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旧日心事谁堪怜？ 中

长孙无忌怒目圆睁的瞪视着自己的儿子，暗自怀疑是不是生他的时候忘了给他脑子，还是多给他生了一个胆子，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乱说？

不由的恨声道，“胡扯，你懂什么！那时圣上刚刚即位登基不久，朝局不稳，北漠大军压境，陶钧脩与我一起领兵出征，本来是连连大捷，形势也有好转之象，可朝中那些佞臣们一个个贪生怕死，竟然不顾皇朝尊严提出议和，皇上年幼，初即皇位，无力与其抗争，只得下令三军还朝，派人与北漠皇族议和。对方提出了年年岁贡，黄金十万两，并遣女下嫁和亲与他们的汗王为妾，皇室贵女怎可为人妾室，皇上自然是不肯的，可那北漠使臣们哪里肯善了，朝中几位大臣提出了把陶筠月顶替公主下嫁的主意，这陶姑娘正是钧脩的嫡亲妹妹，他自然不愿妹妹远嫁蛮夷之邦为人妾室，可皇上也已无能为力，面对逼迫只好将陶姑娘送去和亲了。”

说道此处，长孙元帅拿起盖碗喝了口水，继续说道，“陶钧脩他年少英勇，却也颇为气盛，一怒之下，只身出走，带人连夜追击送亲队伍，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他一个人又能做到多少？最后传来的消息，是他葬身与荒漠之中，而陶筠月小姐在嫁过去的第三年就不堪折辱吞金自杀，香消玉损了，颖怡当时身在京中，得知钧脩身亡大漠的消息后，心也就跟着死了，嫁给陆朝宗也是圣上不愿见这个表妹孤苦一生，特意下的圣旨。为父一定要破这咸宁关也是如此，这就是当年我与钧脩的返还之处，十八年前我们在牺牲了无数将士生命，成功攻破它时被下令折返，十八年后，我定要再次杀进这咸宁关，一雪前耻，为那些死在这千里战场之上的军士们报仇雪恨。”

“自古美人同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这陶钧脩称得上名将，又有如此血性，堪称真男儿，的确是可惜了，不过，为何当初非得让陶姑娘和亲呢，不能随便找个女人送过去敷衍一下吗？”长孙英华颇为同情道。

“你的书读到狗肚子里了吗？谁家的女儿不是女儿，难道咱们的国家就只能靠牺牲女子的幸福来维护吗？你这想法愧对你那一身的戎装！当年也是因为钧脩战场之上太过英勇彪悍，诛杀了北漠的副帅萧景誊，他是北漠皇帝萧景昀的三皇弟，智勇双全，倒也是能征善战的一员猛将，他的死亡自然让身为皇帝的萧景昀暗恨在心，示意使臣必须让陶家的女儿和亲，方才解心头之恨，所以钧脩才会那样愤怒自责，都是那些佞臣贼子，倘若不是他们，哪里还会有这些破事。”长孙无忌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怒视着自己的儿子。

“舅父的遗憾本宫明白，当年憾事已然铸成，我们自会吸取经验，到是刚刚听得舅父说昔年已然破关？可否与本宫详细说说当年的情况，也好让本宫有个参考。”轩辕桀虽也感慨陶钧脩的遭遇，但到底是已经发生无力挽回的憾事了，比起这个，他更好奇当年他们是怎样攻下这咸宁关的。

长孙无忌叹息一声，开口询问道，“殿下可曾听过天佑五年的百人狱事件。”

“此乃父皇登基以来最大的事件之一，朝中大臣近百人入狱，数千人连坐斩首抄家灭族，本宫又怎会不知。不过本宫翻阅当年的案件记录，具体原因也只说是群臣结党营私，没有更多的记录了，舅父此刻提起此事，定然是其中大有文章了。”轩辕桀回忆着自己看到的案件记录，挑了重点的几句说了出来，其实当时会去翻阅记录也是为了轩辕珏，只因当时的柳家就是被此事株连的家族之一。

长孙英华三人对此也有耳闻，但毕竟时过境迁，往事早已褪色，不复昔年清晰可见，更可况他们当年也不过是三尺幼童，怎会晓得其中关节，见长孙元帅所说之事与之相关，不由得打起精神，侧耳倾听。

“不错，对外来说的确是这样记录的，可是实情却是当年被株连的大臣多为天佑元年时上书劝说皇上议和退兵的大臣。”长孙无忌顿了顿后继续说道，神情似是在追忆往昔戎马倥惚的峥嵘岁月。

“昔年北漠皇帝萧景昀厉兵秣马，趁着当时太上皇崩逝而皇帝刚刚即位朝政不稳，时局动乱之机，入侵咱们轩辕皇朝。其后皇上命我与陶家钧脩挂帅反击，一路北下，就如同现在这般势如破竹，当时所发生最大一场战役，便是这咸宁关攻防战了。那场战役双方皆伤亡惨重，如果微臣没有记错，当时仅此一役，咱们将近四万好儿郎皆葬身于此，伤者更是不计其数，当然北漠他们也没有讨得好处，身为北漠副帅的萧景誊就是在这咸宁关被钧脩斩于马下，想来当时真是快意。”

轩辕桀的唇角弯了个讽刺冰凉的弧度，冰冷锐利的目光透过军营大帐落向咸宁关的方向，似乎在祭奠那埋骨异乡的四万军士，神情悲悯，“一将功成万骨枯，古往今来的战争，有几场不是起于这上位者的狂妄野心，可为他们行为买单的却总是这些辛苦生活着的平民百姓，无一例外。”

长孙无忌听着太子殿下的感慨，紧闭的双目间隐约有泪水溢出，思绪已然回到了十八年前那场令四万轩辕子弟魂散异乡，血流漂橹的攻城之战。

长孙英华见父亲老泪纵横，一向直来直往的他此时也不敢开口催促父亲继续当年经过。

索性，长孙元帅也不是那总种一味伤感之人，压了压自己的情绪后，沉声继续道，“当年还是钧脩出的主意，他日夜观察发现从这里到咸宁关城墙，是一片天然形成的斜坡，中途没有什么事物阻碍，钧脩就命人把浇满桐油的木柴捆成卷点燃，从这斜坡顶上推下去，可以很轻易地滚到城墙外，城上守军哪里能阻挡这顺势而下的柴火，成百上千捆的木柴在这咸宁关墙角下烧着染红了半边的天空，于此同时下令神武军按照次序扰乱对方让他们一时间无暇去想办法灭火，那天的熊熊烈火整整燃烧了三个多时辰，等到火势渐小时我们再命人将早已准备好的木桶密封装满冰凉雪水从坡上滚下，木桶撞在墙上一破，雪水自然喷溅而出，此时经过这样的冷热交替，咸宁关城墙早已不复原先那般坚不可摧，我们最后用擂车攻之，终于踏破了这座不败雄关！”

“好，真是好主意，后来呢？父亲，你们攻进去了吗？”听到这里长孙英华连声称赞叫好，更是催促父亲细说端详，也让他们一窥当年的豪情壮志。

“后来，”长孙无忌苦笑一声，声音急转直下，不复刚刚的豪情万丈，沙哑道，“萧景誊镇守此处，怎会让咱们轻易破关成功，他当时就率领兵马前来阻截，那一仗打了两天两夜，不过咱们那时已然是胜券在握，北漠却因为被攻破了咸宁关而乱了军心，此消彼长，他们自然不是我们的敌手，在神武军的强攻之下连连退散。我们那时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却最终失之交臂。”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舅父但说无妨。”在座的都是聪明人，自然清楚这失败绝对不会是由于陶钧脩与长孙元帅的领导失误造成，可长孙无忌在这关键时刻却闭口不言，为了理清当年的是非曲直，轩辕桀只好沉声追问自己的舅父。

长孙无忌闻言脸色微变，神情严肃，片刻之后，直言道，“那可以说是你父皇此生最大的败笔。刚刚我已说过你父皇即位不久，朝野权力交替，震动不平。我们一路北下，接连的几场胜利，让北漠早已有了议和之心，只是要求咱们年年岁贡，为着此事朝中一些被买通的权臣连连上书陛下，陛下毕竟年幼，又缺乏经验，虽然有心支持我与钧脩，却也不敢太过强硬，再加上那时候皇上势单力孤对战场上的情况不了解，只道已经将北漠赶出榆棱关，想着即使不破这咸宁关也无妨，几番思量取舍后，就答应了那些权臣，连下三封圣旨要求我们挥师还朝。当时钧脩已经想到了攻城的妙计，胜利近在咫尺，怎肯在这时功亏一篑，他对我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依旧命人准备攻城的物资。朝中权臣见我们没有返回的意向就上书陛下，派了姜成则来勒令我们退兵。他到战场之时，已经临近尾声，微臣恳求他只要再给我们一些时间，这咸宁关就是我们囊中之物了，凭借此关，定能让北漠退兵千里，不敢再来犯边。可姜成则那匹夫哪里肯听微臣的话，亲自赶到战场上宣布圣旨，我永远也忘不了那时萧景誊听到咱们圣旨时的得意忘形，他的嘲笑彻底激怒了钧脩，不顾圣旨，上前将其击杀。因为此事，钧脩这个本来的护国功臣竟然是坐着囚车带着镣铐进京的。后来要不是我与颖怡为钧脩联手作保，再加上陶姑娘大义凛然答应出嫁异国，这钧脩怕是要折在狱中了，可惜，最终我也未能为咱们轩辕皇朝留下这个名将。”

“太可惜了，也太可恨了，居然让这种憾事发生，难怪后来圣上会将那些乱臣贼子抄家灭族，真是一点也不亏。”长孙英华恨声说道，碰到这种事怎么不让人心中暗恨。

大帐之中始终沉默的太子亲卫梁冰突然开口说道，“元帅大人，既然有此攻城良计，我们可否再次如法炮制？”

“小冰，你当北漠他们傻啊，怎么可能还会留下这样的弱点让我们利用呢！”长孙英华虽然直率莽撞，脑子却不笨，思维也很是敏捷，开口笑着驳回了梁冰的想法。

“长孙少将军，谁是小冰，微臣和您不熟，请您正确称呼臣的名字。”梁冰年少英勇，气宇轩昂，一身武功少有人敌。却偏偏名字有些女性化，但毕竟是父母起的，也只得认了，可这讨厌的长孙英华老是爱在他名字上做文章，不是小冰，就是冰冰，当真是可恶之极。

长孙英华还欲开口，眼看事情要被他们两人带歪，轩辕桀轻咳一声，有些无奈的冷声说道，“墨袇，英华说的也有道理，究竟如何，还请舅父继续说下去吧。”墨袇是梁冰的字，知道这个属下纠结于自己的名字，一直以来轩辕桀都是以此来称呼自己的这位心腹爱将的。

“是的，英华说的不错，他们怎会给自己留下弱点，北漠在我们退兵之后就将这新砌城墙分为内外两层，第一层是坚固结实的青石城墙，第二层是用钢铁筑成的，彻底解决了那个弱点，真正成就了这塞外鬼门关的威名。”

一口气说了这么久的话，长孙无忌也有些口干舌燥，不由得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又看了看自己已经空了的茶盏，可惜长孙英华没有把刚刚的聪明劲延续下来，浑然不觉他爹的意思，还有些奇怪怎么又停了，好好的为什么不继续往下说了呢？

如此几番下来，见蠢儿子还没有动静，长孙无忌忍了又忍，最终忍无可忍的气声说道，“臭小子，一点眼色也没有，你想渴死你父亲我吗？给我倒水。”

“噗嗤”刚刚被长孙英华气着的梁冰看着这一幕，当场笑出声来，果然是现世报，来的就是快，长孙英华你可真是活该。

轩辕桀与随风二人见此场景也是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哭笑不得。

少年人最是要面子，被自己爹爹这样说，长孙英华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的起身一边给他爹续茶水，一边插科打诨地说道，“儿子这不是完全沉浸在您过往的英勇岁月中了吗。父亲您就别生气了，大家还等着你继续说呢。”

“哼”长孙无忌有些傲娇的哼了一声，对于儿子的劝说还算满意，喝口茶水，润了润喉咙后，继续开始了他的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