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贾鲁治河（2）

且不说成遵如何交卸原职，离都赴任，但说贾鲁，领了印信文书，不敢少懈，匆匆带了虎儿吐华与赫厮二人，与几名随从，当日出京就道，前往山东而来。过了两日，到了河间路界。贾鲁看看日头，正是午时，时值四月初夏时分，天气已颇为热燥，贾鲁口渴难耐，见前面官道旁有一小茶肆，便吩咐下去，众人一起停马饮茶。那茶肆旁，有几个小孩子，大的有七八岁，小的只三四岁，在树下玩耍，那几个孩子拍手唱道：

“堂堂大元，奸佞专权。开河变钞祸根源，惹出红巾军万千。刑法重，官法滥，黎民去向谁诉怨？人吃人，钞买钞，问句天子你可见？官做贼，贼做官，百姓哀哉又可怜。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贾鲁几人，听了个糊里糊涂，只最后一句算是听的真切。贾鲁甚是诧异，招手唤了较大一个孩童过来，问道：“你那歌是谁教你的？”那孩子虽不大，但于贾鲁几人身上的官服还总算认得，被贾鲁一问，竟吓的呆呆的不敢作声。贾鲁从身上摸出一块碎银，温言道：“这种大逆不道的歌怎能唱得？给你些银子，你们拿去买糖果吃罢，那些反歌，以后不可唱了。”谁知那孩童并不接银子，只回头便跑，拉了众孩子，一哄散了，贾鲁亦自作罢。

且说作这首童谣的，乃是赵州栾城人氏，时任白莲教教主韩山童。韩山童祖父韩学究，曾为白莲教教主，因至元年间白莲教教众杜万一于南昌作乱，元武宗在位时对白莲教曾大加清剿，韩学究便以妖言惑众获罪，被流放至永年。至韩山童这代，只因事隔两朝，时吏治怠松，因此对白莲教不再严查；再则众百姓生计无着，自难得读些诗文，是以愚民占了大半，竟让韩山童有了可乘之机，将这白莲教的香火打理得益发兴旺，声势之大，教徒之众，为中土各教派之首，门人信徒遍及天下。时人常言白莲教为邪教，笔者却不敢苟同，现有白莲教教经为证：

佛说弥勒救苦经，弥勒下世不非轻，领宝齐鲁灵山地，拈花印证考三乘，落在中原三星地，大证四川王桃心；

天真收圆挂圣号，等待时至点神兵，云雷震开戊己土，天下神鬼不安宁，亲在仁天中华母，九莲圣教归上乘；

天花老母垂玉线，收圆显化在古东，南北两极莲宗绪，混元古册在中央，老母降下通天窍，无影山前对合同；

婴儿要想归家去，持念当来弥勒经，用心持念佛来救，朵朵金莲去超生，认识西来白阳子，乡儿点铁化成金；

每日志心常持念，三灾八难不来侵，要想成佛勤礼拜，常持聪明智慧心，休听邪人胡说话，牢拴意马念无生；

老母降下真言咒，用心持念有神通，满天星斗都下世，五方列仙下天宫，各方城隍来对号，报事灵童察的清；

三官大帝慈悲注，赦罪天曹救众生，救苦天尊来救世，亲点文部揭谛神，八大金刚来护法，四位菩萨救众生；

紧领三十六员将，五百灵官紧随跟，扶助弥勒成大道，保佑乡儿得安宁，北方真武为将帅，青脸红发显神通；

扯起皂旗遮日月，头顶森罗七宝星，威震北方为帅首，肃清诸恶挂甲兵，搭救原人乡儿女，火光落地化为尘；

四海龙王来助道，各驾祥云去腾空，十方天兵护佛驾，保佑弥勒去成功，红阳了道归家去，转到三阳弥勒尊；

无皇敕令寄下生，收伏南阎归正宗，来往造下真言咒，传下当来大藏经，婴儿姹女常持念，邪神不敢来近身；

持念一遍神通大，持念两遍得超生，持念三遍神鬼怕，魍魉邪魔化为尘，修持劫内寻路径，念起真言归佛令。

南无天元太保阿弥陀佛

十叩

时韩山童见元朝气数已尽，便起了推翻暴政之心，平时便以明王自居，授意门徒刘福通等人，四下散播传言“方今天下大乱，弥勒佛将降临于世，明王将现于人间”云云；适逢元廷又命贾鲁征十五万民夫治河，韩山童闻听更是大喜，遂请人撰出“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的童谣，一面暗命刘福通凿独眼石人一只，在其背上镌刻“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十四字，偷埋于曹州白茅堤的黄陵冈下，只待贾鲁来挖，正好惑乱修河的十几万民夫，以利行事。

再说贾鲁等人连日急行，五六日便到了白茅堤。贾鲁一面命虎儿吐华与赫厮而人调兵遣将，一面征役各路民工。于四月二十二日在白茅堤开工，待修至黄陵冈时，有役夫在河道上挖出一个石人，只有一只眼睛，似在遥望，石人背后，刻有十四字，为“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众工甚是惊讶，立时报于贾鲁，贾鲁见到石人，也大是称奇，但毕竟久居宦海，城府甚深，当下面上不动声色，命役夫将其击碎，搬开了事。暗命赫厮传令地方官，严加防范乱民贼党作祟。但黄陵冈河道挖出独眼石人一事，消息不胫而走，恰好应了此前早已唱遍黄河南北的童谣，再经十几万河工一番添油加醋，一时间黄河两岸，民心大乱。

那白莲教教主韩山童，见时机已至，便于五月一日，与门徒刘福通、杜遵道、罗文素、盛文郁、王显忠、韩咬儿等人，聚众三千于颖州白鹿庄，杀黑牛白马，歃血为盟，誓告天地，自称乃宋徽宗八世孙，弥勒佛转生，明王降世，当为中原之主，刘福通则自称为南宋名将刘光世后人，辅助韩山童推翻暴政，克成大业。又发檄文道：“目今日昏君临朝，奸佞出政，官吏酷贪，纪纲颓败，以致贫极江南，富夸塞北，人心思变，天命攸归。蕴玉玺于海东，取精兵于日本。蹑大宋之遐踪，雪崖山之沉恨，胡元宁有百年之运乎？恢复宋室，在此一举。”又高举战旗数十面，上书：“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开九五，重开大宋之天。”

众人将白鹿庄甲主全家掳杀，取血祭旗，当下约定以红巾为号，立韩山童为明王，号众起兵造反。岂不知螳螂捕蝉，却有黄雀在后。韩山童一番行事，早被赫厮手下探的仔细，报与赫厮，赫厮为人最是马虎，听闻韩山童只聚集得两三千人，更不放在心上，只令颍州知府张克让调兵五千前去围捕，这赫厮不知兵者事大，一时贻误军机，也是汉室当兴，这才断了元朝一百几十年的基业。

至正十一年五月一日夜，白莲教韩山童事发，张克让属下镇抚张鹏率五千人马突袭白鹿庄而捕回韩山童，将其以谋反罪处死，韩山童之子韩林儿与其母杨氏逃遁。不料元廷捕杀了韩山童，白莲教群龙无首，反势竟一发不可收拾，各路教众春笋一般揭竿而起。

刘福通、杜遵道、罗文素、盛文郁、王显忠、韩咬儿等人逃入颖州柳沟村。五月二日，张克让得知刘福通逃向，遂令张鹏乘胜前去追捕余犯。张鹏张鹏自恃兵强马壮，直扑柳沟村刘福通营寨，不料到得柳沟，只见几处篝火，几面旗帜，却是一座空营。张鹏情知中计，急令撤退，只听一阵牛角号响，四面红巾如火，把元军围困在内。张鹏人马左突右冲，脱身不得，禁不住仰天长叹：“刘福通好计谋，是我大意！”

那刘福通将张鹏困于柳沟村，知颍州城内空虚，便亲率一军趁夜奔袭颍州。他用重兵强攻东门，让部将在城外擂鼓助威，自己亲率勇士百人，架上云梯，攀援而上登上城头。守城军官兀自拼死顽抗，被刘福通一刀砍翻在地。元军没了指挥，顿时大乱，四处逃窜。刘福通派人打开城门，放下吊桥，红巾军潮水般地涌进城中，势不可挡。

知府张克让见大势已去，保命要紧，丢下家人只身逃向西门。哪知西门也被红巾军攻破，又折身往回逃命。正碰上骑在马上的刘福通，被刘福通一刀背砸倒在地，喝问：“你可是狗知府张克让？”张克让趴在地上磕头道：“我是知府，请大王饶命！”刘福通吩咐左右绑起来，喝道：“你杀我明王，焉能饶你！”天亮命人打开监狱牢房，释放被押众冤民百姓。又开了官家粮仓，向穷苦百姓放粮，全城欢呼，鞭炮齐鸣。刘福通又贴出安民告示，坐了知座大堂，押来瑟瑟发抖的知府，不多时，部将罗素文押着镇抚张鹏进来，报刘福通围攻柳沟村官军已悉数荡平。刘福通闻听首战告捷，哈哈大笑，道：“首战大吉，宋室当立！”遂令砍下张克让、张鹏两人的人头，祭了明王韩山童与红巾军大旗，一时军威大振。城内百姓高声欢唱：“满城都是火，官府四处躲，城内无一人，红军府上坐。”

刘福通开仓放粮，摇旗募军，远近百姓食不果腹，竟从乱如归，纷纷前来奔投，不到一月时间，便聚得数万人马。（按：红巾军抗元第一战，乃由此而始，故用笔较细）刘福通先将赫厮败的扬鞭大叫“阿卜！阿卜！”，再将秃赤的六千高加索阿速军杀的死伤过半，而后连克亳州、项城、上蔡、朱皋、罗山、真阳、确山，九月克汝宁府、光州、息州等地，短短四月光景，竟拥兵十万有余，城池近二十余地，一时间横行中原，所向披靡；六月，南方袁州白莲教僧人彭莹玉人称“彭祖”，鼓动其门徒麻城铁工邹普胜、“双刀赵”赵普胜、丁普朗等人起兵巢湖，与刘福通遥相呼应，后彭莹玉见教徒罗田布贩徐贞一相貌不凡，便立他为首领，九月，率众打败元威顺王宽彻不花，攻陷蕲水及黄州路，十月，徐贞一改名徐寿辉，以蕲水为都，自立为帝，改元治平，国号天完，意为压倒大元，又效元建制，设莲台省以率百官，下设六部，置了地方行省，军中立有百户、千户、万户、总管、统军元帅等，正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彭莹玉自任军师，封邹普胜为太师，拥兵数十万；同年秋，邳州人李二，将家中一袋芝麻煮成稀粥，散于众饥民，故得名“芝麻李”,与彭大、赵君用等八人，烧香聚众，散童谣“挖了石人眼，当时木子反”，起兵萧县，攻克徐州，得众十余万，又分兵四出，占得邻近州县；到得十一月，又有“布王三”王权与张椿，起兵攻下邓县、南阳等地，又克唐河、嵩县、汝州、洛阳等地，号称“北锁红军”；到了至正十二年初，孟海马起兵攻占襄阳、房县、均县、荆门等，号称“南锁红军”，恰与王权合兵一处。以上诸路，均为白莲教徒，因头裹红巾，多烧香信奉弥勒佛与明王，故民间称其为“红军”，也称“香军”。短短不到一年时间，河南、湖北、江西等中土腹地，几乎尽入红巾军之手。

再说贾鲁，他指挥役工自四月二十二日动工修河，先从白茅口南黄陵冈起，辟十里生地而开新河至南白茅，又补筑由白茅堤至曹州板城段旧堤二十五里二百八十五步，及板城至英贤村等处旧堤共一百三十三里两百步，再从南白茅开河十里至刘庄，使黄河接入故道，又从刘庄起浚故道一百余二里又二百八十步至专固，再从专固至黄固垦生地八里，由黄故至哈只口浚故道五十一里八十步，又修复哈只口至徐州路沿河缺口一百七十处，再浚凹里村减水河，修减水河南岸缺口四处，自凹里生地至张赞店浚旧河道八十二里五十四步，再由张赞店到杨青村接入故道，垦生地十三里六十步，又修稍冈至砀山旧堤八十五里二十步，刺店楼水月堤六里三十步，前后共垦生地、浚故道二百八十里五十步有余，又在黄陵冈口修刺水大堤三道，其总长达二十六里二百步，又修两岸截河大堤，其南岸长九里余一百六十步，北岸长十里四十一步，最后用二十七艘大船，载满巨石，并以铁锚定住船身，使其三艘而连，凿穿船身，使其沉于决口。乃于七月疏凿告竣，八月决水故河，九月舟楫通行，终于在十一月十一日丁巳，堤合龙口，流止决河，复通故道，黄河南入淮水，东流入海。终将黄河历年水患连根治除，让黄河沿岸百姓得蒙余荫。

其工程之浩大，完工之迅速，在历代王朝治河史中均为罕见。这位敏达干练的贾尚书，白日往来奔波，夜里又估工考绩，少不得一番任劳任怨。贾尚书尽心竭力治理黄河，在华夏历史中居功甚伟，河南，山东民间对贾鲁亦深为感恩，各在省内取一河名为贾鲁河，以示后世永记于心。一番细节，详见元史，在此一笔带过。贾尚书治得河平，上奏朝廷，元惠宗闻讯甚是欢慰，即遣使告祭河伯，并诏令贾鲁还朝，贾鲁以《河平图》为献，乃授以荣禄大夫、集贤大学士，赐金腰带一条、银十锭、钞千锭、币帛各二十匹。都水监并有司官有功者三十七人，各自升迁。又奖脱脱举荐良臣治河有功，诏赐答刺罕称号，食邑淮安路，世袭罔替。又命翰林承旨欧阳玄制“河平碑”，以表脱脱及贾鲁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