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开局之棋
尤猛约玉帛吃饭,开玩笑说是第一次售后服务。
一见面,尤猛就告诉她绍天已经和他联系,说了关于部门组建人员的猎聘事宜,并谢谢她为他们创造了机会。
玉帛说,你先别急着谢我,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她把对长松的了解大略说了下,“部门的组建是基于业务为基础,如果仅仅为了扩展自己的势力冒然建起来,短时间看上去不错,其实那还是一座沙堡,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毁于一旦。”
尤猛一愣,沉吟片刻,站起来,走到室外的角落,背着她打起了电话。他没有回避她,从落地窗望出去,尤猛正在她的视线里,他神情拘谨,嘴型夸张,显然电话那头是个大人物。玉帛扭过头。
过了一会儿,他走了进来。刚才一瞬间的无措已经被意气风发代替。“放心吧,我打听了一下,长松没事,丁大海很聪明,你稳住自己就行。”
上午下了雨,一阵风吹过来,带着外面的湿气。玉帛恍惚了一下。这样自信的答案在长松只有丁大海可以给出,连严历高明朗都不可能有这样的判断。否则就是外面的人,外面已经实质上掌控了长松的人,要真是这样,她不也是那个人手里的一张牌么。她看看尤猛,当初的那种不确定的心情又一次袭上心头。
“你还有这样的内幕消息。尤猛。”她端起茶水,一小口一小口地抿,从茶杯的边缘,睫毛的缝隙间,她瞥见尤猛眼眸里一闪而过的自得。
尤猛虽然聪明,却仅仅是聪明,与智慧无关,而能够胸有成竹地控制住长松的人必定是个有大智慧的人。
她的脑海里闪过了骁晓和黑鹰的身影,在她有限的人际关系里,可以称的上大智慧的人就是他们,不知为什么,丁大海又晃了一下,玉帛有一种直觉,丁大海也不是善茬。而她是夹在几个高智商中间的人,那她到底算是高智商,可以与他们匹敌的同类,还是一个被他们可以随时蹂躏的傻瓜。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她是他们共同的选择,也就是在他们不为她知的较量之间,她是一个交点。
“上饶的老板是谁。”玉帛放下茶杯。
“噢,只是一个自由投资人,不怎么关注具体事情。 做我们这一行,总有些消息来源。”他打着哈哈。“你得尽快上手。丁大海只给了你三个月的时间,我看出来了,他也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尤猛好像并不太担心,他为玉帛悉心地斟上了茶水。
“他只有三个月,什么意思?”
“、、、、、、、”
“我们有过协议、、、、”
“好,年后,政府就要改选,会涉及到各大市局。”
“改选,他说的?”
“当然不是,是我推断的,当时招你的时候他强烈要求你一个月之内就得到岗,而五个月之后就是政府改选,”他摁住了她下面的话,“现在的企业都与政府关联很紧,政治动荡必然带来经济摇晃,这很正常。我的很多客户这个时候都在做相关的准备和调整。还是那句话,职位低了触及不到这些事情,职位高了肯定会身陷其中。”
“即使没有这三个月的时间限制,我也会抓紧的。”尤猛的话又犀利又恳切,玉帛摆摆手。“如果这三个月都打不开局面、、、、、、”她哼了一下。
“我果真没看错你。”尤猛笑笑。
“那你可别太有自信,也许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对你有信心。”他果真信心百倍。
晚上十一点,玉帛接到丁大海的电话,给她说了个地址,让她赶过去。
方正照旧来到父母家吃饭,两人之间的关系竟然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默契。他的父母从没上门来纠缠过,以前她竭尽所能地讨好妥协以避免矛盾频发,依然避无可避,可现在她什么也不做,他们倒异常地安稳。 可是明明知道他们已经不可能,那么方正的态度意味着什么呢,难道是想与她处成兄妹。
玉帛下班早些,把父母赶出厨房,方正也来帮忙,一付太平盛世万家灯火的景象。厨房外黯淡的路灯里,前排的楼房的窗口只有两扇亮着,通透明亮。
就在这时,丁大海的电话响了。
一切外在的准备全部完成,部门已经成立,人员设置也已经通过了扩大会议,万事俱备,只等着丁大海的命令。这样的等待已经过了有半个月,她觉得不只是她在等着,所有的人包括严历高明朗都在等着,当然还有那个幕后操手,玉帛在长松的人物谱里加进的这个虚拟的人,她给他起名叫X先生。
接完电话,她浑身一热,心头像被烙铁碾过。
方正提出送她。这些日子他一直有意无意地和她聊她的公司,她的案子。她有时候倒乐意听听他的分析,人性在他的嘴巴里变得淡然无味,全是心机。
丁大海给的地址是一家茶室,在一条并不宽敞的僻静小巷,闹中取静。门前的灯光很暗,开关门之际闪出的光亮也很隐晦,玉帛一走进去,就像跳进了茫茫深海之中。方正的心一动,他悄悄摸下车,顺着路边的阴影往前挪了挪,发现还有几辆车也停靠在阴影里,树荫浓密,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天上的光亮,不靠近,很难发现。
车里的人一直盯着他,看着他一路向前。他寻了个路口拐过这片商铺。他把自己悄悄拍下的照片划开,蓝底白字,尽管没有闪光灯也还算清楚,他微信给了燕芳。她很快有了反映,“刘长渠刘市长的坐骑,你怎么会和他有关系。”她打了三个大大的惊叹号。
方正并不知道自己的同志倾向是什么时候形成的,至少大学毕业的时候,还不是,或者他还不知道。燕芳和他是老同学又是同乡,刚毕业时都想发展一下,为了表示彼此的诚意,第一次约会他们就花了一百元钱去快捷酒店待了一个晚上,那时候他懵懂她更是无知,弄得俩人狼狈不堪兴兴阑珊,好长时间没好意思再联络,再联系上,燕芳已经结婚。见面时,她已经离婚。她进了市政协,专业对口,工作清闲。她一直说,她进那里算浪费了,如果方正能进去一定会有所收获。离婚后的她毫不掩视对方正的未了情。
可是那个时候方正已经发现了自己不同寻常的性取向,他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再没对女人有过企图,当然对男人更是想都不敢想。为了证明自己并非异于常人,与燕芳重逢后的当晚他们就进了酒店,可是当初对女人的感觉再也找不到,那白花花的身体,除了让他恶心 ,更是让他痛苦得难以自持,草草收场后,方正分外羞愧。
企业将转制成为合资企业的风声一出来,方正就开始跑关系找路子,没想到仅仅一个月一切就尘埃落定,根本没有给他回旋的余地。他深知事情发展到这个状态,要想改变,已经难上加难。情绪极为低落,和大刘的关系也到了崩溃的边缘。其实他已经意识到他的人生走到如此的狼狈境地和他这种见不得人的性取向有着直接关系,如果不是玉帛心甘情愿地和他维系了七八年的假夫妻,他根本不可能保有现在的体面。一时间他对男朋友产生了无限的厌恶,并开始疏远。
就在这里,他遇见了已经在市办公厅工作的燕芳。离婚多年,她一直单身,见到他就开始了穷追猛打。
开始方正一直敷衍,燕芳答应为他的工作想办法。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终于突破了自己的极限,虽然痛苦,可他知道他是可以改变的,他是可以回归正途的。
“你看见他了。”她问。
“只是他的车而已。”他说。
“他在干什么?”
“不知道,玉帛来谈事。”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会儿。
“你这个老婆不可小觑,说不定还真能帮上你,是不是已经甘心情愿地回到床上做只小猫咪了。”燕芳冷冷道,“你要是能挂上刘长渠也不错,他这个人并不是很复杂,其实越往上走人越单纯,外人总是把他们往复杂的地方想,说白了,复杂的人心机太重并没有上升空间。”她意有所指的口吻。
“你怎么这么了解他?”他对燕芳的感觉很复杂,如果没有感情,他怎么能超越自己,他相信燕芳对他的状态是了解的,可她什么也没说;如果有感情,那又像天上的星辰般遥不可及 。他现在什么也不敢想。
燕芳当然知道他的潜台词,直截了当,“明天早点过来。”没容方正反驳,又加一句,“既然说到刘长渠,我有这方面的事情和你说,对了,我收到了你的礼物,忘了?红色睡衣,谢谢你。”
“什么?”他没明白。
“来了告诉你,很有趣的。”
方正五味杂陈。
方正把微信删干净了,从其它方向摸回车里,玉帛已经在车边等他。
“什么情况?”他的情绪出奇得好。
玉帛的怀里抱着一个大的纸袋,她示意了一下,并不多言。
那里面装着一个公司的证照、印章,一张银行卡,以及一个市政信息化工程的招标文件。可以说,有了这个文件袋,她就拥有了一个公司,更何况还有一张存有二百五十万元的银行卡。
招标文件涉及的是市政府下半年投资的重点工程,160平方公里的新兴工业区安防信息化工程,标底将近18000万元。这个项目正是严历这些日子紧锣密鼓地筹措的一个大项目,他手下好几个部门抽调精英组成了专项小组,全力备战一个月之后的投标。
这也正是LILY所在的神鹤公司与长松合作投标的的第一个项目,LILY一天到晚地往这里跑。这部分系统集成工程业务占长松整体业务的百分之八十,由始至终由严历全权负责,严历一定知道合作的意味是什么,还这样全力以付,兴致昂然,不知道是在做戏还是在掩人耳目。
接到这个不起眼的纸袋,玉帛就知道丁大海已经放弃了长松,由她来混淆试听,另起炉灶。长松正如当初分析推测,她、丁大海,还有X先生形成了一个新的平面。
但X先生到底是谁呢,是古丽,还是孙梅,或者另有其人。
一晚上,玉帛都辗转在这个问题上。不同的人形成的平面也不尽相同。
当时,玉帛曾下意识地问丁大海:“严总他们正在投这个项目,据我所知,他们已经做好了围标的准备,势在必得,突然插入这么一个公司,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这不用你去想,报名的事我会安排的,你只需在截标的最后一个小时把投标文件递进去就行,然后就是组织答疑。”他不想多说。
前后十分钟。诺大一个茶室只有寥寥几人,每个人都面色不善。
回去的路上,玉帛问方正,党内对失去了存在价值的队伍或者人会怎么处理。
方正说,一般为防止不可预估的问题的出现,都会断臂求生,但共产党最讲人情,事后会给一个新的出路。 这和国民党不同,国民党一旦放弃就会视同敌手和异已分子,绝不可能再给予宽容。
那你说现在的资本家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
这不好说,不过是利益之争,不涉及党派,可能跟人的天性有关。他挑起嘴角,这些日子的玉帛让他刮目相看。
玉帛猜不透丁大海的这一举措是一道弃子保帅的良策,还是一道诛尽杀绝的命令。失了标,资金链断裂,严历的那条业务线就垮了三分之一,什么事情都是这样,一旦有了豁口,则大江东去,转眼就成尘埃。长松在系统集成工程这个业务领域就会全线崩溃。
更何况还有LILY她们的合作,既然正式签订了合作协议,正儿八经地进入到合作模式,又故意在这里釜底抽薪,让合作流产。丁大海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组成这个团队,不可能避开尤猛。原因之一是玉帛并不知道丁大海的真实目的,找朋友怕反而害了他们,而猎聘来的就不存在这个问题,大家来自五湖四海,都为着自己心中的某一个目标走到一起,成败皆由自己负责。
玉帛让丁大海另找了一处别墅,告诉先到的陈哲刘禹,因为项目特殊,他们需要暂时在这里栖身。这种情况并不奇怪,大家都是做这行的,见怪不怪。
别墅里应有尽有,玉帛也并没有掐了网络,当然做了必要的拦截防护,陈哲刘禹都三十来岁,这一代人只要有网络,把他们放到沙漠待上一个月都不会皱眉头,何况这里条件相关好,有酒吧健身房还有个小型的泳池。
玉帛早就把招标文件看了一遍,也把那个装在她手提包里的提包公司认真研究了一番。这是一个收购过来的空壳公司几经改造而成的,有几项内容并不符合投标要求。但这并不影响大局,只要竞争对手不举报,就没什么事情,在最后关头投进去可能就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但也是同理,如果对方防着这一招,情况就会生变。
玉帛找到丁大海,说这个项目严历围标围得很严,现在除了有两家实力不够的公司被他们留了下来做陪衬,其它的都被他们控制住了。她担心以这个公司去投标将会被他们排挤出来。
玉帛把这个公司具备的几项不符的条件指给他看。
“你这么说看样子有办法了。”他问。
玉帛一愣,她是有办法了,应该说她是有想法了,她觉得在没有完全弄清楚丁大海的真实想法的情况下,不能百分之百地顺着他的思路,虽然他不会骗她,但他会利用她,其实想明白了利用也没什么,既然到了这个公司本来就是让他用的,无非是怎么用而已。她只是不想不明不白地被他利用。
原本玉帛想看看她说完这番话后丁大海的反映,没想到他问她要办法。玉帛只好把自己的办法端出来,“不如找一个其它公司也参与进来,我刚离开的那家公司远泰就很合适,我很了解它,他们证照齐全,方方面面都很合适,但实力不行了,中了标他也做不了,可以跟他们谈个费用,到时候再转过来,从哪个角度看都合理正常。”
丁大海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但这家公司已经被骁晓重组分割,他是实质上的老板。
玉帛打电话给骁晓说,骁总,我现在是玉总,可以去拜访你么?
跟我的秘书预约。他淡漠地说,挂了电话。
玉帛一愣。她这才知道JADE、玉帛和玉总对于骁晓真的是完全不同。
按照秘书要求,她提共了公司证照、个人名片以及面谈内容。秘书说这要给骁总看看,见或不见,什么时候见由他说算,她们无权决定。最后时间被预约在了两天后的上午。
她特意在前一天晚上去购置了一套完全可匹敌骁晓日常穿着的行头。黑色的外套,白色的衬衣,头发太长太厚无法盘起来,只好干干净净地拢在耳后。
骁晓果然也是黑色的西装,白色的衬衣,头发似乎长了些,打理得非常得体,又不失时尚的味道。看见她走过去,双眼一蹙,又缓缓放松。他没有站起来。根据他现在的身份,他是不应该站起来。
“骁总。”玉帛走过去。
玉帛像上次在丽丝卡尔顿酒会上与他并肩站立一样,声音清冷却暗藏波澜, 头发用发卡固定在耳后,露出了一个光洁饱满的额头,细长的脖子和深陷的眼窝,只是少了那个复古的繁花。
“坐吧。”骁晓说。
玉帛的心一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坐下,勉强抬起头看着他。
“玉总说想借远泰的执照投标。“
“不知骁总是否同意。”
“借借倒也无所谓,明年我们就会注销这个公司,还有大半年可以用,放着也是放着,不过投标常常鬼魅丛生,会不会给我们带来什么不利。我不想临到关门再弄出一堆事来。很麻烦。”他半倚在座椅上,很不以为然。
“不会的。”
“你用什么保证。在商言商,最好的保证是资金。”
“、、、、、”
“那还有什么。”
“我来保证行不行?”玉帛有些生气,她是怎么也无法仅仅把他当做骁总来看,而他似乎非常准确地进入了这个既定的角色。
“你有什么。”骁晓不由自主地瞄了一眼他的蝶之翼,那上面没有JADE,从理论依据上看,她并不是上面的一角,他没打算让她去做点什么,原本的初衷仅是平衡GRACE在长松的失衡局面,而且她真如他所预测,完美地弥补了长松的不利,现在孙梅已经把目光从GRACE身上挪开,GRACE像一粒珠子一样沉潜到长松的既定位置之中。非常妙不可言。
可是玉帛一进长松立刻显示出的能量让他不得不认为她就是这蝶之翼中的一员。这样的矛盾从未有过。
“我能为你做什么?”玉帛彻底冷静下来。
骁晓凝滞了一下,“你指什么。”他略带不屑,又掩视不住好奇。
玉帛紧紧抿着的嘴角压抑不住地勾了上去。“你这个表情可不是骁总。”看他的表情渐又冷淡,眼底深处有一丝陌生的狠劲浮了上来,“好吧。”她拢了拢自己的情绪,正襟而坐。“你对长松感兴趣么?”
“什么意思?你想做商业间谍。”
“别说那么难听,长松现在岌岌可危,我想也许你能救它。”
“怎么这句话这么熟悉,这才去多久,又要出头当救世主,可丁大海也许并不领情。”他舒心地放松双腿。
“在其位谋其政么,不是你说的嘛。虽然我不知道长松到底是什么问题,但我感觉得出丁大海在自救,但有种螳螂挡臂的感觉。他让我做什么没问题,我只怕我被他当枪使,死了还不知怎么死的,那就太可悲了。有你在,我就可以放心了。”
骁晓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远泰你尽管用,具体事情你问我的秘书吧。”他低下头,拉开座椅,身体侧向一边,一付送客的态度,对她的提议既没肯定也没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