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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81 左沿---后来,我们都哭了

作者:方一 | 发布时间 | 2017-04-26 | 字数:5283

顾我思离开我已经十年。

昨天陈淇淇告诉我,她的孩子已满周岁,还问我什么时候和松南结婚,我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么多年,松南似乎成了我生活里最最不可丢弃的习惯,很多时候觉得没了他我不再是自己。

但我终究还是跨不过去那一步,就是将自己的一生交给那个男人。

我爱他,可他的确身带罪孽,他善良,但他犯的错伤害了别人的生命。

自从大学毕业,我都待在南方一所小城里,这所城市很小很小,小到一眼就可囊括全城,还好,陈淇淇始终在我身边,慢慢地,她也进入了我的生命。

她跟顾我思不一样,我们虽然也会在周末或者假期的时候去别的城市旅游,喝喝咖啡,散散步,可她从来不会像顾我思那样总是调皮地依偎在我怀里说自己的名字好听。

我再也找不到一个同性朋友,像爱顾我思那般去爱她,我终于相信,一个人爱人的能量是有限的,可淇淇不怪我,因为她也有她珍贵的朋友。

我学会了,爱人爱七分,太满伤人伤己。

这几年我的生活平淡无奇,我有时候都怀疑当初那个风风火火,桀骜不驯的左沿去哪了,松南说,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我若还不用几年来沉淀自己,将来会有更大的麻烦。

他说的这么多事有什么呢。顾我思的死,他曾那样赤裸裸地伤害我,还是最后为了我安心生活无端害死了一个鲜活的生命?我也不懂他说的是哪些事,我甚至不知道我应该爱他还是恨他。

哦,说起他无端害死的那人,我还是有些痛心疾首。当初闵朝和江亦卉婚礼,我其实是去了的,再怎么说,闵朝也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弟弟,他的婚礼我怎么可能不出现,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我去了现场,因为那时候的我还深深恨着江亦卉,只有我知道,她是怎样的人,她可以做出什么事来伤害闵朝。

到后来,她无端端死了,我懵了。

忘了是几年后,我才知道真相,松南那个傻瓜居然为了我想要活生生拆散人家一对有缘人,拆了也就拆了,偏偏江亦卉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那场带着善意的圈套里,说是善意,不过是对我而言,若是对闵朝,比任何事都要残忍,他松南当初到底如何做了这样的决定,我到现在都还想不通。

他当真这样爱我吗。

那之后,闵朝整日愁眉不展,他神魂颠倒,就像当初被江亦卉迷上那般,魂不守舍,他小小年纪便带着个孩子,丧母的孩子,可他似乎比那孩子更加可怜,他常常自言自语,眼神飘忽不定,不时说些什么,却叫所有人听不懂。

直到今日,他的孩子念卉已经六岁,开始记事,叫我一声小姨,念卉念卉,这么明显的含义,怀念江亦卉,每次那孩子到我面前时都让我想起那一波又一波的伤心事,那孩子总是抬起头问我,“小姨,为什么我一个男孩子要叫念卉。”那天真的小眼神时常让我觉得心如刀割,我也无从回答。

我不能对这样小的孩子说他的妈妈是如何走的,被我最爱的人间接害死,我也不能对他说当年的事,他还那样小。

松南多数时候都会抱着那孩子,十分疼惜地看着他,那眼神疼爱得紧,差一点我都要嫉妒了,不知那疼爱里可包含着他对江亦卉的愧疚。

大学毕业六年来,所有的一切都渐渐归于平静,那场青春里特殊的疼痛变得越来越模糊,我有时甚至觉得那就是一场梦,我的一个痛苦的梦。

在这所城市里,我见过好几次王寒至,顾我思曾经爱过的男人。

也是很多年后,我才慢慢了解了王寒至的为人,原来他也曾经深爱过一个女孩,名字很好听,安又晴,我听了他们之间的事,突然很同情王寒至,我如果是他,在很多年前,就会选择犯罪了。

犯罪,是一个人最后的选择,没有选择的选择,因为对这个世界的绝望,但又不甘心就这样任命。

可王寒至没有,他依旧坚持自己,用了十年的时间去寻找真相,我突然觉得顾我思爱对了人。只是王寒至,这一生,未免太过凄苦。

其实在高考前我都不确定顾我思的心思,因为在那之前我们有一场关于松南的谈话,那场谈话松南不知,王寒至不知,所有人都不知道。

记得那是个深秋,顾我思躺在我家沙发上,懒洋洋的。我始终不悦,因为心中总是有一副画面,松南和她在医院那样开心地玩耍,还有江亦卉曾经嘱咐我,顾我思对松南有其他心思,一开始我是说不信的,可后来这事渐渐被证明。

我开始悄悄观察他们之间的微表情,谈话内容,顾我思跟我多年朋友,若说我不了解松南我是会承认的,但对顾我思我始终只相信自己的直觉。

我的直觉告诉我,她是喜欢松南的,至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敢确认。

所以在那个午后,将顾我思从医院接到我家,我一边削着苹果一边说,“顾我思,今天我在病房外看见王寒至了。”

她很惊诧地看着我,我接着说,“他没进去,他以为你和松南是恋人关系,不好打扰你们。”

我顿了顿,没再说下去,也没勇气再揭穿这一切。

顾我思的脸变得通红,她的眼神开始躲躲闪闪,她是在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愧疚吗。

她突然说,“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我们之间没必要弯弯绕绕的。”

我心下一惊,是啊,我们之间需要这样弯弯绕绕吗。

放下手里的水果刀,我还是开了口,“顾我思,之前江亦卉跟我说,你喜欢松南。”我说不下去,这样说来,我左沿居然相信了江亦卉而去怀疑她。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那时候顾我思已经勇敢到可以毫不顾忌地承认一切。

她那双晶莹的大眼睛看着我,红红的,我有些不忍,“你相信她吗。”

不,我摇摇头。

她笑笑,“我是喜欢松南,很久之前就喜欢了,但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你争他,我没那心思的,你相信我。”

她走过来紧紧抓着我的手,哽咽着说完那些话,我年少气盛,一时之间竟然有些生气,可她是在我之前喜欢他的,我凭什么生气,作为她最好的朋友,我居然都没有看出她的心思,我也实在没什么好气的。

我平静地看着她,不知是忍住了心中的愤怒还是不忍凶她。

我说,“我以为我们很好了,但其实你喜欢松南的事从来就没对我提起过。”我自己震惊于这样的淡定。

顾我思更是,她惊讶地看着我。

“你,会不会讨厌我。”她吞吞吐吐地问。

讨厌?

要是换成其他人我会恨死的,但她,我不会。

我突然揽着她的肩膀,“不会啦,这又不是你的错。”

我笑得好假,只是希望我们之间没有这场谈话。

之后我与松南相处的每一天都怪怪的,总觉得我们之间隔着一个顾我思,以至于后来很多年,我都不能原谅松南犯下的错。

她死后的十年里,我没有一刻不在思念她,这也是为什么我不敢回青岛,我害怕见到那里熟悉的一切,似乎每一样东西都带着她的味道与影子,而这些年,我还深爱着松南,这是最最对不起她的地方。

现在我又坐在她的坟前,看着她的坟头长满了草,我有些说不出话。

我从来没有告诉她,她的死是松南一手造成的,虽然后来她也告诉我,王寒至对她很好,她希望他们可以好好在青岛生活下去。

我到现在也不清楚,顾我思是真的爱王寒至,还是为了让我放心,就在高考前夕,她跟我说,她想通了,对于松南,是青懵懂的喜欢,她真正想要在一起的人是王寒至,她说,王寒至是个好男人,她这辈子再也遇不见的一个人。

当时我还纳闷,一个冷酷无情的人,有什么好的,可顾我思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她没有告诉我任何人,只是突然抱着我哭了起来,我知道,她这个人,有什么话想说的,不用我命令自己就说了,那刻趴在我怀里哭,一定是不想跟我说。

所以我也只是抱着她,哄着她,什么也没问,或者,那时候我才真正相信,她爱上了王寒至。

高考前夕的盛夏,我在青岛的城市小屋外遇到了王寒至,那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去那个地方,或者是城市太小,走着走着就来到了那里。

王寒至似乎并不是很惊奇,他留我在书店,我们说了很多的话,就像多年后我们在南方城市遇见时那样,似乎有说不完的话,王寒至是个有灵魂的恶魔,我喜欢和他打交道。

具体说了些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东西我都渐渐忘记了,只有一件事我始终铭记,他告诉我等到顾我思大学毕业,他就跟她好好过日子。

我为什么记得呢。

因为那一刻他的表情里只有柔和平淡,像是另一个人,而那个人是我从未见过的,或许连顾我思也没见过。

所以之后在我们几个好朋友的聚会上,见到了王寒至我并没有给他难堪,因为他爱上了顾我思,所以我开始原谅他,能爱上顾我思的人不会是什么坏人。

人很奇怪,很容易原谅别人,却很难原谅自己最爱的人。

我知道松南为了让我心安想要拆散闵朝和江亦卉的事是在工作之后的第二年,那时候我的生活基本稳定下来,在南方小城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我是个喜欢自由漂泊的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在一座小城安定下来。

松南回到了青岛,在南方他有些待不下去。他从小就生活在北方,已经习惯了北方的寒冷肃杀,南方的食物他都吃不习惯,虽然已经在南方待了好几年,他的适应能力不够强大。

最主要的是,他的家人要求他回到青岛,那件事发生之后,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他的家人。

但他始终试图想要让我回青岛,他说不希望我们这样分隔在两地,慢慢的,当他说那些情话的时候,我感受不到他的爱,那种青春期浓烈的爱,或者爱情最终都会归于平淡吧。

我没有答应他,因为我还是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面对顾我思的灰飞烟灭,面对闵朝的痛苦,面对江亦卉的离去,他很不理解,我那么恨江亦卉为什么还要为她的死而伤心。

他难道不懂,恨由爱生吗?我突然觉得江亦卉只是想用最原始的方法让我们所有人记住她,她那么极端的人,用恨来成全爱。

我很不想解释,总觉得说也说不通。或者松南感觉到了我对他的冷漠,那晚他留在南方,我住的地方,对我坦白了一切。

我还是第一次看他泪流满面,他就那样耷拉着头不停地向我认错,讲了他是如何筹划破坏闵朝和江亦卉的婚礼,如何意外让一个人的生命转瞬即逝。

我的心脏像是被他生生挖了一大块,血流不止,痛得无以复加,却没办法不去拥抱使劲哭泣的他,那一刻我也恨过自己,我为什么可以爱一个人爱到如此不顾一切,容忍了他一次又一次巨大的错误,吞下了一个又一个流血流脓的伤疤,最后恶心了自己还觉得乐不可支。

我看着他,如此绝望,想着他曾经是那般乖巧懂事,遇见我之后才开始犯这些错误。

我说,“她的死不是你造成的,是她自己,她心中的执念太深,你只是想要尽一个兄弟一个男人的责任。”

我承认,我说这些话是违心的。顾我思被绑的那年,他在烂尾楼捡到了顾我思的手机,看到了上面的短信是他的手机发过去的,那时候他明明就已经猜到了一切,但还是偷偷藏起了手机,试图联系尤隆,请求他放了顾我思。

他害怕他的亲舅舅会受到法律的制裁而包庇了他的错误,延迟了我们救顾我思的时间,这看起来是他的错。

我曾经也以为他畜生不如。

可后来我还是原谅他了。

因为他要保护的是自己的亲舅舅,不是别人,他只是太在乎自己的亲人,在乎到不顾一切,跟我又有什么区别呢,我还不是因为在乎他而包庇了他的一切?

后来的事都是我听说的了,顾我思出事后,我很快到了南方,听说王寒至想办法将尤隆告上了法庭,世上也只有他有能力有心为顾我思讨回公道吧。松南在法庭上亲手指证了自己的亲舅舅。

我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情况,也不敢想。所有人都坐在法庭上,自己的家人,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舅舅舅妈,等等,他们都在看着你,殷切希望你不要说出一切,可你还是顶住了那些压力,来自最爱的家人的压力,指证了一个很爱自己的亲人是杀人犯。

我无法想象他经历了怎样的心理波折,那个时候我又在干什么,我不他身边他是怎么过来的。

每每想到这些,我对他的恨就会少一些,直到后来慢慢消失殆尽。

十年后,我二十八,约着松南来到了高中实验中学,只有那里的回忆才全部是干净纯洁的。

很多年过去了,似乎所有的东西都改变了,只是老杨还在那所学校,他似乎在等着我们归来。

我挽着松南的胳膊,走在橡胶操场上,看着那些还是在上面踢足球,内心一阵钻心的痛,那曾经也是我们的青春啊。

只有你未来遇见过去的自己时,才会明白那是怎样的难受。

“小沿”走着走着,松南突然叫住我,叫得有些陌生,我很久都没听见他那样叫我的名字了。

我应了一声。

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我感受到了他手心的温度,那是许久都未接触的温暖,我的内心一阵暖意划过,似乎回到了从前,我才知道,一切从来都没有变过。

他说,“我们结婚吧。”

平淡得超乎我的想象,我以为我们之间会有一个盛大的求婚仪式,会在满是花朵的海里听他说“我们结婚吧”,可为什么即便是这样,我还是觉得内心一阵狂喜。

我险些掉泪,要不是他突然拥住我的身子。他紧紧地抱着我,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温度,我的泪终于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回答,“好。”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抵过千言万语,那是我活了这么多年最幸福的一刻,所有的罪孽、不堪、悔恨都转化成了无穷无尽的幸福。

我终于放下了所有的一切,在这场青春悲剧里,我们都是没有错的,错在命运,错在莫名其妙的缘分。

如果,我没有冲动用硫酸毁了王寒至,王寒至没有找到我,顾我思不会与他有关系,王寒至没有爱上顾我思,一切都不会发生。

最后我发现,一切都回到了远点,因为江亦卉而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也以她的死亡而结束。

世上的事本来就是因果轮回。

结婚之前我再次来到顾我思的坟前,我不敢告诉她这个消息,不知道她听了会不会难过,不能参加我的婚礼,恐怕是她遗憾的一件事吧。还有就是,松南对她做的事,我始终没有对她坦白过,那毕竟是她青春时期喜欢过的一个人,最后却亲手将她送到了九泉之下,她无论如何也是无法接受的。

我丝毫没谈婚礼的事,只是像往常一样和她聊着天,吹着风,讲着世界上的乐事,她本来就是一片干净的灵魂,不需要有太多的烦心事,那些肮脏的,不堪一击的就让我来承受吧,毕竟我是个混蛋。

混蛋就该承受所有的痛苦,她是那么洁白,就像天上的流云一般。

微风吹来,我似乎看见了坟头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