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会亲滁阳（3）

且说大都元惠宗。脱脱出征徐州时，引荐来了哈麻、雪雪两兄弟，各任要职。哈麻见元惠宗不理国事，为了讨好元惠宗，竟从西天寻来一帮僧人，向元惠宗传授一种房中之术，叫甚么演揲儿法，正合元惠宗胃口，当即授司徒一职，令他在宫中讲授，悉心练习。待得实地施行时，果然觉得妙不可言，自是勤于房中，惰于朝政，整日与后宫妃嫔厮混。

哈麻妹婿秃鲁帖木儿闻知，又向元惠宗推荐一人，名叫伽璘真，也是个西天僧，他给元惠宗的算更上一层楼罢，叫作双修法，听名字便知其意。伽璘真又想出一法，令宫女学为天魔舞。每舞集宫女十六人，列成一队，各宫女垂发结辫，首戴象牙佛冠，身披缨络大红销金长裙，云肩鹤袖，锦带凤鞋，手中各执乐器，带舞带敲，逸韵悠扬，仿佛月宫雅奏；霓裳荡漾，浑疑天女散花。临舞时先宣佛号，已舞后再唱曼歌，乐得元惠宗心花怒开，趁着兴酣的时候，就随抱宫女数人，入秘密室，为云为雨，亲试这演揲儿法及双修法。佛法无边，乐何如之。一个后宫，莺歌燕舞，聚众为淫，好不肮脏。

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见宫中如此荒淫，恨不将这班妖僧淫贼，立加诛逐，可奈权未到手，力不从心，只是忿忿不平，乃潜出东宫，来访太师脱脱，诉说了宫闱近况。脱脱大怒，先闹宫闱，把元惠宗弄得尴尬万分；后痛骂哈麻，将他贬为宣政使，由汝中柏接替其职，由是哈麻恨极脱脱。

时张士诚大闹扬州，杀败达什帖木儿军，警报入都。元惠宗正嫌脱脱扎眼，于至正十四年九月三日，下诏命脱脱以太师、中书右丞相，会各路共百万军马，出征高邮，讨伐张士诚，克日南征。脱脱奉命即行，途次会齐各路来兵，次第南下。这番出师，比前次出征徐州还要烜赫，所有省台院部诸司听选官属，一律随行，禀受节制。还有西域西番，亦发兵来助，旌旗蔽天，金鼓震野，数百里卷云扫雾，百万大军掣电追风，真个是无威不扬，无武不耀。脱脱到了济宁，遣官祀了孔子，过邹县又祀孟子，于十月抵达高邮。张士诚已遣兵抵御，两下不及答话，便即开仗，脱脱兵将，仗了人多势众，仿佛如虎豹出山，蛟龙搅海，任你百战耐劳，也是抵挡不住，接了两三仗，张士诚部大败亏输。脱脱率军进逼，直抵城下，张士诚复自行出战，奋斗半日，支持不下，退回城中。脱脱宣誓死攻高邮，概不受降，务必屠城；一面分兵十万，围攻六合，断张士诚援应。士诚恐城孤援绝，如入阱中，千方百计的谋解重围，或率锐出斗，或缒师夜袭，都被脱脱麾兵杀退，急得士诚惊惶万状，无法可施。

且不说脱脱如何勇猛，张士诚如何悔青肠子，先说围六合这路。六合本也就三四千守军，如何去与这十万虎狼之师相搏？忙派人向滁阳朱元璋求援。那使者到了滁阳，已是初夜，叫开城门，寻到朱元璋府上，将六合一事与朱元璋说了。朱元璋听了，心道：“再不借机要些兵将，更待何时？”连夜爬起，带了使者来寻郭子兴，时郭子兴已然在内室就寝，朱元璋叩门请入，把六合一事与郭子兴说了，郭子兴叹道：“那脱脱百万大军，何人能挡，叫那守将早些弃城逃命，才是正理。”朱元璋道：“六合今次被围，若不去救必然被破；六合与滁阳相近不过百里，唇亡齿寒，岂能不救？”郭子兴推脱道：“今夜已晚，此事明日再议。”

次日众将会议，众将早听闻脱脱率了百万大军前来，哪个愿去干这以卵击石的差事？除朱元璋一人外，无一主战。均推脱言道求神不吉，不来请战。郭子兴欲待罢手，怎奈已答应六合，所谓千金一诺，不好推辞，便让朱元璋率兵前去。郭子兴道：“不若你也去求下签，看看吉凶，再做打算。”朱元璋急于得他兵权，道：“凡事但求心安，何必问之于天？”郭子兴见劝他不得，也不来管他。心中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你这可不是去找死么？”

朱元璋带了耿再成，挥师东进，与耿再成守了瓦梁垒。元军来势汹汹，攻打甚急，将那外围的环垒尽数踏平，朱元璋只得与耿再成拼死顽抗。待得晚间元军退去，将那坍塌的环垒连夜修起。次日元军来攻，见环垒又起，大是讶异，再战，再次踏平，又是连夜修起。如此这般居然也僵持了四日。朱元璋见不是办法，便将诸军退入垒后民房内，寻了些妇女来，在门口倚门戟手，大骂元兵。元军不知守军搞甚么名堂，一时间相视错愕，不敢来攻。

朱元璋见元军不来，便让瓦梁垒一众老小出了环垒，将妇女老幼与牛羊畜生围在中间，年轻力壮的护于两侧，大模大样的只管走路。元军恐有伏兵，也不来攻，朱元璋便让这些百姓先回滁阳，与耿再成徐徐殿后。元将见状，知中了朱元璋空城计，怒而发兵来追，朱元璋便命率军伏于清湾涧两侧，由耿再成带了三百人马，在道上相候元军，见得元军到来，便上前挑战，元军恼羞成怒，自是奋勇来杀，耿再成佯拜而退，引得元军往清湾涧而来，待元军追到，朱元璋大刀一挥，伏兵尽出，将元军惊的大都弃马而逃，竟捡了许多马来。朱元璋令军士将那些军马骑了，回了滁阳。

众军正高兴间，忽报元军又来围了滁阳城，郭子兴大为光火，骂朱元璋不该去招惹元军，以致惹火烧身，现今元军如此声势，去哪里寻救兵来？

朱元璋给郭子兴骂的没法，只得寻些城中宿老，备了酒菜，牵了元军马匹，去见那那元将，将马匹献还，酒菜奉上，与那元将道：“城主年已衰迈，又卧病在床，今见大军到来，特备酒菜来犒劳将军。滁阳城中皆是良民，我等结聚只是防盗而已，将军带军杀来，我们只是怕死才不得已而反击，将军幸抚存我等，自是惟军需是供。今高邮巨寇未灭，非军民合力不可，奈何将军舍寇分兵来攻我等良民。”云云。又给那元将塞了不少好处。元将得了好处，又索回了马匹，于公于私，两下美满。便对部下道：“既然城中都是良民，现又送回了马匹，我等便应早些收兵回去，助太师围攻高邮。”即日率军退去，滁阳太平。

且说哈麻与伽璘真，两人见元惠宗逐了脱脱出京去征讨张士诚，自是故病复发，来寻元惠宗做些勾当。且时不时的再参脱脱一本。众官见二人得宠，也来奉承。哈麻遂鼓动众官上奏弹劾脱脱。十二月四日，监察御史袁赛因不花等劾奏：“脱脱出师三月，略无寸功，倾国家之财以为己用，半朝廷之官以为自随。又其弟也先帖木兒，庸材鄙器，玷污清台，纲纪之政不修，贪淫之心益著。”等三章并上，来参脱脱。

元惠宗此时对脱脱早已厌烦，见章即批。于十日下诏：“也先帖木兒出都门听旨，以宣徽使汪家奴为御史大夫。脱脱老师费财，已逾三月，坐视寇盗，恬不为意，削脱脱官爵，安置淮安路，弟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兒安置宁夏路。”以河南行省平章政事泰不花为本省左丞相，中书平章政事月阔察兒加太尉，集贤大学士雪雪知枢密院事，一同总兵，总领诸处征进军马，并在军诸王、驸马、省、院、台官及大小出军官员，其灭里、卜亦失你山、哈八兒秃、哈怯来等拔都兒、云都赤、秃兒怯里兀、孛可、西番军人、各爱马朵怜赤、高丽、回回民义丁壮等军人，并听总兵官节制。

时脱脱正兵压高邮，指日可破。忽闻京中颁下诏敕，命河南行省左丞相太不花，中书平章政事月阔察儿，知枢密院事雪雪，代统脱脱所部兵。脱脱正在惊异，帐外守卒，又报宣诏使到来，军中参议龚伯遂，料知此诏必非善事忙向脱脱密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丞相只管一意进讨，休要开读诏书：若诏书一开，大事去了！”脱脱道：“天子有诏，我若不从，便是抗命；我只知有君臣大义，生死利害，在所不计。”言毕，遂延入宣诏使，跪听诏命。诏中略称丞相脱脱，劳师费财，不胜重任，着即削去官爵，安置淮安。将吏闻诏皆惊，独脱脱面不改色，且顿首道：“臣本至愚，蒙皇上宠灵，委臣军国重事，早夜兢兢，诚惶诚恐，今得释此重负，皇恩所及，也算深重了！”言毕而起，送归宣诏使。

当下召集将士，令各率所部，听后任统帅节制。又命出兵甲及名马三千，作为分赐。各将士一律垂泪，客省副使哈剌答，奋身跃起道：“丞相此行，我辈必死他人手中，今日宁死相公前，借报知遇。”言至此，即拔剑在手，向颈上一横。脱脱忙出座拦阻，已是不及，只见颈血四溅，倒仆地上。脱脱抚尸大恸，众将亦不胜悲感，哭声如雷。

脱脱命将哈刺答尸首安葬，并把军符封固，遣送太不花，自率数十骑径赴淮安。途次闻胞弟弟也先帖木儿也削职出都，安置宁夏，虽是意料所及，究不免愁上加愁。其时正是寒冬腊月，四野萧条，寒风惨惨，雨雪霏霏，人孰无情，谁能遣此？驿馆中过了除夕，至正月初始到淮安，才阅数日，又接到廷寄，命徙甘肃行省亦集乃路。脱脱又不能不行，甫启程，复来了一道严厉的诏敕，不但命他转徙云南，并将他弟也先帖木儿移徙四川，他长子哈剌章，充戍肃州，次子三宝奴，充戍兰州，所有家产，尽籍没入官。脱脱闻命，不住口的骂道：“罢罢！哈麻，哈麻！你也忒恶毒了。”

脱脱无奈转徙云南，行次大理腾冲，遇着知府高惠，殷勤接见，盛筵款待，酒过数巡，高惠启口道：“公系国家柱石，偶遭晦塞，转瞬间就要光明，还请勿忧。”脱脱道：“某无状，已负国恩，皇上不赐某死，令某安置此方，尚称万幸。”高惠道：“这是太谦了。”

正谈话间，忽屏后有一妙年丽姝，冉冉出来，柳眉半蹙，杏脸微酡，缩缩捏捏，至高惠座旁站住。高惠命拜见脱脱，惊得脱脱连忙离座，答了半礼，一面忙问高惠道：“这是公家何人？”高惠道：“就是小女；因公不是常人，所以令小女拜谒。”脱脱愈觉怀疑，口中只连称不敢。

高惠乃令女入内，复请脱脱就座，再行斟酒道：“公此来不挈眷属，一切起居，诸多不便，小女蓬门陋质，虽不值一盼，然奉侍巾栉，倒还可以使用，鄙意拟即献纳，望勿却为幸！”脱脱惊答道：“我已是罪人，何敢有屈名媛！”高惠不待说毕，便道：“公今日到此，明日即当起复，此后鸿毛遇顺，无可限量，鄙人等俱要托庇哩。”脱脱摇头道：“我自知得罪当道，区区生命，尚恐难保，还望甚么显荣？”高惠道：“不妨！当为公筑一密室，就使有人加害，有我在此，定可无虞。”脱脱只是固辞。高惠只得作罢。

脱脱复又上路，忽又接到密诏，还有一樽特赐的珍品。脱脱略略一想，便知是宫中鸩毒药酒，顿时心中一凉到脚。这道诏敕，实是哈麻假造出来，他此时已接连升官，进为左丞相，因脱脱未死，总是不安，所以大着胆子，假传上命，赐脱脱鸩酒，令他自尽。脱脱只道是元惠宗旨意，遥向北阙拜了三拜，接过鸩酒，一饮而尽，须臾间命归地府。终年四十二岁。时至正十五年正月间。

朱元璋向郭子兴软磨硬泡的要了几次兵权，郭子兴只是不给，朱元璋见无计可施，便老老实实回甥馆呆了。心事一重，竟郁结成病，更是心灰意冷。又是一年。至正十五年正月，因被元军围困甚久，未去征粮，库中渐虚。大年刚过，郭子兴便忙忙召集一众将士，商议取向之事。众人七嘴八舌，偏郭子兴又无甚主见，又能议出个甚么花样出来？郭子兴想起朱元璋，便命人来寻他去军中议事，朱元璋竟与郭子兴耍起了无赖性子，人你来叫，我只是不去。郭子兴心急如焚，只得叫人多说好话，朱元璋方才来了议事厅。

郭子兴道：“你且说来，现今这般情状，该如何是好。”朱元璋道：“困守滁阳一个孤城，能有甚么作为，现下也只一个和阳，可以取来。”郭子兴道：“你可有甚么计策么。”朱元璋道：“和阳城小而坚，不可力胜，唯有计取。”郭子兴道：“你且细细说来。”朱元璋道：“前番攻打民寨，不是得了两个庐州路义兵的军旗么？现可选三千精兵，换成庐州义军服饰，只在左后脑上挂青步为记，让他们挑着庐州义兵大旗，弄些布帛酒肉，给他们带了，到和阳时，只说是庐州路义兵，前来犒赏和阳将士，元军必然不疑，让他们进城。再派了一万大军，穿了绛衣，继后离前队十里而发。待青衣兵入城，举火为号，绛衣军再来取城。那时内外夹击，焉有不破之理？”郭子兴听罢，拍手称善。令张天佑与总管汤和领青衣军，赵继祖扮作使者，耿再成带绛衣兵在后，各将分头准备取和阳。

正月二十一日，张天佑率了青衣军，在前面先行，未几到得和阳陟阳关，已为和阳城中所知，立时出来了一帮父老，牵牛携酒，来迎张天佑部，要来慰劳义兵，张天佑哭笑不得，只得随了一众父老而去，也不知到哪里吃喝去了。那后军的耿再成左等右等，不见张天佑举火，只道天佑早已入城，便率了大军杀向和阳。城中守将，乃是大元的平章也先帖木儿，见有大军来攻，忙令闭了城门，令城头放箭，又依飞桥吊兵下城而战。

耿再成措手不及，已失先机，忙中出乱，又中了一箭，只有败阵而逃，绛衣军大溃。元军又大军出城追杀而来，直杀的绛衣军四散奔逃。元军直追到三十里外千秋坝，看看天色已晚，这才收兵回城，尚未回到和阳，可巧又遇上了那吃饱喝足的张天佑一部，张天佑率军杀来，反将元军杀的哭爹叫娘，往和阳急逃。张天佑与汤和一路追杀，待追到和阳小西门，元军见大部已然回城，忙令急收吊桥，张天佑见事急切，便令务必夺了那桥，于是两军又在桥内桥外杀个痛快。亏得汤和，将那吊桥的索儿砍断，绛衣军得以蜂拥而上，夺了城头。张天佑等登城，大呼衣服已然乱了，如有举火，立时灭掉。见和阳北门破旧糜烂，军士速取木栅堵上，城外的元军见木栅，便放火来烧，要破栅入城，张天佑命军士搬大石将北门塞了，守将也先帖木儿见大势已去，忙趁夜逃去，张天佑这才算取下了和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