门,车画着圈在路上飙起来,几分钟就到了燕芳的家。
同样,家里一片觑黑。方正直接走进去,远远地坐下。外面有些阴天,对面楼里的灯光被紧紧地束缚住,看着像萤火虫一样微弱。燕芳影子一样从门后闪了出来,犹豫着站在客厅中央没有靠前。
“说吧。”方正说。
“就这么说?你知道我不会就这么说。”燕芳走到他身边坐下来,隔着一人的间距,微信里的三点式不见了,细看穿了件睡裙。
“别逗了,没那个心情。”他抬手看看表,什么也没看清。
“没心情你来干什么?”她靠了过来,睡裙被撩了起来, 胸罩也掉了下来。
“别过来。”方正慌乱地跳起来,哀哀地吼了一声。
燕芳娇笑一声追上前去,紧紧地贴在方正的身上,方正只觉得砰地一声身体被炸成了两片,咕咕的热流从胯间喷薄而出,他像一根被抽去了筋骨的墙垛,瞬间就垮了下来,沉重地倚靠在燕芳的身上。
“什么意思你。”她推了他一把,方正踉踉跄跄地跌坐在沙发上,她看出了他的端倪。“经不住了?”她冷冷地。
“快告诉我玉帛的事情。”方正嗓子沙哑。“我知道你想说的是她。她失踪了。”
好一会儿沉默。方正抬起头,看不清燕芳的表情。
“你到我这里是来找你老婆的。是不是找错地方了。”燕芳啪打开了灯。她正穿着那件红色的睡裙站在他的眼前,男式睡袍搭在一边。
“怎么样,我穿着怎么样。”她在他面前转了一圈。
“你、、、”方正的思绪还在外飘着 一扭头,他唬得跳起来,“那是什么。”
“你送我的睡衣呀,你还真讲信用,你老婆转交给我的。”燕芳婀娜地走动了几步,这款睡裙她穿着非常合身,把她身上的活力烘托得更加明媚。
“她怎么说的?”方正呻吟道。
“没说什么,只说第一次见面要送我礼物,我一看就知道那是你给我买的。不过,看得出你老婆很聪明,不简单,你说她是什么意思,是承认我的存在,还是敲山震虎,或者向我表示和平共处的态度。”
他走过去,刚才的无力已经不见。“别再去找玉帛了。”他向门口走去,“你知道我的意思。我不想惹大麻烦。”
皇冠明珠外,方正看见一辆警车停在大门边,两名警察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连腮胡子清晰可见。
不一会儿,耳机里传过玉帛的声音。她轻轻地喂了一声,然后是告诉她所在的位置。她打出了求救的电话,却不是他。他们真是心有灵犀,他又一次认识到他们之间已经渐行渐远。以前他觉得他们的婚姻是假的,可亲情是真的,可现在他们已经什么也不是。
玉帛一晚上都没睡踏实,心一直揪得紧紧的,怎么暗示也无法真正得轻松起来。
其它的她似乎都忘得差不多了,只有那个染血的男人目送她离开时温柔的一瞥,以及最后骁晓的怀里那温暖的踏实和鼻腔里陌生又熟悉的味道,骁晓的手紧紧地搂了她一下,就松开,只圈在她的腰上。那种触感是如此地真实,一切都停留在她的腰间,迟迟不去。
醒来时,已经过了上班时间。父母已经送丹丹出门,早餐放在桌上,很丰盛。
昨晚她曾问自己要不要继续,在一切都还不那么明朗的情况下,她已经成了别人的攻击目标。这种不明不白的角色不好做,以前方正很喜欢说党史,野史里有很多这样的例子,有些小角色不明不白地就被除掉了,事后证明只是误杀,有点像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那种架式。
可是睁开眼,看着窗口太阳照旧照耀着她的窗台,窗外那枝伸进来的柳枝依然仪态万方不住地摇摆,心里的喜悦照旧油然升起。什么也没改变,什么也改变不了,而且在这十月夏未的一个清晨,还滋生出了一种别样的情绪在心里激荡。
十年前那血雨腥风带来的孤苦阴霾根本再找不到一点踪迹。
她决定一切照旧。
她仔细想了想昨晚的整个情形,很明显她的安全早已经被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这个人不是骁晓,也不会是尤猛,丁大海对她依然还处于观察阶段,更不会出手,那就只能是黑鹰。更何况像这样的不动声色也符合他的个性,十年前他就是这样。同样,骁晓也在彻夜为她奔波,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他顷刻就出现在她面前,还有那紧紧的一搂,虽然时间短暂的,却也传递出来的情绪都告诉了她 。
她不是黑鹰世界的人,她甚至排斥着他的世界,他也不是骁晓的世界里的人,但她第一次真诚地希望能够以其它形式即使留在他们的世界边缘也好。
她拨通了黑鹰的手机。
两人都不说话,默默无语。过了半晌,黑鹰问,“还要继续么?”
“继续,当然继续。”她扬起声音,朗朗地说。
“好。”他答应道。
、、、、
一进公司,丁大海就打来电话,让她直接去他办公室。严历高明朗也在。
“今天有些晚了,对不起,昨晚睡得晚了。”她笑着。
“没事吧。”严历转过头。
“当然,会有什么事情呢。阳光这么灿烂。”她又看看窗外,虽然阳光被隔离在纱帘之外,依然在那里迸发着璀璨。
“玉帛还是个浪漫的人。”高明朗说。
她阳光灿烂地笑笑,她发现高明朗在探究她。
从昨天晚上躺在床上,一直到此刻坐在丁大海舒适的牛皮沙发上,她的大脑片刻也没有停歇。很明显事情的起因是这次投标,严历最有可能,他也许不能笃定她是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但他似乎明白丁大海直接插手了这件事情,打击了她,也是警告丁大海,但出事之前她刚刚从严历的办公室里出来,他的愤懑与之后的恶劣好像没有直接关系,或者他早就想好了之后的龌龊,见面不过是提前的一番奚落而已。
高明朗,玉帛回望着他殷切的眼神,他眼底有些跳跃的波光,眼周皮肤略紧绷,让已经松驰起皱的大眼睛痉挛不已。如果是他,他又会有什么目的呢。在长松这个大盘子里,在众多副总中,他是唯一一个可以和严历制衡的人,他应该很明白他和严历的关系是相互依存的关系,没有了严历也就没有了他。他会为了这个目的来打击她么?
丁大海,玉帛一想到他心里就会飘起一层彻骨的凉气,所有的人她都觉得正常,唯独他,他把她拉到他的阵营,难道再把她推出去替他做替罪羊,她不敢想。
“玉总,什么时候方便,我一直想找个时间给你当面介绍一下公司主营业务之外的其它投资项目。”高明朗主动开始为大家制作起功夫茶。
“别呀, 我看了,现在公司无论是管理还是业务发展都处于一种正常状态,我插进去反倒显得多余。我既然管理战略发展,不妨让我主要负责新方向的摸索,这方面我也擅长。”玉帛忙着摆手。
高明朗怔怔地看着她,他曾想过他提及这个话题时她会有什么反应,一般新人就怕老人把他们排挤在业务之外,会很高兴地或者非常感激地参与进来,可是这个玉帛却恰恰相反。
确定这个思路之前,今天早上高明朗特地一早赶到公司和严历沟通了一下。之前他们即使没有明确过,高明朗也很谨慎,他一看就明白,这个玉帛绝对不是其它副总之一,不过挂着虚名,干些实务,和他不在一个档次。可玉帛不同。
高明朗对玉帛的到来很矛盾,一方面他明白一个新人的到来会帮着他分担严历的嚣张,另一方面他不知道丁大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严历说告诉她吧,不告诉她也会知道,她好像对这一块很熟悉,告诉她是我们的一个态度。
高明朗心里一阵别扭,以前严历说话总是你什么什么,我什么什么,和他的距离拉得清楚明白,现在却我们我们的。他是想把他拉到他那个阵营,对阵的难道仅仅是玉帛么 。
高明朗已经通过其它人查了这几个围标单位的情况,都没有长松的实力强,有时候长松帮着他们围围小标,关系一直不错,据下面的人说这次投标他们预算做的很充分,不像仅仅是围围标。
现在的长松已经不是随意投投标,中不中看天意的阶段了,只要它想投,就会做足万全的准备,反倒是不中的几率很小。严历的脸色很不好,内鬼肯定是有,被人出卖的滋味很不好受吧。他在心里暗暗地冷笑着。
严历一直笑话不断,一付举重若轻的神情,丁大海高明朗则一言不发。 玉帛更是莫测高深。
马路上今天很安静,有官方论坛,这条路紧邻市政府,也被戒了严。三个人都抽烟,高明朗去推开窗户,“别让我们玉总吸二手烟了,今天安静。”平时这间紧靠马路的会议室门窗向来紧闭。
“对了,听说监察局又调来一个副市长,叫官伟,名字挺有意思,也是市长的热门人选。”高明朗状似无意。“我越来越发现名字真是挺有意思的,也不知是名字决定了人,还是人去附和了名字。怎么看都有点命数在里面。”
丁大海没说话,只是把头侧向严历,严历说, “湖北一个地级市调来的,属于平调,在那边是主管政法的副市长。现在是经济主导一切,管政法的恐怕可能性再大。”
玉帛一直低着头弄手机,有一言没一语地听着,政商一家,现在大大小小的公司都很关注政府的一举一动, 有时候大部分的人在谈论这些话题的时候纯粹是为了抬高自己的,内容也都是道听途说,比北京那些的哥的姐说的高明不到哪里去。
严历的口气像一个精辟的政治评论家。
“上层建筑决定经济基础,中国永远只能是政治社会。”这些年,这样的话题玉帛也能适时地插上一句,可说完她又觉得有什么不对,三个人都怔怔地看着她。她想就此打住,可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如果没有歪七扭八的注解倒像一位领导在做总结性发言。她只得呵呵地悻悻一笑,“中国的哪个主席是搞经济的,搞经济的只能当副主席,要不就当不长。”
这个话题一直说到将近十一点。丁大海站起来说,我回家了,昨晚我几乎一夜没合眼,现在头痛欲裂。“不过,没事,我这个人睡一觉,什么都好了。”
三个人站起来,目送他出了办公室,都没说话。
玉帛一愣,难道丁大海也在关注昨晚的事情,要是这样黑鹰的不动声色倒对了。只是她这样明目张胆地把骁晓拉进来,会对他有什么影响,她真不敢想。不过好在骁晓不是世家子弟,因为风流倜傥在滨州广有艳名,偶尔和她这样的女人有点瓜葛也不会引起太大的风波。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