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初见与初见

钟岩找到墨轩的那一天，天气晴朗，阳光正好。

钟岩是在一个毫无名气的二线城市长大的，父母双亡，只能依靠孤儿院的救济长大的钟岩，在少年时期便进入了社会的阴暗面中，通过一些处于法律边缘的行当自给自足。因为性格坚忍不拔，为人忠厚重义气，钟岩很快便成为了这个群体中受人尊敬的头目，就连当地的警察有时也会向他寻求帮助。钟岩也慢慢习惯了一方地下霸主的身份，如果不出意外，钟岩应该会走上权利稳固，最后成为一方政商精英的道路吧。

可是命运绝不会如此简单。

处于阴影中的老手知道，他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处于黑暗之中。钟岩似乎已经足够的低调，足够的仁厚，但是对于那些幕后的利益既得者，成长起来的钟岩已经是一个不小的阻碍。当他们认定钟岩所带来的坏处大于好处，针对钟岩的行动也就开始了。

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钟岩的几个至交好友渐渐被清除，身边的人慢慢变成了阿谀奉承，心怀鬼胎之辈，但是曾经天真的钟岩还是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只是觉得越来越难以做成什么，越来越难以帮上什么。直到最后，他一手创立的组织被毁灭殆尽，钟岩才知道，那些表面上一直在感谢自己，帮助自己的人，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对他们来说更听话，更有用的替代者。对于他们而言，城市平安与否，稳定与否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有钱可以赚，有人可以摆布，即便这座城市血流满地，如果凶器供不应求有利可图，那么他们就要维持这样的人间地狱。

在对手一步步的算计和追杀中，在最后，钟岩的身边只剩下了一个年轻人，他是钟岩不久前雇佣的司机，钟岩也一直在帮助这个家庭情况不好的年轻人。可是人心隔肚皮，善恶难两知，当年轻人将车子开往和逃跑路线截然相反的方向，坐在后座的钟岩，终于舍弃了对于他人的最后一丝信任，以及天真的想法。

被枪口威逼着下车，却并没有想象当中的十面埋伏，面前只有一个人，他带着一副黑框眼镜，身材瘦弱却又披着不合身的咖啡色宽大长袍。叛变的年轻人不知为何显露出了失态的恐惧，随即抖动了一下肩膀，陌生男子的枪法很不错，子弹穿过年轻人的额头，一枪毙命。

带着黑框眼镜的男子走起路来像是一个身体不协调的老学究，脸上却又带着对世界毫不在意的粗鄙的嗤笑。他走到钟岩的面前，将枪口对着自己，枪柄对着钟岩。

“只是因为看着有些不爽，所以稍稍插手一下。追兵我已经解决掉了，现在，你是自由之身了。而你面前的这把枪可以让你保护自己，也可以让你报自己的血海深仇。你要选哪个？”男子的神情像是地狱中爬行的恶鬼，又像是渴望着鲜血的蝙蝠。

钟岩默默从这个他不认识的凶残男人手中取过手枪，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遗憾和迷茫，渐渐变作和陌生男人一样的凶狂。

“果然我没有看错，你就是这样的人，是我要找的人啊！”“黑框眼镜”无法抑制地大笑起来，像是找到了世界上最好的珍宝。跟随着他的笑声，钟岩也笑出声来，却伴随着两行冰冷的眼泪，像是在和过去的自己告别。

这就是，钟岩和墨轩的父亲，墨程的第一次相遇。

遍布尸体的房间内，钟岩和墨程坐在敌人的血泊中，沉默着，嘴角叼着的雪茄已经快要燃烧殆尽。

“这是最后一个地点了？”墨程打破了寂静。

“嗯，应该是了。”

“感觉如何？”

“……说真话？”

“说吧。”

“到现在，我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反倒是一开始的时候，那种快感简直让我窒息。”

“你果然很有趣。”墨程将烟头扔到地上，站起身，“那么，我一开始提出的条件，你是否能够好好考虑了呢？”

“什么条件？”钟岩也站了起来，“我只知道，现在的我已经无处可去了，不知道，您是否愿意收留我呢？”

“乐意之致。”墨程弯腰，手抬起放在胸前，像是中世纪的贵族向朋友行礼：“那么，欢迎加入我们的组织，它的名字隐藏于暗影，却又行走于白日，自古以来，它被我们称作……算了，还是不说了。”

“对于我还是要保密么？”

“不不不，保密这种事情我向来不关注，只是我把名字给忘了。”

“……”

钟岩跟随着墨程，最后一次回头看向家乡的方向，只是现在的家乡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他留恋的了，自己所爱之人，所倚重之人，所仇恨之人，都已经消失于这个世界，现在的钟岩已经没有被他人所证明的资格，唯一能够说明自己的存在的，只有自己。他戴上了遮掩面孔的兜帽，毫不犹豫地，转身坐上墨程的车。

之后，钟岩作为那个组织中的一员，凭借着自己谨慎干练的风格，很快成为了中坚力量，而墨程则本来就是出色的佣兵，两个人合作的时候往往能够做到各种不可思议的事情，被公认为是最好的搭档。钟岩曾经问过墨程，为什么要帮我？墨程回答道，只是刚好在那里有些事，又刚好听说了钟岩的事，墨程从心底里喜欢钟岩这样的汉子，于是就出手帮忙，结果他们两个人就解决了所有加害钟岩的人，说真的墨程自己也有些意外。钟岩听到了这样有些敷衍的理由，也只能笑笑，因为和墨程相处过的人都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像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做事只随自己的好恶，毫不顾及后果和利益。

之后的日子里，钟岩和墨程一直都是组织内有名的人物，直到在那个伤心之地，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墨程脱离了组织，而钟岩，则继续留在了组织中，却一直待在了最底层的外勤部分。

那些不好的事情钟岩不想再回忆了，唯一值得自己记住的，就只有墨程留给自己的口信，希望在自己不能照顾墨轩的时候，钟岩能够想办法，照顾一下这个孩子。但是钟岩实在太忙，直到一年后才能抽出时间回到墨程所在的城市，而那里早已物是人非。

钟岩花了很多时间调查，终于搞清楚了可能发生了什么事，他一遍遍祈祷着墨程能够按照之前安排的方法联络他，但是却一直都无法得到回应。他心中终于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而刚好在这时，情报的分析结果出来了，他终于找到了墨轩藏身的地方，在一栋破旧的公寓里，眼神淡漠的少年为钟岩打开了门，钟岩一眼就看到了少年身后桌子上放着的墨程的遗像，眼眶竟然有些湿润。

“你是……墨轩吗？”

少年不语，倔强的嘴角像极了当初的墨程，肤色是健康的白，手脚匀称，身材略显瘦削，眼睛有神而冰冷，面孔帅气又冷漠。而此时墨轩正有些不解地看着面前这个中年人，明明只是个陌生人，他的脸上却流出了悲伤和快乐混杂的眼泪。这是钟岩与墨轩的初见，也是钟岩与墨程的告别。

“我是你父亲墨程的朋友。如果可以的话，能让我先进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