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89 她们的友情（五）

“我在办公室，待会过来一下。”陶罐不紧不慢地说着，声音小得好像只有江亦卉可以听见，那样的把握全校没有几人可以做到。

其他老师基本都是那种嗓门比嘴大的人。

他说完脑袋朝着前方人多的地方说了句，“解散！”便走了，江亦卉闷闷地待在那里，脚上的动作停止了。

而那个办公室之约恰巧被明思拓听见了，他只是看起来在和旁边的兄弟打闹，其实什么都听在耳里。

无意间撞上左沿的眼，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江亦卉，就像看一个稀有品种，随即可以将脑袋转向了别的方向。

江亦卉来到陶罐办公室的时候，门大开着好像在等待谁的来临，陶罐正埋头用红笔画着什么，大概是批改作业。

这间办公室以前高一的时候，江亦卉陪着左沿来过几次，但自从蓝天出事后，她就再也没有踏进这间办公室。

江亦卉有些沉默地四处看着，一切还是老样子，看着陶罐那张认真的脸甚至还不知道已经有人进来，她想起高一时候什么事情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这样僵。

她反而觉得陶罐这人不但长得帅，主要是负责任，他们的作业哪一次不是认真批改的，虽然平时很少与班上的同学打闹，属于上课来下课走的类型，但每次班上谁出了事他总是第一个到现场的人。

总之，在那之前她对他的印象不坏。

“来啦？”大概是听到一些响动，陶罐抬起头来，一边从身边抽出一把椅子，“坐吧。”他淡淡说道。

说来奇怪，江亦卉对陶罐所有的好感就在陶罐抬起头的那一刻烟消云散，取代的又是怨恨不平。

“不用了，什么事说吧！”江亦卉冷冷地说，目视着前方。

陶罐放下手中的红笔，好像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内似的，他没有再劝她坐下。

“没必要这么恨我，也不值得，你马上就是高三了，这样的情绪只会让你搭上未来。”陶罐道。

“我不是恨你，我是厌恶你，拿未来压着你以为就可以让我尊重你吗？”江亦卉冷笑一声，这笑声让门外的左沿一阵寒战

老地方，她们约在了一家校外奶茶店。

左沿是个拖沓懒散的人，每次约会她都是迟到的那一个，这一次她却早早地来到以前的座位上坐好，点好江亦卉喜欢喝的布丁味奶酪。

约定的时间是八点，她几度看了看手腕上的银色手表，时间却是迟迟不到，人也迟迟未到。

等得快要睡着的时候，“小沿。”有人喊她的名字，语气平淡无起伏，可是这样的语气居然是江亦卉，以前的她不是这样叫她的，她总是咋咋呼呼的。

左沿回过头去，阳光正好洒在江亦卉的脸上，却没有温暖的笑容，有的只是僵硬的微笑，僵得就像在千年寒冰之下搁置了几百年。

看着江亦卉动作熟练地取下她的小挎包，坐下来习惯性地喝了一口奶酪，这些连贯的动作现在看来竟然也觉得陌生无比。

“咱们可好久没来这里了。”左沿抢先一步笑着说道。

江亦卉停下嘴里的动作，抬起眸子看着左沿，她的眼睛很大并且炯炯有神，干净得就像夜空里悬挂的星辰。

“这不是体操大赛吗，也不知道学校搞什么飞机，马上就初三了，还弄这些虚荣的玩意！”江亦卉有些不屑地抱怨道，左沿的心微微静了一丝，这才是她，她真实到让左沿以为她们之间还是如同以前一般。

左沿越过小桌子用手轻轻拍了拍江亦卉的脑袋，像以前一样，“就你喜欢吐槽学校！”

江亦卉的笑容突然僵在了空气里，对左沿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就好像隔了几万年，其实明明也就几个月，她们也才几个月没有这样亲密过了。

可是距离这个东西啊，只需要几秒便可以了。

江亦卉惊异的表情落在左沿的视网膜上，她的心一紧，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她有些不知所措，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的关系变得这么尴尬的，有时甚至让人觉得难以呼吸。

“挺搞笑的，你说人与人之间怎么是这么回事，感觉所有人都是没良心的狗一样，好的时候互相舔着伤口，不好的时候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是多余的，呵呵。”

江亦卉的话就像一把纤细的银针穿进左沿的耳朵里，扎得她生疼，可是越是挣扎越是受伤。

“其实，我们不该这样的，你有想过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吗？”左沿小小啜了一口饮料，小心问道。

江亦卉没有马上回答她，只是静静看着远方，嘴角露出捉摸不透的笑容。

“左沿，你不要在这里多愁善感了，其实我们的关系也没那么好，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加不会。我最讨厌你们这些小女生随时那副天塌了的样子，多小的事情啊！”她随意说道，从桌子上拿起一块绿豆糕喂进嘴里。

看着这样轻浮的江亦卉，左沿的心就像被马蜂蜇了几十个洞。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九年的感情在你眼里什么也不算？”

“矫情。”江亦卉拿起最后一块绿豆糕站起身来，想要往外走去，眼睛却是止不住地发红。

左沿站起身来，止住眼中的泪水，一步跨了上去，“你什么意思啊！”她近乎咆哮道，江亦卉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仍是没有停下步子，继续走着，她怕一停下来，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但这个世上有些人是做不了一辈子的朋友的。

可左沿才不会这么算了，又不是演偶像剧，生活就得寻根究底，艺术才会留有余地。

她冲了上去，一把抓住了江亦卉的手臂，力道掐得她有些疼。

“就是说咱们以后就不是朋友了，你就这样判了我的死刑，可是我想死得明白一点啊江亦卉。”左沿祈求到，她抓着的这个女孩，没有人知道对她来说有多重要，九年来，她就她一个知心朋友。

可现在她告诉她，她们之间其实连友谊都算不上。

这到底是一个笑话。

江亦卉吞下眼中的泪水，缓缓转过头来，但还是可以看见红红的眼眶。

“我们以后不会再是朋友了，我们之间隔了太多事，这些事情就像是毒瘤，切不去的，曾经我还觉得可以解决的，但是现在不可能了，如果现在不分开，将来你会恨我的。”

“不就是明思拓吗，没问题啊，我以后再也不会理他了，我又不喜欢他，你没必要生气啊！”

“不止他，还有陶罐，蓝天，还有你自己的心。”

“关他们什么事？”

“蓝天是我最爱的姐姐，我是不会原谅陶罐的，可是你，是不会放弃喜欢陶罐的，对不对？”

左沿的心突然咯噔一下，江亦卉口中的喜欢陶罐这是什么话，陶罐是她们共同的老师啊，怎么会喜欢呢。可是她的心为什么犹豫了几秒钟，还不知怎么回答江亦卉的这个问题。

“行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别骗自己了。你左沿一个眼神我就知道是什么意思，所以这事你自己好自为之，他是你老师，而且，我不希望你成为第二个蓝天。”

江亦卉挣脱开左沿的手独自离去了，只剩下呆若木鸡的左沿站在马路上，她的心一瞬间就变成了一块硬石头，脑子也不知道怎样思考了。

喜欢，那种感情真是喜欢吗。看见别的女孩在他身边会心酸，看见他因为烦恼而抓头发的时候会心急，看见他出现在教室的时候会觉得温暖明亮。

原来这样的感情叫喜欢，左沿的嘴角勾起一丝隐晦的笑容。

“哎班长，你怎么一副没了贞操的样子？”教室里，陶罐突然凑过他肥硕的脑袋巴巴地望着出神的左沿问道。

左沿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不是，什么叫没了贞操的样子，你做一个，做一个！”她翻了翻白眼，调侃着胖子。

“那你说说你怎么了，你都好几节课没听课了？你是班长，要是你都这样做，那我是不是可以不来上学了呢。”陶罐有些委屈地说道，眼神时不时瞅一眼左沿干净的侧脸。

“你这个死胖子，你这么一无是处还不上学能做什么啊！”左沿随意答话，她拿起了一本高三上册的数学书翻看。

“你怎么跟江亦卉一样损，我不上学啊就能…”陶罐脸上突然出现了一股不要脸的幸福，那嘴脸左沿似乎很是熟悉，那样的笑容她在江亦卉脸上见过。

她瞬间来了兴致，好奇心爆棚。

“不会吧胖子？看你这表情你是恋爱了？”

“你这是什么语气啊？我就不能恋爱吗？再怎么说我都是堂堂七尺男儿好吗？”陶罐自豪地说道，眼里全是一种道不明的光芒。

“看你还挺得意的，不怕咱们教导主任发现，回头用他的死鸭子声音吼着‘陶罐！你简直丢了你祖宗八辈的脸，十八岁是拿来脱贫的，不是拿来脱单的！’而且唾沫喷你一脸，想想兴奋吗！”左沿乐不可支地嘲笑着陶罐的行为，全校的人都知道教导主任的口头禅就是，十八岁是拿来脱贫的不是拿来脱单的。

“我们商量过了，要是教导主任某天发现了，我就退学然后去外面打工供她念大学，反正我家里穷，她也是农村出来的苦丫头。而且，我不定不会让任何人发现的，我一定会保护好她的！”陶罐义正言辞地说道。

不知为什么，那样坚定的眼神震撼到了左沿，她缓缓收起了咧开的嘴，这还是第一次看到陶罐这么糊涂神经大条的一人这么坚持地眼神，她沉默着。

“她是哪个班的？”

“五班，杨茗，你应该是认识的。”

“杨茗？就是那个每次考年级前十，稳定不下的杨茗？”左沿眼睛瞪得就像铜铃。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学校重点培养的大学生会陪着陶罐这个混账小子谈恋爱，她不敢相信，也不知是怎样的力量让他们走在了一起。

杨茗，她见过她几次，很温柔大方美丽的一个女孩子。

“就是她，所以我的梦想就是看着她上大学，给她挣学费。”

“挣学费？她家里很穷吗？”

“嗯，她说要是将来没有钱，就算考上大学都不会去念的，班长，你从小衣食无忧你是不会懂的，你们都是好成绩，但有时候出身决定命运，有可能你们将来会走上完全不同的两条路，所以我和她在一起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行吗？”陶罐认真地祈求到，左沿郑重地点了点头，微笑着拍了拍胖子厚重的肩膀。

左沿若有所思地坐正了身子，她感受到一股炽烈的目光正打在她的身上，强烈深沉。她不敢抬头，因为那目光来自讲台，而下节课正好是数学课，陶罐总是会在课间十分钟的时候就坐在讲台上，刚才跟陶罐八卦得太认真以至于忽略了陶罐坐在讲台上。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还好，他们坐在第四排，说什么讲台上的人是听不见的。

“让左沿出来一下。”埋着头还是听见了陶罐小声对着前排的同学说的话。

没等到前排同学转过头来，左沿已经站了起来疾步走向了外面，看着陶罐匆忙走向教室外的步伐，她的心中有些慌忙，不知又是出了什么事。

手中握着来不及放下的签字笔有些紧张地望着陶罐淡漠的神情，“陶罐，你找我？”

陶罐点点头，未语，只是拿出手机在用手在上面划了几下。

“你看看。”他将手中递给了左沿，上面还残留着他手指的温度。

“这什么啊？”左沿接过手机。

是一张照片，照的是一张黑板，那张黑板是学校放在后校门门口的心愿板，同学们有什么愿望可以写在上面。

可陶罐照下的内容让左沿的心一阵上下攒动。

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着“有生之年娶到左沿，将来几年与她一起上大学，现在坐在她的身后看她音容笑颜。”右下角的署名是M。

安小七抬起头惊慌失措地盯着陶罐，他仍旧是一片漠然，所以她根本就看不出他给她看这张图片的目的是什么，责怪？好奇？八卦？

可她知道的是，M便是明思拓。

那不是全校的人都看见了这句话，幸好留的不是全名，她暗暗庆幸。

“陶罐，这…”

“我也是偶然间看到的，要是这件事困扰到你了，就告诉我，暑假过后你们就是准高三了，这时候为了这些无所谓的事分心，划不来。”陶罐淡淡说道。

左沿听见这话脑子里一股不满意。

“这不是无所谓的事，每个人都应该珍惜别人的真诚不是吗？”她含沙射影，却没有人可以听懂，这大概就是世间最卑微的事情。

一种不可思议的波动拂过陶罐的心绪，他真的太不了解眼前这个孩子了，他原本以为她会强烈否认然后许下自己一定会好好学习的豪言壮语。

看着左沿走向教室的背影，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连个十七八岁的孩子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