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元璋募军（3）

次日朱元璋来见郭子兴，将招兵意图说了，郭子兴皱眉道：“现今城中最缺的是粮，招来兵勇，多几张嘴，岂不是更为紧蹙？你且安分些罢。”朱元璋道：“既是如此，我先去弄些粮来，以解燃眉之急。”朱元璋回了甥馆，与马氏说起征粮一事，道：“现下元兵刚撤围不久，民生凋蔽，粮食甚是匮乏，我且明日问汤和，看他可有法子。”

过了两三日，朱元璋见汤和略有罅隙，便问道：“你可有办法弄些粮食不？”汤和挠头道：“包票是没有的，既然是你要取，那我与你一同出去相机行事便了。”

两人带了两个亲随，四人换了寻常衣物，往怀远而来。时值六月，正是骄阳如火。待到怀远，已日过中午，朱元璋见城门有张告示，只因中午天热，没甚么人围观，朱元璋汤和几人上前去看，见上面贴的是盐仓要招几个操船的盐丁，原来是张士诚作乱，众盐丁多有跟他造反去了。几人见了，均感好笑，朱元璋也不以为意，便与汤和进城而去，寻了个面馆，几人各要了碗面，叫了壶茶，在那里慢慢吃喝。

正乘凉间，忽然有一小队元兵，打从街上走来，想这一个乱世的小县城，又是酷暑天气，能有几人在街上晃悠？因此朱元璋几人显得格外突兀。那元兵头子见得，便走了过来，问道：“你们几人，做甚么的？”

汤和一惊，便要发难。朱元璋处变不惊，陪笑道：“我几人是乡下来，要去应征盐丁的。”不料那元兵头子听了，竟喜上眉梢，笑嘻嘻道：“这下可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妙之极矣！我等正愁寻不到人呢。那你们跟我走吧。”回身招了几个元兵过来，道：“这几个汉子是来应征盐丁的，带他们去盐仓罢。”当下有元兵过来带路，引几人去城西盐仓。朱元璋弄巧成拙，几人只得硬了头皮，跟着元兵去了。

那盐仓的库官，只随便瞟了几人一下，再不抬眼，只吩咐道：“你们几个，分两只船罢。”又点了两名盐兵，与他们带路，去往各镇送盐。朱元璋与汤和恰每人分划了一艘，出城沿河而上。那小船上载了二引盐，端是不轻，汤和倒还罢了，朱元璋不会划船，那船给他撑得左漂右摇，亏得那随从还略有些撑船诀窍，因此不曾翻船，那元兵见朱元璋笨手笨脚，少不得粗口来骂，抽他两鞭，朱元璋恨得牙根发痒，心道：“待得出城，要你好看。”汤和划了一艘在前，不时回头来看他，见朱元璋在后面渐行渐远，遂慢了橹儿，等他上来，方才复划。

过了约大半个时辰，已出了怀远城三四里路，朱元璋见四下无人，从那随从手里抢过船橹，往那元兵后脑只一橹劈下，将那元兵扑的打死，栽入河中寻河伯去了；汤和见得，依法施为，也将那他那艘船上的看守，打翻河里喂了王八。四人将船靠了岸，汤和便欲拉了朱元璋匆匆逃离，朱元璋却道：“且不忙，粮食有了。”汤和奇道：“粮食在哪？”朱元璋笑道：“我几人将这船上的盐巴，去换些粮食，岂不妙哉？”汤和拍手笑赞道：“偏是你主意最多。”

四人又回路将船划入怀远，到粮市将船上的一千来斤盐巴，换成了十几石粮食，高高兴兴回濠州交与郭子兴，郭子兴自是乐的合不拢嘴，与几人摆了家宴款待。朱元璋见郭子兴心情大畅，问道：“我欲明日家去，也好招些壮丁过来入军，添补行伍，不知岳翁意下如何？”郭子兴正愁此事，不作二想，立时满口允诺。

次日一早，朱元璋别了马氏，又去郭子兴府上辞行。一人一骑，往钟离而来。看看日头，一到正午，可叹兵荒马乱，也没个饭馆寻食，见前面一村子，便拍马入庄，来得一户人家门前，叩门问道：“可有人么？”

这家的主人名唤郭山甫，乃是一个相面的江湖术士，见得有人来，便迎了出来，见朱元璋身材魁伟，志意廓然，奇骨贯顶，姿貌雄杰，不禁一怔。道：“不知相公有何贵干？”朱元璋道：“我乃濠州钟离朱元璋，现要回乡省墓，见这里并无餐馆，因此前来叨扰，寻些饭食，待会自有银钱酬谢，只是须有劳东家。”郭山甫道：“饭钱好说，不提也罢。敢问壮士做何营生？”朱元璋笑道：“也不算甚么营生。实不相瞒，我乃是濠州的红军，这次还家，一则省亲扫墓，再则顺便招些壮丁，共襄义举。”

郭山甫把朱元璋上上下下仔细端详一番，惊道：“我见壮士丰姿英拔，气宇轩昂，日后必有一番建树。敢问朱世侄可曾婚配？”朱元璋奇道：“不劳世伯费心，元璋已有家室了。只是不知世伯何处此言？”郭山甫扼腕叹息道：“我家有一小女，年已及筓，尚未许配人家，本欲许与世侄，愿能朝夕侍奉，既是世侄已有了正室，不妨将小女安个偏室，亦自无妨。”朱元璋笑道：“多些世伯好意，元璋先行拜谢，只是这婚配一事，且莫再议。”郭山甫摇头而去。不多时，送了饭菜上来，又唤了长子郭兴与次子郭英作陪，这二人与朱元璋年龄相仿，谈论起时势，很是投机，郭山甫见状，道：“我这二子，也都曾学些拳脚棒法，今世侄既来招募，可将这兄弟二人带去，以供驱遣。”朱元璋见得两个帮手，大是欢慰，连连拜谢。

饭毕，郭家两兄弟随朱元璋回了故居太平乡，先去把爹娘家人的墓给扫了，复回村里，朱元璋寻得伙伴徐达周德兴等，言明招兵之意，几人见他在军中混的风生水起，自是乐从。众伙伴一起在村上招兵，忙了几日，招了七百余人，一起回濠州去回郭子兴。其中有一人，三十来岁年纪，黑头铁面，执剑前来投军，朱元璋问他何人？答道怀远花云是也。朱元璋啧啧称赞，留他在旁。郭子兴见得，更是喜上加喜，封朱元璋做了镇抚，这招来的七百来人，仍交由他来统领。朱元璋拜谢郭子兴，复回甥馆。朱元璋得了这许多人来，自是日日与他们高谈阔论，彻夜不息，甥馆好生热闹。

隔了数日，朱元璋正在那里料理簿书，忽有一人进帐，抬头看起，正是伙伴徐达。忙道：“不知天德弟有何贵干？”徐达看看左右无人，遂寻个坐坐了，低声道：“你看那彭大、赵君用等驭下无方，旗下将士目无法纪，多行不义，整日惹是生非，早晚必出些祸端。我等在此处又如何安身立命，大家全是投奔你来，难道你竟不思另立门户么？”朱元璋道：“我如何不知久居此地，终非了局，奈何兵微将少，羽翼未丰。你有何计，但可直言。”

徐达道：“郭公为人长厚，固不必言。只孙德崖独横擅专，彭赵二人又自相倾轧，我等处此当口，诸事多被牵掣，若有不慎，必遭其害，不若远引他去，方是个道理。”朱元璋道：“我正要这般。只是须得有个稳妥的籍口，不然若被我岳翁见疑，反倒坏事。”徐达道：“郭公祖籍定远，现未克平，不若你借此出兵，郭公必回允准。”朱元璋道：“天德高见，我明日便去与岳翁说起，看他如何定夺。”

次日朱元璋来见郭子兴，请命统兵去取定远，郭子兴瞠目驳道：“你用七百人去取定远，能有几成胜算？且莫惹是生非，好好呆你甥馆里罢。”朱元璋一再央求，无奈郭子兴只是不允。朱元璋最后见计不售，便道：“那我先少带些人手，去定远探下敌情，再做计较如何？”郭子兴给他缠的没法，便斜目嗔道：“既是如此，那你自己小心在意，且莫给元兵捉去了，累得我乖女秀英做寡妇。”朱元璋见郭子兴点头，便飞奔回到甥馆，点了徐达、汤和、吴良、吴桢、花云、陈德、顾时、费聚、耿再成、耿炳文、唐胜宗、陆仲亨、华云龙、郑遇春、郭兴、郭英、胡海、张龙、陈桓、谢成、李新材、张赫、周铨、周德兴共二十四个亲信，随他去定远探视军情。一众人等，呼呼喝喝，望定远去了。

朱元璋率兵到了定远，见城头守军虽不甚多，却也难以成事；欲待回去，又舍不得出笼之乐，便想去再招些人马，可惜他与这定远举目无亲，谁理他来？也是一无所成。过不半月，盘缠用馨。无奈又率众人回了濠州，只呆在甥馆，郁郁不乐，便诈称染病，再不出甥馆一步，只令人日日打听军中会议要事。

话说濠州东南一百六十里，有个张家堡，归定远辖制。张家堡有一支民兵，约有三千来人马，号曰驴牌寨。会寨中乏粮，寨主无计，便欲他投。此事为郭子兴所闻，郭子兴有意招降，偏巧朱元璋报病，欲遣张天佑去，又恐他不能成事。与张氏说了。张氏道：“依我看，还是元璋好些。”郭子兴道：“元璋卧病在床，如何去得？”张氏道：“亏他能来看你，你就不能去看他？你明日但去看看元璋，一个年轻人，偏就恁地娇气？”郭子兴点头道：“那我明日便去看下。”

次日朱元璋正在甥馆与马氏聊些战法，忽闻郭子兴前来探望，忙不迭入了内堂，钻入被窝。不大会，见郭子兴颤颤巍巍拄杖而来。朱元璋忙道：“怎敢有劳岳翁前来？快坐了喝口茶水。”嘱马氏忙去倒了杯茶。郭子兴‘哼’了一声，问道：“听闻你染恙不起，现下可大好了？”朱元璋心道：“岳翁亲来，想必有甚么事情，我也不好太过作伪，切莫误了正事。”便道：“劳岳翁费心，这两三日病已好些了，岳翁可是有甚么事情，但说无妨。”郭子兴听他病情仍未大愈，便推脱道：“没甚么事，你且安心养病，待好了再说罢。”言毕，拄杖欷歔去了。

朱元璋大奇，问马氏道：“岳翁恨惋连声，你可知所为何事？”马氏道：“是定远张家堡，驻了队民兵，听说是有三千来人。现孤军乏粮，声言要投奔濠州，却又犹豫不决。我义父有个故友在那里，义父想要让我舅舅前去劝降，又怕他成事不足，故有此状。”朱元璋道：“岳翁今日亲自前来探望于我，见我如此，多半以为我病得不堪大用，是有此故。只是机不可失，若是这驴牌寨为他人得了，岂不抱憾？只是我弄巧成拙，倒不能立时去见岳翁，我过两日便去请命，前去招降这驴牌寨。”

这日郭子兴正在内室与张氏闲聊，忽闻朱元璋抱病求见，郭子兴叫朱元璋入了内室，问道：“你不在甥馆养病，来我这里有甚么事？”朱元璋道：“我已听闻驴牌寨一事，知岳翁难处，故前来请命，愿去驴牌寨招降民兵。”郭子兴道：“你病尚未痊愈，且过几日再说罢。”朱元璋听郭子兴口气，已是暗允，便再请命，适张氏也在旁温言来劝，郭子兴方道：“既是如此，那你去罢。”

次日，朱元璋点了费聚同往，又叫了九个亲兵，共两骑九步，一同前往张家堡而来，一路上朱元璋默默寻思招降说辞，因此行路不是甚快。一百来里路程，竟分成两日来行。到第三日上，来到张家堡驴牌寨前，见驴牌寨勒兵齐整，弓弩外向，几个亲兵不禁惊惶起来，要拉了朱元璋等逃去。朱元璋强自镇定，斥道：“你这些全没胆气的笨人！现彼众我寡，况且他们马军甚多，我等既来，便是想逃又逃去哪里？且随我先进他大营，再做计较。”

朱元璋正说话间，驴牌寨营门打开，里面出来两个小将，朱元璋抱拳施礼，道：“我乃濠州镇抚朱元璋，前来拜会。”那二将中一人冷冷道：“不知朱镇抚来我寨有何贵干？”费聚上前道：“我等有要事，要见你们寨主，求得一见为谢。”那小将进营通报去了。不久，回来到：“我寨主有令，来者下马入寨。”朱元璋费聚二人下马，带了众亲兵进寨，随了那小将往寨内而行。前面有一沟渠，甚是泥泞难行，费聚道：“不若你且渠外相候，我自去说与寨主便了。”朱元璋叹道：“我等到此，生死已入人手，你又焉能尽代？”言罢，跃渠而过。不多时，来至大寨正厅。

朱元璋与寨主见礼过后，那寨主问道：“朱镇抚不再濠州呆着，却到此处何为？”朱元璋朗声道：“我濠州郭元帅与寨主乃是故友，知寨主在此处安营，现下寨中乏粮，又听闻有他人要来夺寨，恐寨主有些闪失，因此特命我前来，看寨主是否愿意一同来濠州举事，即便不然，也应早早移兵，以防不虞。”那寨主沉吟片刻，道：“既是如此，我便随你等去濠州罢。不过口说无凭，望朱镇抚且留个信物，以作记证。”朱元璋闻听，便将身上随身香囊解下，交于寨主。寨主大喜，命人杀牛庆贺。宴罢，寨主道：“请朱镇抚先行一步，待我整顿军马，收拾家室后便来濠州相会。”朱元璋大喜，便留费聚在驴牌寨与寨主同归濠州，自己带了亲兵自回濠州向郭子兴复命去了。

不料刚过了三日，费聚忽急回濠州，来见朱元璋，道：“大事不成，那驴牌寨寨主要投奔繆大亨去呢。”朱元璋闻言大怒，道：“这等小丑角色，也来戏我？”遂禀明郭子兴，点了三百步军，到得驴牌寨前，唤了那寨主道：“你昔年为秦把头所辱，此仇迄今未报。此番随我一同北上濠州，怕再无复仇之机。我今带三百人，与你助阵，为你报得此仇，你看可好？”那寨主大喜，正要点兵与朱元璋同去，时有小将附耳道：“寨主须多加防备，小心他来赚你。”那寨主顿时疑心大起，只远远的与朱元璋部众隔开，不肯进他队伍。

朱元璋见状，大是忧愁，知非智擒他不得。正犹豫间，忽见一个邻居从眼前过去，朱元璋知他奇勇，忙叫住那邻居道：“你可能助我一臂之力？”那邻居见是朱元璋，点头道：“但说无妨。”朱元璋遂命他去诱那寨主过来，又密嘱咐众军，等寨主来了，便围而复散，如是三番，再下手擒他。众军听令，自然将那寨主手到擒来。朱元璋命费聚带了五十军士，将那寨主拥到别处七八里外，一刀砍死，又遣人回驴牌寨，骗那几个小将道：“你们元帅在别处安营，叫你等速移营而去。”那些个民兵，信以为真，都跟朱元璋去了，朱元璋又暗派人手，将驴牌寨烧的干干净净，这才对众民兵言道寨主无状，已被他杀了，众民兵无险可守，寨主又被他砍了，自然跟他。正忙碌间，又有费聚来报，道豁鼻山小寨的秦把头，见朱元璋替他杀了宿敌，又经费聚一番劝导，也率了八百部众来投，朱元璋更是大喜。时为至正十三年七月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