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元璋募军（1）

且说芝麻李败走徐州，自有濠州探子报与郭子兴，郭子兴只令各军小心防备。这一日，守军来报，称徐州败军彭大几人率了徐州败军三万有余，杀散元军彻里不花部，前来投靠，朱元璋闻听又有人马入城，恐争了他位子，便劝道：“岳翁明鉴，这彭大与赵君用等人，实不可纳。”郭子兴奇道：“贤婿为何话出此言？”朱元璋道：“若是只他二人，倒自无妨，只是这三万来人马，一同入城，须防他日尾大不掉，喧宾夺主。”郭子兴道：“这二人未至入城，先是与我同仇敌忾，杀散元兵，现下正是多事之秋，贤婿不可疑惑，只与我一同出迎便了。

郭子兴令守军开了城门，迎得一众入城，群雄会晤，少不得宾主行礼，寒暄几句，遂由濠州众将作陪，与彭大、赵君用几人摆酒接风。群雄正闲说间，突有探马飞报，言道治河的贾鲁率了大军，前来追赶徐州逃兵，离濠州现只有三四十里路了。众将闻知，均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郭子兴见彭大等人招来了元军，不禁懊恼。乃谓诸将道：“元兵又来，众将可有甚么计策退敌么？”众将对望几眼，均默不作声，朱元璋起身，朗声说道：“元兵乃是乘胜而来，士气正旺，况今敌众我寡，不可擅战。不如固守城池，静观其变，或等元兵气焰略消，再做道理。”众将一起附声称是。

彭大不识朱元璋，便问道：“这位将军不知如何称呼？”郭子兴有心让朱元璋出头，便接道：“这是我长婿朱元璋。”这彭大新人乍到，有心要在濠州立些军威，好叫濠州众将不来轻视于他。因此道：“令婿所言，未尝不是。但闻郭大帅自举事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此刻元兵已到，何不趁他立营未稳，杀他个措手不及？彭某不才，愿助郭大帅绵薄之力，雪我徐州之恨。”郭子兴耳根甚软，给彭大一激之下，便谓诸将道：“各位将士，速速用膳，与我出城会这贾鲁。”朱元璋欲待再言，见郭子兴已然下令，想起前番被责一事，便压下话头，不复多言。时孙德崖外出募军，濠州只郭子兴一人统帅，谁敢违他将令？众将只好匆匆饮食，忙忙备战，却仍是慢了，待得收拾齐整，元军已然兵临城下；比及点齐军马，元兵贾鲁已把队伍排的整整齐齐，在城外准备攻城物事了。

郭子兴命开了城门，众军将一齐拥出，那彭大赵君用几人，自然也随军出战。朱元璋明知不妥，但兵马已动，不可再言，只护在郭子兴左右，暗中嘱咐汤和，要他调一千军士，挽弓立于城头，护定城脚，以防元兵乱军之中攀城而上，汤和自去安排。这边众人正摆列阵形，元将贾鲁已催动前军来战，元军前军的五个千人队，潮水一般扑杀过来。郭子兴率了前军，只得拼了性命迎上，难得彭大居然也毫不退缩，只在郭子兴眼前奋力厮杀。

元兵士气正旺，守军亦是不甘示弱，双方杀个难解难分。只赵君用气彭大爱抢风头，有心要前军出丑露乖，因此只在后面摇旗呐喊，并不如何出力。贾鲁于帅台上遥遥望见守军后军有隙，便令元兵的四个千人队分兵两侧，绕过前军来打后军，不多时便将孙德崖等后军冲乱，赵君用见后军阵脚已乱，唯恐城头有失，忙令后军撤退守城，后军正与元兵鏖战，得令急忙收兵，元军乘势追击，竟将后军杀得大乱。郭子兴等正率前军恶战方酣，突见后军阵形大乱，前军不免心虚，纷纷倒旗溃败入城，元兵两下夹击，守军大败亏输，亏得朱元璋与汤和，保了郭子兴安然入城。元兵又一哄而上，朱元璋命城头一千军士，一起放箭，射定城脚，这才将元兵杀退。

郭子兴吃败，不觉气沮。那多事的彭大，将后军的不是，一概推给了赵君用，郭子兴也恼他出战不力。时隔不久，军中粮草见少，彭大献计，道可趁元兵不备，去抢些粮草回来。郭子兴乐允，遂由朱元璋、彭大及其子彭早住三人率了彭大部众，夜袭元平章月乞察儿部，一把大火把月乞察儿赶出大粮草大营，得了他不少粮草回来，后又一举克焦山、陈章营、攻塔岗等地，招安了不少壮丁，因此对彭大日加倚重，奉为上宾，疏远起赵君用来。赵君用闻知彭大挑唆是非，又无处述说，只憋了一肚子怒气没地发泄。偏巧孙德崖募军援濠，潜回城中，赵君用无依无靠，问询遂夜奔孙府，述说委屈，备言彭大如何鼓噪，郭子兴如何出兵之事，孙德崖听说了郭子兴擅自出战，损兵折将，不禁大为恚怒，对郭子兴怨愤之意渐长，当下道：“我已知了，你且在我府中住下，待我明日看看再与他说起。”

次日众军会议，商议行止。郭子兴吃了前面一番败仗，无意出兵，便道：“现今敌军兵多气旺，依我之意，不妨坚守城池，待元兵供给不足时，再图破之。”孙德崖道：“战守先且不说。现今元兵大军压境，我城中兵马虽是不少，却是统制无方，三军将士，各自为政，如此岂能克敌制胜？不若先选出一主将，大家一同听他号令。如此也可聚起人心，待得破了元军，再做计较。”朱元璋听到，甚是不忿，心里直骂道：“好你孙德崖，竟仗了人多势众，欺我岳翁孤立，竟欲借机夺了我等兵权。我且以退为进，叫你孙德崖也做不成首领。”便道：“孙大帅之言，端是确理。现幸有徐州两位久经战阵的英雄入城，依我之见，不妨由彭首领做主帅，由赵首领做副帅，我等俱听其号令。”

孙德崖闻言，欲待反驳，却给身旁潘六拉住，潘六在他耳旁低声道：“元兵攻我濠州，俱是这二人招来。现今元兵便在城外，此战胜败尚且难料，由他二人去做首领又有何妨？万一城破，我等也不算城中首恶。再则来说，彭大手下也有不少精兵，若说翻了火并起来，难免给元兵乘虚而入，大家弄个玉石俱焚。”孙德崖大悟，暗自点头。便道：“元璋之言，我甚赞可，不知郭公意下如何？”郭子兴寻思：“我今日若不允了孙德崖，势必被他几人合伙推了孙德崖做了主帅，夺我兵权。这彭大与我倒也投机，首领给他做了亦自无害。”乃道：“我也赞同。即是如此，便由彭首领做我濠州之主罢。”众人一番唇枪舌剑的明争暗斗，竟让手无寸功的彭大与赵君用白白得了濠州。

话与刘福通陈兵沙河，与也先帖木耳对阵鏖战之时，自是少不得命手下军将四处征粮，多有贪官田主被他寻了晦气，弄得倾家荡产。时有颍州沈邱人阔阔台后裔察罕帖木儿，其祖父乃蛮台，乃是元朝开国名将木华黎五世孙，因袭了祖上封荫，家资颇为不少。察罕帖木儿自幼饱读儒书，曾中进士，见红军作乱，官府无能，便散了些家财，招了六七百年轻汉子，为他守护庄园。

察罕帖木儿有一好友，乃是罗山县典吏李思齐，两人多有书信往来，后刘福通攻下罗山，李思齐也丢了官职，回家效仿察罕帖木儿，招了些兵勇，求以自保。两人见也先帖木儿兵败，蛮子统兵，时常埋怨官军作战不力。察罕帖木儿见时政俱乱，遂与李思齐道：“我等何不起兵自保，拥兵自重？”李思齐道：“我早有此意，只是势单力孤，没处下手。”察罕帖木儿道：“你我也都有些人手，现今刘福通去了汝宁，罗山只有王显忠一人，不若我二人合力，先取了罗山县城，再做计较。”李思齐道：“此计甚妙，但听兄长调令。”察罕帖木儿道：“我倒有一计，想来可行。”言罢与李思齐言道如此这般，李思齐大喜，自归罗山安排去了。

过了几日，罗山守将王显忠，正在罗山县衙里整顿军务，忽有人来报，言道城东北三十里，有一大户人家，因辱骂了长工，被几个长工合力给打死了，周边许多百姓闻知，都去哄抢他私藏的十几箱金银财宝，王显忠闻听大喜，乐道：“这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么。”遂点了城中守军一千，飞驰而去，不到半个时辰便即赶到。见林中有一二百人，结为几伙，在那里你争我抢，见得王显忠带兵到来，便忙忙抛下箱子，各自东逃西窜去了。

王显忠哈哈大笑，命军士去把箱子给搬了。那些军士刚走上去，忽见林外有人放起火来，王显忠道：“这定是那些村民心有不甘，来放火阻我们搬运，且快搬走回城。”军士得令，依言行事。不料那火竟顺着路边草丛顺路烧来，时值九月，风干物燥，树林遇火，一发不可收拾。王显忠也顾不得箱子，催马往前逃命急窜。忽听后面闷声如雷，那些箱子竟遇火而爆，将军士炸死炸伤了不少。原来那箱子里装的全是些硫磺火药，引线由箱底放出，又不甚长，故王显忠竟未发觉。待得出了林子，那些军士已炸死了三四百个，又给大火一烧，只百十来个逃了性命出来。

王显忠忙催马往罗山疾奔，刚走不远，见副将于三，带了两千军马过来，王显忠奇道：“你怎的不好好守城，跑来作甚？”于三更奇，道：“不是你差人叫我过来接你么？”王显忠顿悟道：“大事不好，快与我回城。”待得回到罗山，只见城头已换了大旗，察罕帖木儿与李思齐两人，在城头哈哈大笑道：“王将军，可抢到财宝了么？”王显忠大怒，命军士攻城，于三劝道：“罢了，我等这点军马，如何攻得？且回汝宁，再做打算罢。”王显忠看看无可奈何，只得向西投去。当晚于城西六十里扎营，不料察罕帖木儿想是嫌他走的慢了，当晚又率了千把号人，前来夜袭营寨，弄得王显忠如丧家之犬，连夜逃奔汝宁去了。此是至正十二年十月间事。

察罕帖木儿首战大捷，兵不血刃计取罗山，附近原来一些个没落的贵家子弟，纷纷投其麾下，居然也自成一军。后有地方官代奏元廷，元惠宗大喜，道：“既有此等人物，当免其差役，令讨贼自效。”遂封授察罕帖木儿中顺大夫、汝宁府达鲁花赤，李思齐汝宁府知府。察罕帖木儿、李思齐得了朝廷为靠，威势日盛，暂且不表。

转眼间秋去冬来，正是十一月时。这一日天色骤变，乌云滚滚，朔风呼呼，到得夜间，竟飘起了皑皑白雪，只一夜间，将个濠州盖的如同玉琢银装。贾鲁所带元军，出征时时值仲秋，也不曾多带了衣物，竟冻毙了百十个守营军士。便是贾鲁自己，也竟自染了风寒，因命大军后撤八十里，上奏朝廷，求取大军冬衣粮草，以备军须。濠州城中守军方自喘了口气，彭大传下号令，要各将趁元军撤围，战事稍松，分头去征些粮食布匹，以充军备，由副帅赵君用督检，各将领命分头行事去了。只郭子兴年已半百，又时逢五十大寿，因此将他的军中摊派交有女婿朱元璋采办，自是朱元璋多辛苦了些，整日里在外东奔西走，忙碌不休。彭大知得，念在郭子兴待他私交甚厚份上，也不来多问。郭子兴乐个无事，每日赋闲有余，便时常带了几个亲兵，到处东游西逛，一则检视各将是否贪懒，二则也顺便知晓些进度。

这日卯时三刻，郭子兴逛到南门，可巧孙德崖带了十几个军士，推了十来车刚征回的米粮棉帛，往军库走去。郭子兴见了，便上前问孙德崖一些征取是否遂心之事，神色甚是怡然自得，孙德崖只道他来取笑自己被彭大赵君用两人驱策，心中怒极。只无借口发作，当下嘴上甚是客气，匆匆别了郭子兴，待得手下事情了了，立时回府去寻了赵君用，道：“郭子兴那老匹夫，自己不去征粮取布，却来讥笑我等。”赵君用奇道：“他不是也有分派么？如何有闲暇与你啰嗦？”孙德崖道：“他眼中只有个彭大，几时有你赵副帅？他现下就在南门自在着呢，你去问他自己，可曾征得一石粮食？寻回一尺布来？”赵君用听了大怒，立命几个军士，去南门拿郭子兴来孙府问责。

郭子兴正在南门悠悠哉哉，突然后面几个军士，高声喊道：“在这里了！”上前不由分说，将他掀翻在地，捆了手脚，抬往孙府而去。两个亲兵见机不妙，急急回郭府报讯去了。郭府的两个公子郭天叙、郭天爵闻知，也是大惊失色，忙来内室与后母张氏商议。张氏闻知，道：“去与我唤元璋过来，这事非得你三兄弟合力而不可为。”郭天爵道：“元璋去淮北替爹爹征粮去了。”张氏急道：“速派亲兵飞马传报，若是迟了，定误了你爹爹性命。”两兄弟忙安排去了。

濠州与淮北不过两百来里路，那亲兵骑了快马，不到两个时辰，也就到了，见朱元璋带了二十来个军士，正在那里往车上装粮食。忙叫道：“朱公子，大事不好！郭大帅被赵将军拿去孙府了，夫人命我赶来寻你回去，做个主意。”朱元璋大惊，心道：“岳翁若是有了闪失，军中又有谁来管我？我命必休矣！无论如何，且要先捞了岳翁出来，再做计较，便是立时与那孙德崖翻脸，也说不得了。”当下命军士自回军营，奋马疾驰往濠州而来。

朱元璋刚进濠州北门，见汤和在那里左顾右盼，见朱元璋回城，慌忙迎上，道：“郭大帅被赵将军赚去了，正要人来拿你，你且逃命去罢，待此间事了，我再去寻你。”朱元璋道：“我岳翁待我恩重如山，如今他有难，我若忘恩负义，一走了之，以后如何做人？”跨马奔郭府而来。见岳母张氏，已泣不成声，马氏在一旁，也是如同泪人一般。问起经过，马氏呜呜咽咽，说了半天也没是个不清不楚，马氏在旁，略略说了。朱元璋道：“现下天色已晚，只我三人与这几个亲兵，未必能救得岳翁；岳母明日一早当速去彭大那里知会于他，说我兄弟三人得知岳翁有难，已先行一步请他即刻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