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元璋募军（2）

次日一早，朱元璋换了铠甲战袍，去郭府约了郭天叙、郭天爵三人率了府上一众亲兵，往孙府救人去了；张氏与马氏二人往彭大府上奔来，报与彭大。彭大听闻赵君用捉了郭子兴，勃然大怒，骂道：“好你个赵君住，不得我令，竟敢擅拿大将，此事我若与你善罢甘休，以后谁还听我话来！”继而安慰张氏道：“你但自放心，有我彭大在此，看他谁敢害郭公性命。”命左右点了五百小校，杀奔孙德崖处。

刚到孙府门前，见朱元璋与郭家两兄弟等人正在那里与孙府的门卒打成一团，遂喝令小校上前砸了孙府大门，众人鼓噪而入。孙德崖正在那里与赵君用商议如何处置郭子兴，见彭大与朱元璋等怒气冲冲而来，反倒装模作样道：“不知朱公子来我府上有何贵干？”朱元璋厉声道：“敌逼尚自未退，你二人不去思破敌之策，反倒要害我岳翁，是何道理？”孙德崖道：“我二人乃是请了郭大帅来府上商议军情，你且回去，莫误了守城。”朱元璋道：“既是如此，烦二位将我岳翁带来，我自有话说。”孙德崖怒道：“你小子也忒放肆，当我孙府是甚么地方？”

彭大在旁怒道：“到了现下你仍与我推三阻四，你若是害了郭公，我彭大与你等誓不甘休。左右，与我搜去！”这抄家翻底的勾当，最是有些外快好捞，众军士得令，好不欢喜，四下乱翻起来，孙德崖之母，见军士乱翻家什，上前喝斥，军士怪她啰唣，惹得性起，一刀杀了；孙德崖祖父见众军行凶，上前大骂，也被一刀砍了。待得翻到后院，见一柴房四窗密闭，门锁新上，众军攀援上房，掀椽揭瓦，果见郭子兴铁链锒铛，遍体鳞伤，被囚于内，便毁门而入。朱元璋见得岳父，不遑慰问，忙砸断锁链，背了郭子兴出来，与彭大一起出了孙府，临行时又回顾孙德崖道：“孙大帅与我岳翁同时举义，素称莫逆，如何因些许小事，竟自内戕？”又冷声对赵均用道：“如今天下方乱，群雄角逐，赵将军既投奔至此，全靠同心协力，共襄义举，方可策功立名，奈何赵将军行事如此，也忒让人小瞧！”一番说辞，弄得孙赵两人，神色惭沮，反彼此互怨一番。众人各回不表。

且说郭子兴，被孙德崖、赵君用一场痛殴，过了半月才将养好，方待去寻他评理，忽城头守军报言，那元将贾鲁与月乞察儿得了朝廷资助，收拾起大军，复来围城，其势尤为凶猛。这下众人又慌了手脚，再顾不上提前番恩怨，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齐心协力防御起来。有道是众志成城，难得一心，元军虽兵强马壮，几次攻城，都被群雄杀的铩羽而归，再也攻不进去。待到后来年关将近，大家都没了斗志，居然相安其分，各过了个好年。

时为至正十三年正月，先不说濠州事。且说东海之滨泰州，有盐场三十六个，隶属两淮盐运使司。这盐业主环节有产、储、运、销。产，自西汉武帝以后，实行官方专营；储，在盐产地为官方专营，各地转运仓则官民皆有；运，自盐产地运出为官方专营，各地转运则官民皆有；销，宋代实行“钞引法”，盐一引四百斤，官方发售盐钞。运销淮南盐的商人于建康、临安等“务场”输钱买钞，然后至通州或泰州盐仓领盐转运销售。元承宋制，运销淮南盐的商人至两淮盐运使司买得盐引后，至通州或泰州盐仓支盐，经扬州东关验后放行。

这三十六盐场中有个白驹盐场的盐民兼纲司牙侩叫张九四，时年三十二岁。有兄弟五人，张九四排行为次，长兄已故，家有母亲曹氏，内人刘氏及三弟张九五、四弟张九六、五弟张九七。其时盐民属官方隶籍，子孙相承。多在在产、储、运。张士诚属操舟运盐一系，即是从产盐地仓库至通州、泰州、扬州等地，也做些说合之事。张九四嫌给官家运盐收入太过微薄，便常在运盐之时，也随身带些，卖于当地富户。富户们为了占他盐钱，常以举报官府相要挟，盐钱时常是或少或无，且对他非打即骂。怎奈张九四身份低微，且若是闹到官府，少不得他一场官司，因此只得忍气吞声。

这白驹盐场的弓兵首领邱义，知这官盐多点少点与他毫无干系，因此眼见得众盐民偷偷揣些盐去，却是眼睁眼闭，只向众盐民收些孝敬，也算是个监守自盗之徒。时逢刚过大年，无论穷富都因过年的家用花了不少积蓄，因此盐民带出的私盐，多半被欠了银子。恰邱义连日烂在赌场，输得一干二净，只好寻这些盐民说话。恰巧张九四的内人染恙，亏得几个要好的借了些银子与他，方才买够了药材，此时哪里有钱给邱义来？被邱义一口啐到脸上，骂道：“你个不知死活的贱民，恁不识相？若不是我放过你等，看不叫你坐上个十年大牢，吃个半生猪糠？且给你一日时间，明日与我缴上，不然仔细你一张狗皮！”张九四无奈，只得诺诺退下。回到家来当晚与夫人刘氏说及此事，刘氏泣道：“我这里幸还有些省吃俭用下得几个铜钱，你明日先去给他罢，也好熬过几天。”张九四心里也是一个难过，呜呼！贫贱夫妻百事哀。

次日张九四来到盐场，将那几个铜钱给了邱义，那邱义见张九四只拿了那么几个铜钱出来，更是怒不可遏，吼道：“你这贼子，只拿这些来打发我，须知我不是叫花子！”一个耳光过去，将张九四的左颊打的高高鼓起，又从墙上取下做弓箭用的牛筋，一顿没头没脸鞭笞，把个张九四打得皮开肉绽，方道：“再给你一夜时间，明日再不缴够，叫你只会比今日更惨。”只邱义自己也是心虚，不敢闹大，因此倒不曾打的张九四伤筋动骨。

张九四扶墙而出，恰逢同乡吕珍也来缴孝敬，见状忙先来扶了他去船上坐了，上前问明缘由，怒道：“亏你也是个有血有肉的汉子，如何任他羞辱却不还手，岂不亏了你一身功夫？”过不多久，又有同乡李伯昇过来，也是被邱义打得与这张九四不差太多，正是个同病相怜。几人说起邱义，均是咬牙切齿，张九四道：“罢了，莫说明日我也没银子缴纳，便是有，也不想再受这鸟气了！今日晚上我便与我家几个弟弟，去送这厮去见阎王！”李伯昇道：“好！我与你一起去，也出一口恶气！”吕珍道：“即是如此，我们且一起商议下，大伙有难同当罢！”张九四道：“好，那就今晚在草堰北极殿聚会，再定行止。”

当晚张九四与弟弟九五、九六、九七弟兄四人，约了李伯昇、潘原明、吕珍、徐义、徐志坚、蒋辉、史文炳、张天琪、潘元绍、卞元亨、莫天佑、朱暹、赵子雄、杨启宗共十八人聚在盐场草堰北极殿，众人一番商议，乃燃香结拜，歃血为盟，立誓共诛邱义。只是委屈了这十八个壮士，也没件趁手的兵刃，只操了一十八条扁担，一起趁夜闯入邱义家中，将他满门老少，拍的一起返祖归宗去了，众人又放了一把火，将邱义家烧了个前堂穿了后堂，好不解恨。也不知是谁言道，说既是开了头杀，干干脆脆，把众人的仇家一发打死，权作出口恶气，众人杀得兴起，那还会不去？因此又是许多富户遭殃。张九四一行，每杀一家，便烧一家，有道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无辜的民居也不知被他烧了多少。众人闹了一夜，看看天已然大亮，张九四便带了众人躲入附近一林场，四兄弟更名换姓，分别取名叫张士诚、张士义、张士德、张士信，合起正是诚义德信之士。也在那里摇旗募军，招兵纳勇起来。

这许多人聚结了往泰州而来，时有一大户人家刘子仁，家族人多势众，见张士诚气势汹汹，只道是来抢他家的强匪到了，忙令众家丁远远迎上，在那里拦路当道。见得张士诚一众近前，命众家丁放箭阻他，可巧将张士诚三弟张子义一箭射死，真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张士诚怒忿填胸，率了众人，杀散刘家家丁，要来灭刘子仁满门，刘子仁见不是事，忙忙带了家中老小，跑往海边抢了几条船，逃往海里去了。张士诚追他不到，回军乘胜攻下泰州，招了盐丁约有万余。河南行省遣知高邮府李齐前去招降，张士诚不遑与辩，将他拘押于衙内。河南行省遂调任左丞偰哲笃偕亲王完者秃镇守高邮，后张士诚部内乱，方释了李齐自归，行省见得李齐回来，便调他去守甓社湖。不久张士诚攻下兴化，结寨于得胜湖。

到了四月，元廷见他闹的两淮盐场不得安宁，遂遣完者秃以万户告身之位招他降元，张士诚嫌官太小，杀完者秃，拒不受命。元廷震怒，遂命淮东宣慰司掾纳苏喇鼎以兵围困德胜湖，张士诚率船七十余艘，乘风而上，却被元兵烧了二十余艘，大败而溃。既而转袭高邮，屯兵东门，纳苏喇鼎麾兵迎上，杀退张士诚军前锋，张士诚毫无惧意，亲率鼓噪而上，元军乃发火筒火镞，张士诚军死伤甚众，张士诚见元军火器精良，乃命各军缭船于背，拼死向前，元军阿苏卫军及真州、滁州万户府等官，见张士诚势大，尽皆临阵遁走，纳苏喇鼎见大势已去，自知必死，不忍心见三个儿子战死沙场，乃道：“你三人先走，莫以为父为念。”怎奈次子宁死不退，父子二人，一同战死。

张士诚取了高邮，据以为都，僭国号大周，自称诚王，建元曰天祐。张士诚作乱，恰堵塞了江南粮饷北上的供给漕运，元廷无奈，便下了一纸诏书，赦免他叛逆之罪，诏书下到高邮，张士诚拒不受纳。元使一再请收，张士诚道：“你让李知府来，我便受命。”河南行省便勒令李齐前去宣诏，不料刚入高邮，便被张士诚给下了大狱。元军闻讯，又以攻城为挟，令张士诚放了李齐。张士诚便将李齐带出，道：“你下跪与我，我便放你回去。”李齐傲然道：“吾膝如铁，岂肯为贼而屈！”张士诚命左右按他跪倒，李齐破口大骂张士诚，张士诚大怒，令人将李齐双膝锤碎，剐肉处死。张士诚这边，暂且放下。

回说那率军围濠州的元将贾鲁，自一番辛劳修了黄河，又在军中染了次风寒，身体已是大不如前，忽忽到了至正十三年五月十六日，那濠州天气，竟似没了春天，忽由咧咧冬日转入炎炎夏季一般。这日一早贾鲁出帐，同总兵官平章伊撤察喇一同督战。贾鲁誓师道：“我等奉旨统八卫汉军，屯兵濠州已然有七月，今日望各军同心协力，必以今日巳午时取下城池，再进午膳。”贾鲁言罢，上马麾进，方抵城下，忽觉头眩，乃下马回营，且戒言兵马莫散。不意病愈沉亟，竟是药食难进，卒于军中，时年五十七岁。元军没了主帅，再加上久围濠州，早已疲惫不堪，于当日解围退去。濠州之围，不攻自解，也算是濠州运气。

彭大见元军撤围，欣喜万分之际，不免得意忘形，居然在这濠州城中自立为鲁淮王，那赵君用见彭大称王，也不甘后人，自称为永义王。只是郭子兴、孙德崖等五人，仍做他的元帅。朱元璋见了，心里酸楚难言，整日唏嘘不已。马氏见朱元璋闷闷不乐，便问他缘由，朱元璋郁郁道：“可恨那彭大、赵君用二人，在城里作威作福，岳翁又全无他念，可如何是好？”马氏笑道：“些许小事，也让相公这般烦闷。我听闻军中久为所困，短兵少粮，你何不去招些兵勇过来，也好日后为你所用？”朱元璋道：“娘子所言甚是，我明日且向岳翁请命，看他怎生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