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季的丝会
此时正是初春，桑树发芽，丝农们正忙着准备购买蚕众种。
初春的阳光从外面的窗户里照进来，使得大堂内一片亮堂堂。每个人都因为这春意而躁动着，但是却一言不发。偶尔有柳絮顺窗户飞进来，牵惹得的人想要打喷嚏，那人却也不敢动作，只是不住地抹鼻子。
上海丝会每年都有例会，以往每次都是庞二爷这个上海商会的会长来主持。但这一次，坐在著主座上的，却是胡雪岩。
胡雪岩知道，以自己一个人的实力想要打败洋商，太困难了。以前不同国家的洋商相互之间还有勾心斗角，但是这几年他们已经在怡和洋行的牵头之下，联合在了一起。胡雪岩想要耍心思各个击破已经很难了。所以他就想着把中国的丝商也都联系起来，以应对洋人对中国丝业的步步紧逼。
胡雪岩已经把自己的计划都说了出来，但是会场上一片沉闷，庞云增虽然带头积极响应，但是其他的丝商都没有搭话。有熟络的人不好意思落胡雪岩面子，也只是空洞地说了几句表示支持胡雪岩就跟洋人斗法，对于自己是否参与却支口不提。
庞云增性子急躁，看到众人无动于衷，便说道：“大家到底是给一句实在话啊，先进洋人步步紧逼，若是大家部联合起来，早晚都没有饭吃！”
庞云增这么一逼，终于有人说话了。
同为湖州四象之一的张颂贤冷冷说道：“胡大先生实力雄厚，远不是我们这几个人能够相比的。我们估计也帮不上忙，不如直接就由胡大先生来做个‘买空’得了，我们可以把手头的生丝都让给你。”
胡雪岩闻言皱了皱眉头。自己真要是实力雄厚，哪里还会组织大家一起来做生意？现如今连着两年赔本，已经葬送了千万两银子。现如今手头的生丝虽然不少，流动资金却不足以支持今年大量购进生丝了。
“各位，雪岩此议，是为了针对洋商一步步紧逼，妄图侵吞我们大清丝业的意图。并没有想着占大家伙儿的便宜。统一收购，同意集资，所得的利益也平均分配，并非是我胡氏丝行垄断丝市，独占所有利润，还望大家能够明白。”
胡雪岩这么说，大家自然是相信的。以胡雪岩今时今日的地位，加上他三十年经营商场所赢得的信誉，没有任何人会觉得他说谎。但此时此刻的上海商界，与胡雪岩刚如上海丝市之时，已经完全不同。
此时法国军舰在越南和东南沿海一带不停地活动，大清被迫开放了云南。英国人在华的生意已经越做越大，所开设的怡和洋行和大三元已经比晋商的票号和胡雪岩的阜康资产还要雄厚。俄国人又新开了通商口岸……这些全都是一个又一个不平等条约使然，每每想到这些，不论是官场商场上的人，都觉得心惊胆战。
在这洋人经过工业革命，技术比大清先进几十年，各种新式的新鲜玩意儿不断地涌入中国。怀表、点灯、电报、电唱机、照相机等等设备，让闭关已久的大清商人一个个目不暇接，只觉得洋人之先进，远非大清所能抗衡。
在经商之上，洋人在中国享有无数的特权，再做的所有商人无不在洋人特权之下苟延残喘。甚至洋人厉害的他们此时早已经是战战兢兢，能躲得一刻清闲便是一刻，哪里还有与洋人对抗的心思。
一番谈判之后，众人对联合收丝一事兴趣索然，这让胡雪岩十分悲观。胡雪岩看到大家都不说话，心中郁结气氛之际，直接提前离场，庞云增赶忙赶上去劝慰。胡雪岩和庞云增一走，方才沉闷的会场顿时像落进了一颗炸弹，猛然就炸开了。
“胡雪岩真是不自量力，他阜康就是资产再雄厚，又岂能是怡和洋行的对手？两着两年都弄不过英国人，这个时候倒是要拉我们下水。”
“说的在理，这胡雪岩早晚要死在怡和洋行手里。”
“说的不错，他就是自不量力。竟然想着一口气来个蛇吞象，他吞得下去吗？”
“听说上海道台姜大人已经放出话来，胡雪岩要求集体联合，统一收丝售丝的这一举措，朝廷并不支持。”
“谁说不是？要是真的让英国人吃了大亏，引起国际纠纷来，胡雪岩哪里能承受得起这样罪名？”
“所以说集资购丝这件事情，我们还是先不要贸然下水，等等看看洋人的态度再说。”
……
庞云增跟在胡雪岩身后下了楼，便说道：“雪岩，我还是那句话，今年的生丝市场气候不对，各方面表现都很反常。我看咱们还是先收手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胡雪岩解开了自己大衫上的两颗扣子，挥了挥手问道：“老哥，你觉得有什么不正常的？”
庞云增说道：“照理说，以你的信用联合大家集资购丝，大家都可以赚钱。以前你没有提议的时候，大家都有跟你一起捞一把的想法。现在你主动提出来了，他们没有拒绝的理由。可是你看看会场上那些人的模样，分明就是不愿意下水了。开会之前我跟他们都打过招呼，他们要么说自己手头资金短缺，要么说已经把银子用在了其他生意之上，要么直接说和洋人斗法风险实在是太大……这些都不正常？”
胡雪岩低头想了一会儿，猛地跺了一下拐杖：“这些人早已经被洋人的鸦片给麻痹了！看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还缩在珠宝玉佩里面，全然就是没了精气神！他们害怕洋人，我胡雪岩却不怕！”
庞云增看到胡雪岩这么说，觉得他现在心神已经乱了，索性把话说明了：“雪岩，你的气魄我是知道的。但现在这状况，你不觉得咱们这边的消息洋人那边已经知道了吗？”这话的意思便是间接地说明胡氏丝行之中有内奸。
听到这么一句话，胡雪岩叹了一口气，没有多说，只是拱手说道：“老哥，既然你忧虑如此之多，今年我便也不拉你下水了。我胡雪岩虽然算不得有钱人，咬咬牙买空上海的生丝还是没问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