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正月里看黄历

然而就在胡雪岩在北京城勾留的这一段时间，上海的阜康钱庄却发生了一起大动乱。上海道的漕银向来是全数积压在阜康钱庄的，江苏省藩库的银子，也一应由阜康钱庄代为调度。但是九月底的时候，上海道台姜石林和江苏布政使邵友濂，齐齐登门，拿着银票要兑换所有积压的现银。

看到阜康外面的两顶官轿，来阜康存钱的人都觉得阜康就是财大气粗，别的钱庄都是亲自去个衙门办理业务，人阜康确实官员上门办理。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楼上的郭庆春看着桌子上厚厚一叠的存据银票，整个人都蒙了。

阜康钱庄此时在胡雪岩的授意之下，把上海和湖州所有的寸头都用来收购生丝，手头已经存压了将近两千两生丝。此时阜康钱庄之中的寸头只有不到两万两，只等着生死脱手便能够返本。郭庆春笑着说道：“两位大人，你们这要提的银子太多了，我需要先核对一下账目，算清楚利息本金，再调度寸头。能否宽限几日？”

石玉林和邵友濂早预料到郭庆春会这么说，然而他们也没有刻意为难，当下说道：“这是自然，不知道查验账目，三天可够了？”

郭庆春苦笑道：“三日倒是足够查验账目了，但是阜康银库之中总共也就几十万银子，还需要从其他分号调度，这路上时日又要不少。二位大人，你们这些存银也都没有到期，可否延期一个月，我给你们算满期的利息？”

石玉林冷笑一声：“笑话，存期是小，灾情事大。现在直隶灾情严重，朝廷要我们火速协饷用以赈灾，你可知道一个月的时间，要死多少人命？三天之后我便来提款，还望你们早做准备！”

说完石玉林便甩袖而去，邵友濂拱手拜礼，说道：“春少爷，还望您能体谅我们的苦衷，我们这也是上头的命令。”

郭庆春好生无奈，只能应承下来。之后的三天他便赶忙联系洋商，想着把生丝脱手。但邵友濂和石玉林完全不给郭庆春腾挪的时间，再者英国人赫德早已经跟英国丝商通了消息，把上海阜康寸头不足的事情告诉了英国丝商。

原本每天来郭庆春这里谈丝价的商人络绎不绝，但是现在英国丝商知道胡氏丝行的生丝急于脱手，一个个便端起了架子。郭庆春再上门求情，更是狮子大开口，把丝价压得比收购价还低。

郭庆春知道这场面自己已经压不住了，便赶忙给北京的万志全发电报，让胡雪岩拿主意。胡雪岩得知消息之后即刻回复道：“稳住阵脚，等我回去再说。”然后立即动身返回上海。

然而不等着胡雪岩回到上海，邵友濂和姜石林便再次发难，威胁道若是再不提现，便立即派人查封阜康钱庄。郭庆春深知钱庄就是信誉生意，此时消息没有传开，来提款的只有江苏藩库和上海道藩库，要是消息传开，人们争相前来提现，那阜康肯定顶不住！当下他不等着胡雪岩归来，便赶忙忍痛脱手生丝。

庞云增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也赞同郭庆春的做法。于是乎今年的生丝市场，全部崩盘。两千多万两银子的生丝最后打了倒六折，只卖了不到八百万两银子，光是账面上就赔出去几百万。要是在算上今年照例要给各处的分红以及门店铺面伙计酬金等所有费用，今年阜康将亏本小一千万两。

胡雪岩回到上海的时候，正看到邵友濂和姜石林带着人把大把的银子提走，胡雪岩看到数十辆马车载着大银箱扬长而去，当下就愣了。赶忙找到了郭庆春，等知道事情经过之后，胡雪岩扼腕叹息：“这，这姜石林趁火打劫也便罢了，邵友濂岂能如此下作！”

郭庆春觉得自己犯了错，赶忙赔罪：“东家，这次是我的不对，没有处理好。”

“无妨。”胡雪岩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一次他们是明谋，你要是不出手生丝，没法折现给他们兑换银子，他们把消息漏出去，大量人来我们阜康提款，阜康就要受损。我们要是折现，丝行生意就要受损。”

郭庆春却有些忧虑，说道：“大人，其实我觉得这一剑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胡雪岩当然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有着阜康这一个金字招牌，江苏藩库和上海衙门每年都有十多万两的额外分红，他们没有理由来找胡雪岩的麻烦。不是自己的心愿，那自然就是李鸿章的意思。郭庆春这边是在提醒胡雪岩，现在李鸿章已经开始对他下手了。

“别着急，等左大帅外放以后，情况就不一样了。”胡雪岩想了想，低头说道。想到今年生丝亏损这么多，胡雪岩亮色有些不好看。“不过这一次我们吃了这么大的亏，等着明年，我们一定要把这笔帐根那些洋商好好算一算。”

然而事情并没有胡雪岩想得那么顺利。左宗棠在年前外放，担任两江总督。到任之后他便发现，自己在两江几乎完全没有办法下手整顿。在他前往新疆的这几年，李鸿章已经把两江与直隶打成了铁桶，从衙门到藩库到邢狱司，几乎全都是淮系官员。

刘炳章不断抽调浙江藩库在阜康的存银，胡雪岩和左宗棠上书之后，左宗棠有意插手，刘炳章却以北方四省干旱为由，把左宗棠的意见挡了回去。左宗棠也确实知道，河南直隶山西这几个省份，在自己南下的时候便已经是赤地千里，确实急需震在款项，于是只能作罢。

年底回家过年，胡府却依旧热闹非凡，戏班子从正月初一唱到了正月十五，胡府之中灯火如昼，看上去一片歌舞升平。罗太太为胡雪岩新纳了十二房小妾，都归置在胡府后院之中，然而胡雪岩却没有心思在行床笫之事。

就在正月十五这一天，胡雪岩陪着老母亲看完了戏，正要回后院休息，却突然听闻后院喊声一片。待到将身赶过去之后，才发现原来是一个下人与自己的小妾私通被人发现，老夫人气得脸色铁青，胡雪岩只是摇了摇手，让罗太太来处理这一件事情。

罗太太自然也知道胡雪岩这些天心情不太好，当下也觉得自己给他找的小妾不好，心里十分自责，不等胡雪岩离开，便骂了开来。

也不管事情是怎样处理的，胡雪岩回到卧房，让香雪找来一本黄历，想要翻一翻看看春丝什么时候上市。然而手拿到黄历不过翻了两三页，却突然想起一句老话：正月里面看黄历——好日子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