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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会努力成为配得上你的人
秦沐原将我搂得更紧些,我想他真是体贴,值得一个好女孩去好好爱他。
我扭头对他笑笑,他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问我:“那本书是《安徒生童话》吧?”
是问句,却是笃定的语气,我点点头,心想他的观察实在细致。我笑笑:“你完全可以成为一个好警察。”
他笑笑,揉了揉我的头发,没说话,将我裹得更紧些。
我说:“其实,霍小渂的数学成绩并不差,她和她的哥哥一样聪明。这是她多年之后告诉我的,而那时方沐琤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
我看向前方,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只是这一瞬间我突然很想方沐琤,很想念有他陪伴的青春时光。
霍小渂是个开朗多话的女孩儿,她像个小太阳,把阴郁的我从黑暗中拯救出来。我开始学着敞开心扉去接纳别人的善意,开始主动和方沐琤分享好玩儿的趣事,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聊起了我的梦想。
中考很快来临,年少不懂离别,谁都没料到这场考试会将我们分开在一个城市的两头,我上了本校的高中部,而方沐琤却上了另一所与我相隔较远的学校。我本以为我们从此将分道扬镳,但使我稍稍安心的是,霍小渂考上了我们学校的初中部,我想,我和方沐琤的缘分命不该尽。
我与霍小渂的孽缘便是从高中时开始升华,小渂这时已不那么幼稚,她在一本又一本言情小说中逐渐参透了爱情法则,并开始琢磨我与方沐琤的关系。而我感谢她的琢磨,高中三年,我人生中第一次尝遍酸甜苦辣味道,因为方沐琤。
三年很快过去,我旁敲侧击地问霍小渂方沐琤的高考志愿,她告诉我他一直以来喜欢的是新闻学,但不知怎么却报了医科大学。我听了既暗暗喜悦又有一丝沮丧,我是如此喜欢他,但这不该成为他的牵绊。
那天傍晚,我约方沐琤到电视台附近的一家奶茶店,我故意指着窗外清晰可见的电视塔尖,对他笑着说:“方沐琤,你以后会站在更优秀的电视演播厅,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新闻工作者。”
而方沐琤却笑笑,他说:“姚镜,恐怕我要让你失望了,我报了医科大,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
“哦?那你要学什么科?”我故意追问他,即使我的心里跟明镜似的。
方沐琤随意而笃定地吐出两个字:“麻醉。”
我的心猛地一颤。麻醉,这是我的理想,是我从初中时就与他聊起的梦想。也许从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打算?
我准备了一箩筐的话,在那时却一个字也倒不出来,我心想姚镜你就这么自私,让一个优秀的男孩子因为你而丢弃了前程。
我看向窗外,这是我一贯的伎俩,我答应过方沐琤再不在他面前哭,因此我只能看向别处,因为我多么害怕对他食言。
其实,若干年后我再想起,觉得自己那个时候实在多虑,优秀如他,无论走在哪条道路上,他都是那个最耀眼明亮的少年。
一个月后,我和方沐琤双双被医科大学录取,那时他的妈妈霍阿姨在家里办了一个小小的升学宴,我也被请了去。宴会结束之后,我、方沐琤和霍小渂三人躲在一处又喝了几杯,霍小渂遣方沐琤去再拿几瓶酒来,便只剩下我与她二人独处。
霍小渂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一个劲儿的跟我说:“镜子姐,你和我哥到了大学,拜托你一定要把他追到手。”说完,她抹了一把泪,又说:“唉,我哥他实在不容易啊!”
我心里一惊,心想方沐琤不会是得了什么绝症吧?我刚想问霍小渂她哥哥怎么不容易了,她却一把抢过我手里的啤酒灌了一口,接着说道:“镜子姐我哥没和你说过吧?我爸是因为一场医疗事故去世的,我妈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医生,可我哥却偏偏报了医科大学,他这是明着和我妈作对。你说我妈是一个多强势的女强人啊,她气得都准备动用她教育局长的资源偷偷改我哥的志愿了,结果被我哥发现,两人差点玉石俱焚。”
霍小渂的话宛如晴天霹雳,将我的心霎时劈成了两瓣。我忙问道:“后来呢?”
霍小渂叹了口气,她耸了耸肩,看上去甚无奈,说:“母不敌子呗。”
她看我垂头丧气,又安慰我:“不过镜子姐你不用担心,我哥跟我妈说了人民医生的一大通好话,又将那个希波什么底的誓言背了一遍,我妈现在对他学医的动机深信不疑,甚至已经开始憧憬她即将是一名伟大医生的妈了。”
我哑然,结结巴巴道:“什……什么学医的动机,你哥他品德高尚,救死扶伤是他的理想,希波克拉底是他的偶像。”
霍小渂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摆出一副任重而道远的姿态来。她说:“镜子姐,长路漫漫,我哥他不好追啊!他再怎么喜欢你,也架不住小姑娘的生扑啊!必要的时候,你得主动点儿!关键时候,你可不能矜持啊!”
就这样,我带着霍小渂的嘱托,和方沐琤一起踏上了成为新一代希波克拉底的征程。
女学霸年年有,但不知那年为何如此多,我和方沐琤虽被分在了一个班,但中间总是隔着人山人海。因为女学霸的眼神都不太好使,她们自动屏蔽了我与方沐琤朝三暮四的熟络,每日都将他四周的座位挤得水泄不通。而我,只能装作狂啃习题,其实是在偷偷地望洋兴叹。
说是朝三暮四的熟络,是因为我和方沐琤的关系又恢复到了初中那时,甚至比那时还不如,我不再主动找他说话,而他也不再像年少时那样说一些趣事给我听。我们偶尔遇见,也只是以点头作为招呼,偌大的班级里,我们明明是认识最久的,却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的过着,我将大把大把的时间花在啃书上,期末是我最期盼的日子,一个学期的努力在那几天收获成果,我和方沐琤的名字会并排出现在排名榜上,亲密得就像是结婚证上的两个名字。
一次出板报的时候,我意外发现教室后面倒数第二排的位子是绝佳的观察第七号篮球场的位置,而无一例外,方沐琤几乎每次都在第七号篮球场打球。我为这个发现偷偷高兴了好几天,殊不知其实那时我才是最傻的那个,方沐琤一直记得我最爱“7”这个数字,他的球衣是7号,上课只坐第7排,打篮球永远只在第7号篮球场,他钟情于一切与“7”相关的事物。而那时的我却只有惊叹,哦,原来我们有这么多的巧合啊。
那个位子把我养刁了,只要在别的教室自习,我就不由得心神不宁。我看着方沐琤在阳光下挥洒汗水,迎风奔跑,自如流畅地运球、投篮,我突然发现,他不知何时竟已长成了一个如此挺拔俊俏的青年,场外的女孩儿们都是那样的喜欢他、崇拜他,大方地想要追求他,或许只有我,只会躲在角落里默默地关注他。
霍小渂的电话三天两头的打来,她时时敦促我赶紧将她的哥哥拿下,不要再让那些小姑娘痴心妄想。每每此时我都默不作声,听她在电话那头捶胸顿足,我的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她哪里知道如今我与方沐琤之间甚至连路人也不如。我觉得灰心,心想霍小渂你这个红娘怕是一辈子也当不成了。
是啊,一辈子,那时说是一辈子,结果就真成了一辈子。
大二那年,方沐琤给我留了一封信,就匆匆上了出国的飞机。我后来常常想,如果那时我能有一点钱,一定会陪他参加赴美国医学研究所的交流学习,如果那时我能低下头问我爸借一笔钱,我想我和方沐琤一定会拥有那样的一辈子,而不是这样的一辈子。
大一那年的暑假,我回到A市与霍小渂厮混了大半个月,这些日子里我没有见到方沐琤,霍小渂说他没回来,我本想去找,却又被邵凌缠住了身,这一待竟将整个暑假糊里糊涂地过过去了。后来我回到学校,才知道方沐琤这一个暑假都瞒着家里在学校附近打工,他用打工的钱买了一枚戒指,说要给我一个家。
而这些,他并未来得及同我讲,我像个傻子一样,看着他留给我的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信,哭得稀里哗啦。
我曾经在我的私人日志中写过,我希望以后我能有一个自己的家,和我爱的他生两个孩子,一个像我,一个像他。后来,我鬼使神差地将这篇日志发到了方沐琤久已不用的邮箱,而他,竟收到了。
我想那是我这辈子干的最蠢的一件事,是我将他卷进了我的漩涡,是我害了他。
那次事故,学校给方沐琤颁了一个“最美医学生”的奖,这对所有关心他爱慕他的人来说是多么大的讽刺,谁都知道他不爱虚名,又怎会在乎这样一个无聊至极的头衔。各大媒体几乎将学校的学生、教师尽数访遍,悲痛、惋惜的气氛笼罩在校园良久。而我,整日闷在教室里的那个位子,望着那个空无一人的篮球场一坐就是一整天。
大一最后一个考试结束那天,是方沐琤最后一次在第7号篮球场打篮球。那一次,他像往常一样,拒绝了女生们递过来的水,他拿起自己的水杯,一边喝水一边有意无意地往教室的方向瞥了瞥,我吓得慌忙低下头。待我战战兢兢地再次抬起头时,我看到了方沐琤灿烂的笑脸,我们穿过教学楼与篮球场的距离,在那一刻双目相交,那日阳光正好,而他宛如画中人。
这一幕是方沐琤留给我的最后念想,我从没想过这一幕会成为我和他的永恒,我的青春在那一刻结束,匆忙得我都还未来得及告别。
同去的一个学长告诉我,他在飞机上还在给我写信,他说他以后每天都要给我写一封信,一封信就是一句情话,他说他要说一辈子的情话给我听,他说我爱听。就在他写信的时候,前舱突然起了一阵骚动,接着广播里紧急询问,舱内是否有医生,有一名乘客突然晕厥,学校的交流队慌忙前去施援,方沐琤更是冲在了最前面。那名乘客成功获救,而正是这一救夺去了他年轻的生命。原来那名乘客是中国警方抓捕的要犯,警方本想在飞机落地时来个瓮中捉鳖,不料那个要犯竟以身体不舒服为由请求方沐琤随行,后来飞机落地时他将方沐琤挟为人质,他成功逃脱,而方沐琤却倒在了血泊之中。
学长讲完哭成了泪人,而我却极其镇定,我努力咽下所有的眼泪。在他出事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中他跟我说:姚镜,以后每天都要笑,不能哭。这句话烙在了我心里,我永远都会记得。
他在信上告诉我,他会努力成为一个配得上我的人,他会亲手为我戴上戒指,会给我一个温暖的家。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总会时不时想起这句话,每次我都在心里纠正他,方沐琤你错了,我才是那个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配得上你的人。
媒体将方沐琤的事迹渲染得很夸张,称他是青年一代的楷模,据说本市的一个早已封笔的作家还为他亲自写了墓志铭。我冷漠得像是在听一个别人的故事,因为我自始至终认为,他不过是做了一个所有学医之人都应该做的事情,我那么悲痛,是因为他占据了我的14岁至今,他恰巧是那个我最爱的人。
我从未想过我能平静地讲完这些伤心的过往,我的20岁到27岁,方沐琤与我双目相交的那一瞬间每夜都准时出现在我的梦境,它起初是甜蜜的,现在却是使我恐惧的,我多么希望我和他从未遇到过,没有我的人生他会过得比谁都精彩。
我拿起柜子上的普洱茶味蛋糕,碧色的奶油在灯下发出柔柔的光泽,我笑笑,说:“方沐琤喜欢喝普洱茶,而我喜欢吃普洱茶味的蛋糕,你说我们是不是很相配?”
秦沐原用小叉沾起一点奶油喂到我嘴里,他说:“这种味道的蛋糕和你一样,很特别。”
我扭过头看他,我知道我又恢复了以往的镇定,我说:“秦沐原,我们不要有开始,就不会有结果,刚刚是我情不自禁,那个吻,我们都忘了吧。”
秦沐原笑笑,他揉了揉我的头发,说:“刚刚明明是我情不自禁。”
我承认我很苦恼,我甚至搞不清刚才我的主动是因为秦沐原本身,还是因为他和方沐琤的名字里都有一个“沐”字,其实他们并不像,而我竟恍惚了?
那一晚之后,我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听霍小渂说他回了美国,原因不详。霍小渂有些失望,她说镜子姐,我本来还想将你俩凑到一块儿呢!我笑着说霍小渂你别白日做梦了,他怎么可能会喜欢我,而我,也永远不会爱上他。
是啊,他怎么可能会喜欢我,那晚我对他说了世界上最绝情的一句话,我说:秦沐原你要一个躯壳做什么,我可以和你亲吻、做爱,但我的心里永远都有方沐琤,这辈子只会是方沐琤。
没有秦沐原的日子过得如同往常一样沉静,与他相处的那两个瞬间与我漫长的人生相比,实在像转瞬而逝的烟花,只有短暂的美丽。我依旧会在空闲时去黄雀屋坐坐,那家甜品店的老板已成为我不生不熟的朋友,只有他会做普洱茶味的蛋糕。
有时候老板佟明山会过来陪我坐坐,但我仍旧呆望着窗外不言语,他渐渐地便也不再过来了。我知道他是个识趣且聪明的人,这一点我从第一眼见他就已经了然,而这些日子,因为秦沐原的那个吻,我竟觉得不可名状的煎熬。
两年前初见佟明山,是在A市一家新开的酒吧,佟明山是那个酒吧的老板。他看上去不像个生意人,倒像个敦厚儒雅的文人,他戴着金边眼镜,长着一张越老越有味道的脸。那晚霍小渂喊了一大帮朋友,又硬拉上我,她明着说是去散散心,可谁都知道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以往这些活动我都推脱着拒绝了,可那次我竟鬼使神差地跟着她去了,而那一去竟使我彻底堕落,或许正是从那一晚起,我才发现原来我可以那么狠厉肮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