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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90 他们的故事
左沿还是像往常一样徒步去学校,三月的天并没有什么烈日高照,但她依旧十年如一日地撑着一把浅色遮阳伞,经过她的路人无一不死盯着她的伞看,她一路前行,将他们的眼神与疑惑像粪土般揉碎,连轻蔑的成分都丁点未沾。
走到校园的绿荫下才将伞合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倒不是因为刚刚路人甲乙丙丁的眼光,那眼光她已经遭受了17年,早便视为烟云了。
使她忧心的是她作为第一中学高二七班的班长,同学们在昨天交给她一个重要的任务,那任务让左沿立于悬崖边,不能进也无法后退。
她想起同学们那殷殷期待的眼神,成了众望所归的探访松南老师的人。
还未踏进教室的门,后背突然被轻轻拍打了一下,使劲一哆嗦。
原来是艾斯匀,大家说她们像双胞胎,倒不是因为长得像,而是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也是这个班的人。
“想什么呢,吓成这样?”
女孩白皙的脸上泛出点点红晕,映在脸颊两旁,匀称好看。乌黑的发丝被小心编起,分在脑袋两边。一双漆黑的眸子像极了夜空的星辰,尤其落在她的脸上更加显得俏皮可人。
左沿莞尔一笑,又是这调皮的小妮子,对她一阵数落之后便手挽着手进了教室。
一进教室就感觉所有的眼神便灵异般地落在了同一个地方,左沿有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就好像刚进入娱乐圈的明星在没有经纪人的带领下直接进入新闻发布会现场,而下面是各种刁钻奇怪的娱乐期刊,还有不停按动的快门。
同样,底下的同学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好像有一肚子问题却不知道该问什么,左沿第一次觉得紧张不安,不知所措。艾斯匀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臂,对她微微一笑,示意她该来的总会来的,不必惊慌。
“小沿,你去找杨老师了吗,他怎么说?”
“小沿,那事是真的吗?你问杨老师了吗?”
“班长,咱们班会换班主任吗,咱们都高二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啊。”
“小沿…”
“小沿…”
底下一片哗然,问出这些问题的都是些好学生,他们担心的是没有班主任在,班上的调皮捣蛋者要开辟一片新天地,若是这样,他们的仕途堪忧。而平时成绩不怎样,一直把课堂当成梦游仙境,偶尔来几个惊天大呼的同学这时候反而沉默不语了,他们像是为杨老师的离开而感到忧伤。
左沿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只是想暂时打破教室里乱哄哄的局面。
“你们写给杨老师的话,我已经拿给他了,至于其他的,我不知道。不过我相信杨老师的为人,他是绝对不会…”
“不会什么?不会逼死学生,还是不会引诱女学生?”
左沿的脑袋瞬间嗡嗡作响起来,好像被一块巨石重重砸击了一般,砸得头破血流,脑浆四溢。
因为说出这话的人不是底下的任何一个人,而是身边一直拉着她的手臂,担心她紧张的艾斯匀。
艾斯匀的双眼那一瞬间没了清澈,变得怀疑,愤怒,甚至是厌恶,含着杀气。她的语气犀利严肃,不带任何色彩情感。
左沿看着艾斯匀,她看不见自己的表情,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的神情有多么绝望。
这还是那个看着别人流泪自己也会默默擦眼泪的艾斯匀吗,还是那个遇到流浪汉会把别人叫到自己家住上一晚的艾斯匀吗,还是那个把左沿宠得无法无天的艾斯匀吗。
底下的哗然在这个问题被问出之后清理干净了,所有人眼巴巴地望着左沿,好像在窥探真相,他们的眼珠转也没转一下。
左沿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她也不清楚底下的人对这件事的态度,若是他们的态度同艾斯匀一样,那她说她相信松南的话会得到众人的抵触反感,若是底下的人跟她一样相信松南是被冤枉的,那艾斯匀岂不是会陷入尴尬的境地,她又怎样面对她呢。
左沿使劲拽着衣角,不知如何面对底下几十双齐刷刷瞥过来的眼神,她咬着下嘴唇,眼睛泛出血丝。
“上课啦,上课啦,你们这些女的每天叽叽喳喳的,说不完的闲话吗!”
后面一排久久未语的一男生轻蔑地说着话,将所有人的目光引去了他的身上,他毫不忌讳地将腿搭在课桌上,手中拿着崭新的iPad,不停在上面滑动着,眼睛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他那几根娇嫩的手指,可能他感受到了教室内围绕着他的灼灼目光,竟奇迹般地轻抬眉眼,桀骜不驯。
班上的女同学听到这话纷纷打开课本,暂时收起了八卦的心,可能这就是偶像效应,这个看起来不入流的痞子便是女生们心中的白马王子明思拓。
都说人如其名,但这件事放在他的身上就显得文化太没有档次了,思考,开拓,这些词跟他简直格格不入。他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便对他寄予厚望,因此取了这个名字。
昏黄的灯光打在一间几平米的小厨房里,厨具被蹭得发着银光,这间厨房像一个弥漫白雾的森林般让人捉摸不透,所有的东西都高高挂在泛黄的墙壁上,倒不是因为年久而泛出黄色,反而像是故意选择的焦黄颜色的墙布。
地上除了摆放着几张光秃秃的焦黄长桌外,空空如也。
左沿的手上拿着一把磨得锃亮的刀,刀下还有半个未切完的西红柿,流出鲜红的液体,分不清是番茄汁还是血。
“小沿,啊呀,我不是叫你不要进厨房吗,流血啦,老安,快快快,药箱!”
突然从厨房外传来一声清脆惊呼的女声,响彻厨房,生出阵阵回声,随即一个中年大叔匆忙拿出药箱里的酒精以及纱布,女人在一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责怪大叔不该让左沿进厨房。
而左沿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看着两个人拽着自己出了厨房,恍恍惚惚,咋咋惊惊地不停给她包扎伤口,看着这些就像看着一场没有剧情的小丑表演。
任凭血液覆盖手指,那样的鲜红,她从来不会觉得疼痛。
眼眶闪着晶莹。
其实,她比谁都想要尝尝痛的滋味啊。
可是,痛,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滋味呢。
左沿在很小的时候就被诊断为先天性无痛无汗症,生来就感受不到疼痛,也不能流汗。说起来要不是她三岁那年放风筝的时候滑倒在地,却没有一滴眼泪也没有哭闹,父母怎么也不会被发现她患上了这样一种全世界仅存四十几例的,痛苦的,绝症。
左沿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还在拼命往外流的血,像极了寒冬里凛冽寒风中无情盛开的梅花,一簇接着一簇,好像没有尽头。
“好啦,这点伤不要紧,你们不要总是这么紧张!反正我感觉不到痛,又不会死!”
她别过头,说到死字的时候,喉咙很明显的生涩了一下,她不是那种对父母不尊敬的人,却不喜欢他们把她当做玻璃一样保护起来的感觉。
那说明,她的生命真的很脆弱吗?
不能流汗,所以不能累。感受不到疼痛,所以一不小心会失血过多而死。
那个女人停下慌张包扎的动作,神情中流露出心疼,责怪,无奈。她的声音再一次提高了几个分贝,朝着左沿又是一阵狂吼,那嘶吼的杀伤力绝对可以与沙漠深处龙卷风的威力相比,还略胜一筹。
“说什么鬼话!左沿,你妈就是这样教你的吗!我不是说过,不管怎样......不要自暴自弃,不要....妈妈不会放弃你的,爸爸也会在你身边的啊。”
那女人打开的喉咙没说几句话就像被狠狠氧化了一番,变得柔软脆弱,最后的“妈妈不会放弃你”干脆带着不要命的哭腔,她一把将左沿拥入怀中,哭声顿时陷入二战时期原子弹轰炸大陆时的凌乱凄苦之中。
左沿始终微微苦笑着,若是真会放弃,不是早就放弃了吗,何必要这么辛苦地活着呢?
在无比煽情的漩涡里,左沿急需什么东西来拯救她出去,否则她保证不了自己会始终心如止水,毕竟眼泪这个东西就像屁一样,控制不住的。
正好,电话铃声突然想起了,颤颤巍巍地接起,“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阵,左沿连着喂了好几声,想要挂掉的时候,那边却说话了。
“你现在过来一趟,十分钟。”低沉的声线很是磁性,这是?杨老师。
小小懵了一下,立刻合上电话,不顾还在哭泣的妈妈便径直出了门去。
沿着上次去的方向,模模糊糊记得哪条路,哪个转角,上次同学给她提供的路线图用完便扔了,一边责怪着自己总是不会留后路的毛病,一边想着杨老师找自己什么事。
忽的想起学校里关于松南的传闻,她的内心居然出奇地紧张起来。
使劲强迫自己不要把杨老师想成那样的人,他是那么正直负责人的一位老师,在校也是人人爱戴,怎么会沾上诱惑女学生的罪责呢。
前段时间隔壁学校确实有一个高她们一个年级的女学生走了,不过她听说她是自杀,与松南有什么关系呢。学校的舆论一天比一天说得离谱,一时间谣言四起,学校便让松南暂时离开学校,以松南的性子应该拒死抵抗,可不知为何他竟然乖乖接受了而这样的命令。
校领导也是因为这事被上面的领导叫去开了一次又一次的会议,他们被上面的人批评得每天都耷拉着脑袋,并宣称这件事情一定要查清楚,给学生一个交代,给家长一个交代。
可是从头到尾,也没有听见松南叫冤啊,或者,他宁愿死也不愿低头吧。
敲门的时候左沿的内心还是极度挣扎的,可是当松南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她的心莫名平静了许多。想来是见到了规规整整的松南,没有酒精,没有颓唐。
像往常在学校一般干净朴素的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居家休闲服,头发也洗得干干净净,又露出了一中最帅最阳光男教师的风采。
左沿会心一笑,松南请她进了门。
屋内的陈设很是简单,一张黑色沙发,前面一张浑圆的小桌上面随意放着几本文学杂志。松南坐上一旁的榆木椅子,指了指另一旁的沙发,示意左沿坐下说话,左沿蹑手蹑脚地坐下,脸上始终带着尊敬的微笑,虽然不见松南望她一眼。
左沿双手交叉着放在大腿上,不知该怎样摆放才显得自己不那么紧张。松南双手蹭着他因为疲累沧桑了几分的脸颊,手背爆出几根青筋。
“杨老师,不知您找我过来有什么事?”左沿小心翼翼地问着,生怕稍微加大一点音量就会引爆松南这颗定时炸弹。
松南从桌子下拿出那日左沿给她带过来的一叠纸条,不温不火地说道,“你告诉他们,我很快就会回去的。”左沿继续张大耳朵听着以为还会有别的什么话,可是回应她的却是空气流动的声音,也是,她虽然做了松南一年的班长,却是极少与他说话,每次有什么事情都是纷纷吩咐了,下课又不见踪影。
但他还是很受学生们的欢迎,因为他独特的教学模式以及跟其他老师不一样的人生观。
左沿就这么失态地惊异在空气里,她的思想停滞在了那一秒,她不懂什么叫“还会回去的”。
“您最近先不要回校吧,他们的有些话......”左沿回了回神,这话竟突然脱口而出,她想起学校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整日碎碎念,嚼着别人的舌根,那些人中并没有人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松南忽的停下手中的动作,他难得一抬的双眸正好遇上左沿疑惑忧心的目光,像有一股电流穿过他们的心脏,一双眼孤独无助,一双眼坚强迷茫,他们都像是苍穹之下最独特的寂寞,噬血吞骨的寂寞,永远消抹不了的孤独。
松南再次低下眉眼,“没事,这点事情对我来说不是事!”桀骜,无所顾忌。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这是误会?”左沿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突然将“您”换成了“你”,并且她越来越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大家口中的诱惑究竟是怎么回事。
松南顿了顿,想不到左沿竟然会问出这个问题,他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孤身一人走在满是坟墓的森林中,她的这个问题就像是给了他一丝光亮。
“这不是误会。”松南的嘴一张一合,淡然地说着,不带粉饰,可是这样的回答瞬间将左沿的心狠狠打入千年寒冰之中,她本来是满怀热情与希望想要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可松南的回答好像在向她的天真宣战。
我不叫冤不过是因为这本来就是事实。
这是真的吗。
引诱女学生,导致其自杀。
天哪,左沿走在昏暗的街道上,她几乎忘了该怎样去均匀地呼吸,影子歪歪斜斜地霸占着街道,地上的坑坑洼洼将她的灵魂分割成了几个小块,她完全不知该如何向前走。
天空里偶尔闪耀的几颗星星成了她路上的光亮,左沿恨不得变成一阵风刮过松南的心房,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她越来越确定松南不是有的人口中说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