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会亲滁阳（2）

且说彭大，眼见朱元璋自离濠州而去，降驴牌寨，破横涧山，取滁阳城，声名鹊起，不禁心中发痒，心道：“不若我也寻个城池取了，自立为主，省得借了别人檐下，受人轻看。”便命众濠州骑探四处，打探附近军情。这日探子来报，言道盱眙与泗州二城，守军为张士诚之事，尽拔了去高邮，现城内空虚。彭大大喜，便起了取二城之意。

次日几个首领会议，彭大道：“我见泗州与盱眙城守备空虚，可去一取，不知你等几位有何高见？”孙德崖几人，见这两个瘟神要携兵他去，均是巴不得他们二人马上走了才好，自是乐于附和。彭大见无异议，便道：“既是如此，那我与赵兄弟二人明日便点军出城，濠州军务，且有郭元帅与孙元帅署理。”

当晚彭大正在府中收拾行装，突见郭子兴急匆匆赶来，彭大道：“郭公为何这般情状？你有何事，不妨与彭某直言。”郭子兴道：“昔日我为他孙赵二人所辱，险些丢了性命，全赖在彭公与小婿搭救，今彭公要离濠城而去，郭某甚感不安，恐你走后，孙德崖一伙又来欺我，且小婿又曾杀孙德崖家人，到那时我又如何自保？因此心中忐忑不安。”彭大道：“这却好办，你只叫了家人亲属，与我一同去取泗州就是了。”郭子兴闻言，心下大定，连连拜谢而去。

三人领了彭赵旧部约三万军士，往泗州进发，那泗州早已无兵据守，自是兵到取城，不几日，又攻下盱眙。彭大因是主将，其部下作战多勇猛向前，因此死伤甚众，取城以后，赵君用与彭大道：“我二人可各分守一城，以为掎角。”彭大一部听说，多有不服，与彭大道：“作战之时，全是我等出力，这赵君用如何白白享用我等血汗？”彭大闻听，不去理睬赵君用，只与郭子兴商议，郭子兴道：“既是如此，可叫我那女婿元璋过来守卫盱眙，濠州那边，交由我妻弟天佑与二子共守，则濠州、滁阳、泗州、盱眙四城连兵，即进可攻，退可守，堪为上策。”彭大心想有郭子兴在他身边，倒也不怕他朱元璋不听号令，便即点头答应。郭子兴便差了一个亲兵，往濠州去传朱元璋来移军盱眙。

时朱元璋在滁阳降何世隆，取铁佛岗，攻三矢河口，收全椒、大柳诸寨，正忙的不可开交。亲兵到来，说明来意，朱元璋大是讶异，心道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方得了这滁阳，如何轻易便拱手相让？便假装一切不知，佯问道：“我岳翁不是好好的在濠州么，如何去了泗州？”那亲兵道：“是鲁淮王与永义王二人攻下泗州盱眙，郭公只不过随军戍卫而已。”朱元璋皱眉道：“那濠州现下由何人把守？”亲兵答道：“孙帅德崖，留守濠州。”朱元璋刚尝到些攻城略地的甜头，又经了冯国用、李善长等人鼓动，早已起了自主念头，此刻焉肯就范？沈吟半晌，胡乱推脱道：“我知道了。这想必是彭赵两人计划，挟我岳翁，令我移军盱眙，以便就近节制，这正是一网打尽的好计。你且回去，就说我朱元璋只奉我岳翁之令，其他人我一概不管。”亲兵语塞，告别而去。

亲兵回泗州，将朱元璋之意说了，郭子兴见调朱元璋不动，也是震怒。结果这事不知如何，竟未赵君用知悉，赵君用大怒道：“你彭大忒也不将我赵某放在眼里，宁可将盱眙白手送于朱元璋，也不肯给我去守，可记得攻城之时，我赵某出的力气么？”遂率了一众部将，来彭大府上寻衅。两人均是一介武夫，说翻了竟大打出手，挥兵自戕起来。郭子兴见事不妙，躲起了远远观望，又有一些部下拥护，这才不致丢了性命。结果彭大被流矢射死，彭早住亦为赵君用所杀，彭大一部，尽被赵君用所并。彭大部下怪郭子兴两不相帮，害得彭大丢了性命，又来劝赵君用杀郭子兴，赵君用忌惮于朱元璋及张天佑、郭天叙与郭天爵几人，因此左右不定，只是推托。

朱元璋闻听大惊，心道：“若是彭大得势，倒还罢了；现却是赵君用赢了，这厮手段更是狠辣，且我家人又在濠州，万不能被他把岳翁害了，否则大军内变，必是一场内斗。”忙传了李善长过来，把大意说了，令他修书一封给那赵君用，好叫赵君用忌惮些，不敢去打郭子兴主意。那李善长不愧饱学之士，不暇思索，提笔写道：“濠州郭公麾下朱元璋顿首拜鲁淮王君用公：方今海内淆乱，正是收揽英雄之日，公昔年窘于元兵，乃奔濠城，与家岳相约共守以抗元兵。家岳开门延纳，推诚相待，既不见疑且又屈己以事公，家岳之德于公甚大，公今非但不思图报，反听左右之言欲先图之，此举乃是自剪羽翼，失豪杰心。且吾闻之：有德不酬是谓悖德；有恩不报是谓孤恩，悖德孤恩岂是大丈夫所为？又况人心难以逆料，家岳虽或可图，然其部属犹众，万一事有不然，公亦岂能独安？莫若善待之，使各守其所，唇齿相依计之上也。不然唇亡齿寒，吾窃为公不取。”朱元璋看了几遍，见信中礼兵俱全，甚是满意，即命人多备金银，飞马带去泗州去贿赂赵君用副将贾仁，让他把书信交与赵君用，托他照料郭子兴。

贾仁得了好处，持了朱元璋书信去交与赵君用，道：“鲁淮王与郭子兴又非不共戴天之仇，杀他又无所得，何必定要取他性命，去惹怒那朱元璋一干人等？”赵君用看罢书信，又听贾仁之言甚是有理，因此杀机尽去，对郭子兴倒也礼让了三分。过不几日，与贾仁道：“郭子兴在我泗州左右无用，无非多耗些粮食，不若你去劝他，由他回濠州去罢了。”贾仁把话带于郭子兴，郭子兴道：“我去濠州，岂非寻死？我自去滁阳便了。”贾仁又与赵君用来说，赵君用道：“由他自便罢了，他去哪里关我甚事？只莫吃我粮食便是。”由是赵君用开了泗州南门，亲自送郭子兴一众万余人出城。

朱元璋本意只是让赵君用心有所忌，不来害郭子兴性命也就是了，突闻赵君用送还郭子兴，没奈何只得硬了头皮，强作笑脸相迎，接岳翁郭子兴入主滁阳。还好见郭子兴带了他内人马氏，义子朱文英等家人一同而来，心中才略有些欢喜，亲人相见，各自叙述别情不提。

郭子兴怨朱元璋前番不听他令，对朱元璋只是冷冰冰的不置褒贬，想起朱元璋手下几万军士，便叫来朱元璋道：“你且带我去大营，检阅军士，看看军容是否齐整。”朱元璋只得听从。命众军集合，三万余军士早被朱元璋训练的如同一人，自是一声令下，三军立整。郭子兴见军容整肃，不禁抚须而赞，夸朱元璋统兵有方，实是欣慰。朱元璋眼见三万大军被他一赞之间尽夺了军权，心中自是叫苦连天。怎奈当初得了人家提拔，没处诉屈，只好皮笑肉不笑的陪郭子兴一同下去阅兵过礼。

忽忽一个来月过去，郭子兴左右无事，见滁阳守卫严谨，便与众人商议，意在自立为滁阳王，朱元璋听闻，心道：“若是给你做了滁阳王，我又该置身何处？”更是忧愁。便去私下见郭子兴，劝道：“滁阳本是一山城，舟楫不通，商贾不集，又无形胜，实可据而不可久居，待得他日远略大图，再做盛举”云云，把个郭子兴说得左右不定，遂将此事作罢。郭天叙听闻朱元璋从中作梗，大为怨怒，本来郭子兴做了滁阳王，定是由他世袭，给这朱元璋一番花言巧语弄得好好的一个王位飞去了九霄云外，岂不气煞？便向父亲郭子兴进言，道：“朱元璋有不臣之心，他旗下一班文臣武将，俱不听从调遣，异心甚重。朱元璋他日必然自立，父亲若是不信，一试便知真假。”郭子兴听了，对朱元璋多了些戒备之心。恰想起在泗州之时，朱元璋给赵君用的那封书信，虽是寥寥数语，却是字字珠玑，堪称妙笔，料非朱元璋亲笔，便问是左右是何人所书，不几日，郭天叙查出，言是李善长所作。郭子兴起了爱才之心，便叫人唤李善长来见。

李善长见郭子兴。郭子兴道：“我见李先生满腹经纶，实堪大用，不知李先生可否愿来我麾下，做个左右臂助？”这李善长一天到晚尽在琢磨如何跟朱元璋去做个开疆拓土的功臣，他只巴不得朱元璋早日功成名就，焉能为你郭子兴一句话便前功尽弃，另谋生路？当下只推脱道：“谅百室一庸庸之辈，如何敢误郭大帅正事？非是不从，实是怕学低识浅，不称高位，他日反为声名所累。”任你郭子兴如何聘任，只是一个不来。李善长回去后，又将此事说与朱元璋，朱元璋苦笑道：“你本是一番忠诚，却不知恰害苦我了。”

李善长道：“这又为何？”朱元璋道：“你若是从他，倒还罢了；你这一辞绝，他定对我见疑，有所成见。你自先去遂他心意便了，先不必与我岳翁执拗。”李善长心道：“你翁婿两猜，我何苦参与，岂不闻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我只闭门不出便了，省的两头受气。谁知是不是你来试探与我。”当日回去，诈病不出，再不露面。郭子兴见召他不动，更是对朱元璋疑心日重。朱元璋再向他借兵出伐，尽数驳回，由你朱元璋如何尊恭哀求，概不应允，便是偶有差遣，也安排旁人来做主将。

忽有元军几万前来讨伐，兵发集庆，围了滁阳南门，要报前次花云夺城之辱。朱元璋见得，反而高兴起来，忙来向郭子兴求兵拒敌，郭子兴正对他冷如寒月，如何听他摆布？时帐下有一将军任富，属郭子兴亲兵一系，也来请战，郭子兴便以任富为主将，朱元璋为副将，命二人各点些人马，一同出城接战。城门开处，任富在前，朱元璋在后，两将依次出城。元军见城内出军迎战，都打起了精神，待得二将出城，元军前军一起放箭来射，任富猝不及防，右肩先中了一箭，此时出城门尚且不到十步。任富吃痛败退回城，他那部众见主帅退回，已是慌张，先自乱了阵脚。朱元璋心道：“此时再不出力给岳翁去看，更待何时？”率了本部人马，一起冲杀奋击，将元军前军杀的阵脚大乱方还，朱元璋竟是毫发无损。来见郭子兴，郭子兴也是叹服朱元璋勇猛，却仍是一如既往，不来赏他。

这日郭子兴见元军休整，未来攻城，便带了郭天佑、郭天爵、朱元璋等三百来人出城狩猎，刚出城不远，只听见空中鹁鸪哀鸣，抬头望去，见一只鹁鸪为箭所中，堕于远处。朱元璋见到，忙道：“这鹁鸪并非我等所射，现中流矢，前面必有埋伏，岳翁应速回城为上。”郭子兴半信半疑，便带众人回城，果不其然，不多久元军杀到，见郭子兴等已退回城中，怏怏而去。又亏得朱元璋心思敏锐，识破先机，这才保得众人性命。

朱元璋见郭子兴再不信任他，不免有些泄气，多些幽怨，马氏见他胜也愁，败也苦，便问他哪里事情。朱元璋便将郭子兴如何责他擅专，又如何怨他自主，一一说明。马氏道：“这却好办。他以前部下，打仗若有所获，均是交由他来分发，想必是你那些部下不肯听命于他，将缴获均听你来分配。他定是恼你私分缴获，笼络将心。以后若有所获，夫君但交于他便了。”朱元璋愕然道：“我记住了。”不几日，马氏将内室的金帛枣脯整理了一些，送于义母张氏，张氏见了乐的合不拢嘴，连夸马氏孝顺，马氏道：“都是元璋主意，我初为人妇，哪里敢轻易做主。”张氏对元璋更是喜爱。郭子兴回来，张氏少不得多有夸奖朱元璋如何孝顺，郭子兴方怨气渐消，翁婿嫌隙，逐渐释去。所谓万众一心，自是杀的元军落花流水，大败而归。

忽忽之间，秋去东来。滁阳大旱已罢，是岁大熟，军士四处征粮纳税，甚是爽利，又有不少壮丁前来投军。忙的朱元璋晕头转向。这日忽见姊夫李贞，带了十四岁外甥保保来了滁阳寻朱元璋，亲人相见，少不得大哭一场。那李贞昔年带了保儿去淮东逃荒，也不知有多少次死里逃生，自得了朱元璋寻亲之信，有颠沛流离了一个来月，方到得滁阳，实是苦不堪言。朱元璋以姊早殁，见了保儿甚是喜欢，养为己子，给他改姓朱，更名为文忠。亏得朱元璋对孩子教导甚紧，虽是兵戎之时，却一有闲暇便带了朱文正、文英、文忠、文逊、文辉几个孩子读书。一家人聚于滁阳，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