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放手一搏
郭庆春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
胡雪岩叹了一口气，闭眼想了想，只觉得心乱如麻。又拿起水烟啄了两口，他突然问道：“现在上海几十家钱庄只有一百万现银，大家怎么应付？”
郭庆春说道：“还能怎么办？无非就是同心协力，在汇划上耍把戏。”
胡雪岩闻言皱了皱眉头，他自从在杭州失陷以后遇到了左宗棠，便把钱庄的生意都甩手交给了郭庆春，这期间他又要办洋务，又要筹军饷，还帮着杨乃武打了个大官司，而且把剩下的心思都放在了生丝之上，对于钱庄的经营慢慢疏忽了。然而随着港口的不断开放，钱庄的规矩一改再改，他这个钱庄出身的金算盘现在倒是多钱庄行业有些生分：“汇划上怎么耍把戏呢？”
“说起来其实也简单，就比如刘掌柜庞二爷和你我这四个熟悉的朋友打牌，输的再大，不过是赌筹码。今天我输他赢，明天他输了我赢，听起来很是热闹，实际上就是数筹码记账，到了月底的时候看着账本结一下，也输不了多少，赢不了多少。但若是有个外人过来打牌，当天就要见钱，那这个把戏就耍不下去了。现在上海以咱们阜康为总领，成立了一个‘大同会’，每个会员手里都有一个‘汇划总账’。票据交易，不能私下办理，必须到总会来办。凡是汇划的钱庄，到期的银票一律先送到各钱庄对照各家手头的‘总账’照票。如果不误这票据就由总号收下来，另外打一张收据。这些收据一汇总，原本数额庞大的各钱庄收支便少了一大半。”
胡雪岩闻言笑了笑：“这个倒是有意思。”
郭庆春看到胡雪岩发笑，愁眉苦脸的说道：“东家，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这不是废话嘛，不笑难不成我还哭？”
“东家，我觉得生丝何生意咱们能放一放了。我知道您争强好胜，不愿意让洋人吃了便宜。可现在全球局势都不明朗，去年来收丝的洋商就很少，今年也不见得会多。可是光是过年之前‘杀年猪’放出去的定银就已经足有一千万两银子了！去年收购的生丝吗，到现在还积压了七千包生丝。这有的没的一算，足足有三万包生丝！我看现在根本用不了这么多生丝。今年春丝，咱们就干脆不多收了！”
“你是觉得生丝吃本太重？”
“对啊，您算一算，咱们大半的现银都耗在生丝上面，现在完全周转不开！”
郭庆春叹了一口气：“庆春，现在甘肃陕西，还有陕西河南地区连年大旱，老百姓们根本没得吃。据我所知，逃难来到浙江的南明足有七十多万。这些人来了浙江，没有立即乞讨要饭，让整个浙江江苏都乱成一锅粥，正是两江的丝农收留的原因。两江的丝农为什么能收留他们？不就是因为我们高价收丝给了他们一条生路吗？两江的丝农一年比一年多，丝农们种的桑树也越来越多。我这边一甩手，他们肯定要赔。你信不信今年湖州丝行要是一关门，不等着立夏，整个浙江的丝农都要哭死在路边？”
郭庆春说道：“东家，咱们这是做生意，不是做慈善。老百姓没有活路，自然有那些当官的来管，用不着你来操心！”
“你这话不对。真到了那个时候，那些当官还能怎么管？朝廷拨下来一百万两赈灾银，过户部就少一成，经过仓场再少一成，入了总督衙门少一成，藩库转漕银少两成，到了地方官哪里再薅去两成，到最后能落下三十万两，我还得给他们送牌匾唱清官呢！要他们来管，那四省的农民也不会逃难来浙江了。”
郭庆春听胡雪岩这么一说，也说不出道理来。现在两江人把胡雪岩的头像当财神挂着，胡雪岩自然割舍不下他们。于是他又换了个主意：“东家，现在怡和洋行的三个缫丝厂都却生丝，要不咱直接放出去几千包。那些新式缫丝厂作丝很快的，一做出来不愁的没有买主，那样一来咱手头不久又活泛了？”
胡雪岩摇了摇头：“我也晓得这一招。但是做人总得讲究宗旨。我做生意的宗旨便是讲信用，说一句话就得算数。我已经答应了左大帅还有各地方的官员，不让新式缫丝厂来抢丝农们的生意，我就不能卖茧子给他们。现在我手再紧一紧，这三家缫丝厂肯定熬不过去。等着他们一倒，外国人没了想头，自然会买我的丝，到时候价钱自然是我说了算。”
“东家，你这打得是如意算盘。怡和洋行的缫丝厂要是倒了，洋人肯定得买我们土法做的生丝。可他们要是不倒呢？”
“就是不倒，他们做不出丝来，跟倒了有什么两样？”胡雪岩一摊手，笑着反问道。
“东家，你不能这么想啊。你知不知道咱们手头的粗丝和茧子，时间长了是要变黄的，倒了那个时候就卖不出价钱了。还有，你答应了那些官员说话就算数，但是他们可都是在这个时候来挤兑我们啊！江苏藩库的银子掉出去，到现在还没有入项，分明就是要架空我们阜康。”郭庆春提醒道。
胡雪岩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呀。”
站起身子来，看到窗外已经泛白，那些丝农这个时候应该起床去摘桑叶了。
胡雪岩说道：“这样吧，要是上海的寸头落到了一百万以下，你就放一些茧子出去。但是今年的生丝，咱们依旧要收。行百步者费九十，我们已经坚持了三年，前两年撑着气，这一年说什么也得把本都给赚回来。”
听到胡雪岩松口，郭庆春也稍稍放心，但是说道收丝，郭庆春还是觉得不合适：“东家，就算是收丝，咱们是不是把价钱压一压，总不能让风险都咱一家担着呀。”
“行，就找你说的办吧。不过前提是能够把丝都收到手里，要是怡和洋行还来插手，价钱照样不能低了。”
郭庆春走后，胡雪岩坐到了太师椅上。
他何尝不知道郭庆春说的都是对的，但现在他不光是一个商人，脑袋上还顶着红帽。他每年赚的银子少说也有百万两，但是能落到手里的没有多少，大头都用来打点京都大臣和各地方官员了。这两年随着分红减少，已经有不少人抱怨了，自己要是还不能翻身，那么明年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为今之计，只有放手一搏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