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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83 松南---倔强的少年

作者:方一 | 发布时间 | 2017-04-27 | 字数:4730

松南挂断了电话,望着远方,她喜欢我,我不能给她爱,但至少不要害了她的一生。

他不对尤隆穷追不舍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他了解尤隆的为人,不达目的不罢休,再这样逼问下去不过是浪费时间。

可他万万没想到因为他的知情不报,他的隐瞒造成了顾我思再也不能活在这个世界上,也不知道顾我思走的时候是不是想要留下,要是左沿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一定不会原谅他的。

他那时候希望左沿也像王寒至一样将他暴打一顿。

在顾我思离开后的几天,王寒至疯了一般地寻找跟这事有关的人,所有人都被他惩罚了,只有一个人还没有被他处罚,那就是松南。

不过,这一天,终究回来。

那一天,顾我思下葬。

松南被几个力气很大的男人拖到顾我思的坟前,王寒至跪在地上,双目紧闭,似乎在感受着什么气息,松南的心一阵一阵地疼,他不敢来这里,可王寒至逼得他面对。

一阵凛冽的风吹过。

大家都打了一个寒颤。

王寒至没转头,伴着风声问了句,“你来过吗?”

松南没回答。

王寒至突然爆裂地吼道,“你来过吗?”

松南依旧不作声。

“你他妈地回答我!”王寒至猛地从地上暴跳起来,他的手下害怕地退到一边,不敢言语。

松南缓缓抬起头,“我不敢。”

“为什么不敢?”王寒至问。

松南不答,只是静静地望着坟上的土。

“我问你话!”王寒至疯了一般地吼着。

“我的错。”松南喃喃道,眼里全是空洞的绝望。

王寒至冷笑一声,如寒冬的冰雪,“你他妈也知道是你的错,这丫头对你哪里不好,她喝醉了都是喊的你的名字,你凭什么这么伤害她!”他的声音绝望到可以穿过这层层山林,到底炼狱。

松南微微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异。

“今天让你来就是想问问,你是怎么想的,我要你说,把你所有的想法都说出来,直到我满意为止,我今天就算打死你我也值得,就算这丫头心疼我也不会放过你。”王寒至咬着牙厉声说道。

“你打死我吧。”松南小声说道。

王寒至慢慢靠近那张讨厌的、稚嫩的脸,内心扭曲成一团,他的脸上暴起了条条青筋,龇牙咧嘴的样子像个变态,与平日里的斯文完全不符。

“我今天就算打死你你也是该,不过我不会自己动手,那样这丫头会恨我,我只是希望老天开开眼,未来把你这个不是人的东西收了。”他的话说得决绝,却并没有激起松南的半分恐惧,或者说,那时起,他已经不知何为恐惧。

王寒至摆摆手,手下几个人便冲了上来,那感觉熟悉得很,就像某个下午他们第一次在烂尾楼里针锋相对的时候,王寒至依旧那般淡定狠毒,那些人开始猛烈地在松南身上拳打脚踢,松南咬着嘴唇一声不吭,似乎一切的痛苦都是他该得的。

而王寒至慢慢走向那座年轻的坟头,脑袋上的白发似乎是一夜之间长出来的,脸上的褶子也比之前深了很多,这样的他,那丫头还会依赖吗。

他直到现在都不知道顾我思对他究竟是什么心思,明明她对他笑起来那么暖心,她对他那么依赖,她还夸他其实不老,其实善良,她曾经还带他见过他的朋友。

王寒至内心一阵火辣辣的疼,因为某个夜晚,顾我思带着酒意喊了一个叫“松南”的人,那时候她嘴角的笑意那般热烈真诚。

松南忍着疼痛,一身的伤痕,他双目无神地盯着前方,嘴角一阵冷笑,微风吹得周围的野草乱晃,与他现在的心情交相辉映。

这一切,能因为这顿打就还清吗?

不,还不清的,永远都还不清。

“够了。”王寒至头也没抬,手下人便住了手。

松南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到王寒至面前。

“这顿打算我对你的道歉,可我对顾我思的债,你不能代替她来要,我跟她这辈子都理不清,她曾经那么喜欢我,我不会在她死后就抛弃她,她会永远住在我这里。”松南指了指自己的右心房无力说道。

王寒至震惊半晌,眼里是血淋淋的绝望,却没作声,不知是高兴还是悲伤,任何人都看不出来他的表情变化代表着何种情绪,连他自己都不是很懂。

但真正的罪魁祸首,他一定不能放过,尤隆,这个魔头,他费劲心思将他伤害顾我思的证据拿到手了,但还面临着一个重要的问题,证人。

“其实我让你来的目的不是让你还什么,我只是要你在法庭上作证,你的亲舅舅做了什么事。”

王寒至的话一出,松南的头跟炸了一般。

作证,指证自己的亲舅舅,像父亲一样的舅舅,他要是做了这是还是人吗?可是不指证,包庇一个满身是罪孽的人,他也不是东西。

他带着一身的疲惫回了家,这趟家他是不该回的,因为他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残忍的抉择,而这一切,他必须要面对。

一打开房门便看见家里坐了很多人,一个老太太哭哭啼啼的,他冷笑一声,家里真是难得这么齐。

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竟然都在,都在就好,都在一切都有个交代。

“南儿,你去哪儿了,电话也打不通。”他妈妈首先冲了过来,心疼地接过他的手。

却感受不到半点温度,他知道他们为什么等他。

“爸妈,爷爷奶奶,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舅舅的事,我只能说对不起。”他突然跪在了地上泣不成声。

房里的女人,也是他的妈妈心疼地看着自己如此崩溃的孩子,终于还是强忍着悲伤说了句,“那是你的舅舅啊。”

“可他也是杀人凶手!”松南突然咆哮起来。

一屋子的大人都目瞪口呆,这孩子究竟是怎样绝望才会这样在长辈面前如此态度。

他的爷爷始终坐着,眼里湿漉漉的,他也为难。

“南儿啊,我你还小,很多事情你都不懂,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的,浑浊、脏,你为什么还要坚持自己的信仰呢,现在能救你舅舅的人就只有你,要是没有你的供词,就凭王寒至那里提供的证据他是可以反败为胜的。”

松南突然觉得内心一片荒凉,从来没有那么一刻他觉得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为了保护尤隆而没有告知警方真相,原来即便是明事理的爷爷在亲人面前也变得这么是非不分,善恶不分。

什么叫这个社会肮脏我就要同流合污?

所以顾我思的生命在这些人眼里一文不值,所以有钱有势就可以只手遮天,就算杀了人也能逃离法律的制裁吗。

那一刻,松南觉得绝望,但也是那番话让他知道他该怎样做,人有情,法不可有情,若是他选择保护自己的舅舅,那顾我思在那片荒山上将永世不得超脱。

不,决不能。

那是善良的人,单纯的人,不管她是不是左沿的朋友,是不是爱着他,她都应该受到生人的保护,还她一个公道。

松南心中的想法已经明朗了,如果说之前还有一丝犹豫的话。

他跪着走到爷爷面前,低下头,擦干眼泪,大声说道,“对不起,他杀了人就该受到惩罚,不管他是谁,都应该为死去的人付出代价,我知道事情的真相,就算死的人不是我的朋友我也会选择走出去还死者一个安稳。”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一片死寂,没有人敢说半个字。

他擦擦眼泪继续说道,“爸妈你们常年不在家,都是舅舅照顾我,他就像我的父亲一样,你们以为我愿意指证他是杀人犯吗,我比你们谁都难受,可你们要我做一个无情无义,懦弱的废物吗,你们要我看着社会的罪恶逃之夭夭死者永世长眠吗,如果你们要看到的是这样的我,那我只能当做从来没有过你们这样的亲人,请求你们任何人都不要再劝我,我是不会改变想法的。”

他说完这些话不知花费了多少勇气,他妈妈慢慢走近他,脸上淌着的泪水已经模糊了妆容。

他妈妈突然也硅藻了地上,“爸爸,求求你不要再逼南儿了,他还这么小不该承受这些痛苦的,他不该的。”女人跪在地上呜咽起来,将本来就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冻住了。

老人眼里噙着的泪水终于掉了出来,“我不是逼他,我只是让他认清现实,他的朋友已经走了,事情已经不可挽回地发生了,可他的舅舅永远都是他的舅舅,这是无法改变的啊。”

松南深埋着头再次说了句,“对不起大家。”

他起身便出了门,他必须逼着自己尽快做决定,去了检察院找了王寒至为顾我思请的律师,商量了一下相关事宜。

如今的他过得倒也不错,但他始终忘不了在法庭那天,尤隆看他的眼神。

尤隆站在法庭上,双目无神,当法官让松南发言的时候,他的眼睛猛地抬了起来,却并没有要他包庇他的意思。

反而是鼓励他说出真相。

不过那时候松南万万不敢看他的眼睛,他怕一看就再也做不了决定。

松南颤颤巍巍地说完了那些该说的话,尤隆仰天大笑,像是释怀了,解脱了,十年前他的犯罪事实也被深挖了出来,他的死亡之期已到。

尤隆被押着走下法庭的那一刻,看了松南一眼,那眼神凛冽如刀锋。

他说,“南儿,你做得对,你是个男人。”

松南呢喃着叫了句舅舅,也是最后一句。

尤隆笑了笑,跟之前一样,“你记住,舅舅不怪你。在正义与亲人面前,你选择了正义,这才是我的好侄儿。”

“可舅舅。”松南追问,他想知道,既然你这般尊重法律和正义又为什么要违背规则。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南儿,人的一生,很多时候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做什么事有什么样的经历不是你能决定的,这就是命运,你要记得,人既要反抗命运,也要跟着命运走,其中的度还要靠你自己来决定。”尤隆看着他,偌大的法庭,这话似乎是说给松南一个人听的。

很多人都云里雾里,但松南听懂了,他舅舅这是在忏悔。

那次的宣判左沿没到场,不是因为她对此事的进展不感兴趣,只是她知道松南是这场庭审的关键,她不敢面对真实的情况,若是松南不指证,顾我思就是冤枉的灵魂,若是指证,她就要亲眼看着自己最爱的人深陷痛苦,但她却连一个拥抱也不能给她,那时候她想,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原谅这个男人了。

这事已经过去了十年,似乎是又一个十年,也正是因为当年的事,松南大学选择了学习法律,正在为民,希望能通过这样使更多的受害者心生安慰,也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而减少更多的人间悲剧。

而这一路走来,左沿一直都陪在他身边,他心中深知,那个女人他已经不敢用尽全力去爱,但这辈子他也不可能再爱上其他任何女人。

顾我思就像他心口上的一块伤疤,有时候拿小刀将她活生生地撬开,然后亲眼看着脓血从里面流出来,他似乎很享受这样漫不经心的痛苦。

那天他给左沿打了个电话,了解了她最近的生活之后挂断了。

去闵朝家里看了他还有他的孩子,那也是一个悲苦的男人。

在校园向左沿求婚成功之后,松南开始准备自己的婚礼,他很快就要娶这个他既爱又怕的女人了,内心说不出是紧张还是什么,有些慌。

正在想着这事的时候,左沿来了电话。

“干嘛呢。”她的语气轻松惬意,似乎很少回忆起当年的事,女人很容易沉浸在幸福里而忘记当初的痛苦吧。

松南转动着手里的按动笔,嘴角微微一笑,“有个案子,怎么了。”

“婚礼的事你准备得怎样了?”

“这几天手头的事情有点多,过几天吧,到时候我去接你回青岛。”松南放下笔,耐心地说着。

对面的电话突然没了声音。

“想什么。”松南问。

“我在想,我们结婚要不要请一个人。”

“谁啊?”

“王寒至。”左沿回答。

松南在电话这边捂着话筒,长叹一口气,眼里闪过一丝惊慌,继而说道,“你说了算。”

左沿在电话那头咯吱地笑了。

如果当年的事真的想要彻底了结,他必须再见一次王寒至。

婚礼很快如期举行,王寒至受到邀请来到了现场,他看起来没有了当年的戾气,松南始终记得他是如何折磨他的,在坟头。

王寒至跟左沿倒是说说笑笑,很是和谐,只是马马虎虎看了松南一眼,但那一眼里似乎并没有任何恨意。

“聊聊?”松南从兜里拿出一根烟递给了王寒至,王寒至笑眯眯地接过,看了眼那烟。

“怎么,你也学会了?”

“很多年前就会了。”

“也是。”王寒至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松南不知他那句“也是”是什么意思。

也是,经历了这么多痛苦?

“今天你能来,我挺意外的。”松南说道。

王寒至看了他一眼,“意外什么,我是看在左沿的面子上,她是她的朋友,她不能来参加她的婚礼,我自然要到场,你小子不要多想,我可不是看你的面子。”

松南自然知道王寒至说的她是谁,也从他言语里的打趣知道他已经放下了,松南突然觉得释然了很多。

“不要不放过自己了,左沿肯答应跟你结婚就已经原谅你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她是个好姑娘,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对她。”

王寒至笑着拍了拍松南的肩膀,像个长辈似的对他交代事情。

一抹笑容从松南的嘴角划过,王寒至原谅他了,那么他自己大概也可以放过自己了吧。

他抬眼望着天,顾我思,从现在开始,我会好好照顾小沿,悔恨和泪水只会让我们活着的人难过,如果你还在的话,一定希望我们都毫无负担地活着吧。

婚礼进行曲仍然在继续,所有的冰川都在某个瞬间消融了。

愿逝者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