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涣然冰释

春天施施然走了，夏天眨眼就到了。

桃源居 蚊虫日渐增多。

保护区水草丰美，蚊虫也特别多。特别是到了晚上，蚊子就像是无数缩微轰炸机，总能根据气味,寻到能够让其疯狂吸血的生灵，上下左右嗡嗡，寻找下口机会，不达目的不罢休。蚊虫噪音吵得人心烦意乱不说，若被它们逮着机会下狠口，皮肤一瞬就会红肿一片。

好在，米芃芃有吊坠护驾，不担心这些。

陶明早早就支起蚊帐，躲避蚊蝇的狂轰乱炸。

总站马主任亲自打电话来，笑问陶明，给你们站点增派一个人手，如何？似是对他们桃源居格外看重。

那敢情好啊！多多益善啊！陶明高兴地对头儿说。陶明有时候，仗着万主任对自己和桃源居的器重，有些没大没小。

你小子，好事不嫌多！万主任笑骂道。

谁都知道，加派人手，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人手多了，大家的轮休时间，就可以间隔的密一些。

事情还是那些事，多了一个人来分担，何等好事。

私下里，陶明开心地说：“老马够意思，什么好事都想着我们桃源居。先是安插亓皝来，现在又安排了新人来。别的站点的家伙们，又要羡慕嫉妒恨了。”

亓皝在一旁幽幽开口，“桃源居是我自己要来的，不是谁派来的。再者，我不是特务，称不上‘安插’。”

米芃芃一旁扑哧一声笑了。

“陶哥，你有文化不？还安插，难道亓皝是眼线，是卧底啊？”米芃芃说者无心，亓皝却听者有意。他左边脸颊的肌肉跳了跳，不过，没人注意到。

不知道即将光临桃源居的这位，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大家都很好奇。

马主任故作神秘，什么都没透露，陶明也忘了问。

等着吧，早晚会见到庐山真面目的。

很快，他们就见到了本人——一个头发很短，青春飞扬，明眸善睐，英姿飒爽，英气十足的女孩。

女孩儿很健谈，不做作，一看就是随意好相处的人。

女孩到桃源居时，亓皝恰巧不在站里，不知所踪。

她向陶明和米芃芃介绍起自己，说自己正上大学。现在是趁着暑假，爸爸安排她来跟各位学习，顺便看望一下老熟人。

没人知道，她爸爸是何许人也。能随意安排女儿来保护区实习的人物，不是一般人吧？听上去，她爸爸应该不是寻常人等。而且，也不知道，她口中的老熟人是哪个。不过也不难猜，除了亓皝，没别人了。

米芃芃悄悄打量这个女孩。

这个女孩似有取之不竭的活力，办事说话风风火火，连走路都是充满朝气的。很明显，她和自己慢条斯理的性子截然不同。

米芃芃很礼貌，帮女孩子收拾房间。

女孩拒绝了米芃芃帮自己打扫房间的好意，说可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女孩自我介绍说，她叫柳暗香，就是“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暗香。她说，这名字是爸爸给取的。她还说，自己是随妈妈姓的。

持留些许暗香，让丝缕馨香存于心底，使其德行高洁之意。听上去高深，似乎有佛学的东西蕴含在里面。

米芃芃很喜欢这样性格的女孩。暗香这个名字很耳熟，忘了在哪里听起过。

米芃芃也很羡慕这样的女孩。女孩身上有种东西，是她此生都是无法企及的。

这东西就是：与生俱来的阳光和自信。

虽然，较以往，米芃芃已经有所改变，但是骨子里的东西，即使拼命想要摒弃，还是不可避免，会留下丝缕痕迹。

亓皝回来，一眼看到了柳暗香，眼神一亮，叫道：“小香。”

没错，米芃芃没有听错，亓皝叫的是“小香”而非“暗香”或“柳暗香”。

显然，他们是认识的，而且是相当熟悉的，熟悉到用这种亲昵的称呼。

她心里忽然生出酸涩的感觉。这种感觉肆无忌惮蔓延，暗暗发酵，大有膨胀爆发之感。

柳暗香绽开明媚的笑容，整张脸明丽生动，像是明朗的杜鹃花。她大大方方上前拥抱住亓皝，完全是开放的西洋式礼仪，丝毫不管亓皝下意识躲闪后退的微小动作。

“小香，你长大了！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亓皝不着痕迹地推开她，拉着她坐下来。

“前些日子，你递了一份调查报告给我爸，我爸才知道，原来你就躲在你的老巢。他想叫你跟他去北京，一起搞科研。你拒绝了，老头子很失望，回家后一个劲儿念叨，我和我妈耳朵都起茧子了。他亲自来仙鹤山，也许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原本是决意要带你走，可你死活不愿意离开，态度那么坚决。他不想违背你的意愿，只好作罢了。实际上，我这次来，是我妈妈授意的。妈妈希望我做个说客，劝说你，指望你接我老头子的班。嘿嘿，我才不会当什么无聊的说客呢，我来这里，纯粹就是散散心，顺便看你是不是又变帅了。”柳暗香语速超级快，一口气说了那么多。

柳暗香声音很好听，加上极快的语速，像是放在锅里爆炒的豆子，噼噼啪啪的，“亓皝哥，话说，你是不是做过整容手术啊？都好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那么帅，一点没变老？有什么秘诀，跟我传授一下。”

她还不知轻重地，手爬上了亓皝的脸，“让我看看，你是不是打了那种，传说中的美容针了！”

“小丫头，别胡闹了。”亓皝攥住她胡乱摩挲的手，无可奈何地笑道。外人看起来，就是手拉手，笑语晏晏。

米芃芃忽然感觉心被揪了一下。

她和陶明从柳暗香语速超快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不少的信息。

原来这位就是夏教授的千金。夏教授春天来过，女儿夏天也追来了。这对父女，看来是跟亓皝黏在一起了。

亓皝只是微笑着，带着欣赏的神情，看着柳暗香。对她的话，他不回答，也不反驳，只带着一种宠溺的神情，淡淡地笑。

亓皝是夏教授的入室弟子。柳暗香是夏教授的掌上明珠。金玉之缘，天作之合！

柳教授是个伯乐型的老师，遇到资质高、自己又特别喜欢的学生，他总是绞尽脑汁挖到自己门下，亓皝一直是他的得意弟子，也是他的宝贝。这样的关系，一般人的做法，就是纳入自己门下，招东床，让其做乘龙快婿。

柳暗香证实。当时亓皝凭借聪明才智征服了夏教授、他很喜欢亓皝与世无争、一心做学问的态度，更是彻底征服了老爸。她和妈妈在家里天天听爸爸念叨亓皝。后来，柳暗香她妈说，你这么喜欢他，叫到家里来让我看看，看看这个学生，到底有多厉害，让你整天神神叨叨的。

亓皝被教授叫到家里来，结果，自己和妈妈被震撼到了，妈妈甚至比爸爸更加欢喜亓皝。从此后，隔三岔五，就让爸爸把亓皝带到家里来吃饭。

当时柳暗香仅仅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她说，自己一眼就喜欢上了亓皝（当然这种喜欢仅仅只是一种崇拜），整天往爸爸实验室跑，和亓皝混得很熟。

学习期满两年后，亓皝离开夏教授，出国留学去了。

亓皝和夏教授一家，后来不知怎么，就慢慢断了联系。

要不是，这次白龙山开矿，亓皝写了那份关于仙鹤山环境问题的报告，提交给恩师夏教授，恐怕夏教授仍然不知道，亓皝应经回国多日了。

于是，夏教授应亓皝的要求，带着学生来仙鹤山做考察研究，才有了师徒见面的场景。

一别多年，柳暗香已经长成活泼开朗、耀眼夺目的大姑娘了。

亓皝和小时候的柳暗香关系很铁，柳暗香小时候一直追着亓皝，叫他哥哥。

现在，小姑娘长成了美少女，再也不叫哥哥了，而是直呼其名。

亓皝对柳暗香的亲切感，却未曾随着时光的流逝远去，反而像窖藏的美酒，越发醇厚。

米芃芃心里不是滋味，却讲不出什么缘由，更发作不出来，自己毕竟师出无门，没有一个站得住脚的身份。

陶明嬉笑着开玩笑：“王母娘娘派女儿下凡尘，要捉拿女婿回家。”

米芃芃觉得陶明这句话特刺耳，冷冷地：“陶哥，你就爱瞎说。”说完，独自离开桃源居，往潮滩那边去了。

陶明被米芃芃一番话弄得愣愣地。

今天米芃芃这丫头哪根筋搭错了？

他自言自语道：“小丫头，怎么跟你陶哥说话呢？”

今天，米芃芃的确表现得很不正常。这点，亓皝没看出来，粗粗拉拉的陶明倒看出来了。

柳暗香和亓皝坐在桃源居楼下的石头桌前叙旧。

柳暗香告诉亓皝：“几年不通有无，爸爸经常托人打听你的消息。可是每次都没消息，石沉大海，你就像一下子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了。真是没想到，你还是惦记着老巢，依然藏在这世外桃源。”

那两人似有说不完的话。惜字如金的亓皝，似乎也有很多话跟柳暗香说。

米芃芃从潮滩回来，缩在工作间一角，像个淡淡的影子。她手脚看似很忙碌，整理着总站每日都要求上报的各项数据。其实，她耳朵却警醒着，像是偷听墙根的婆娘，把那二人的谈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觑见亓皝含笑的脸。

那张脸此刻异常温柔，让她觉得异常扎眼。

那女孩子，家境好，长得不错，性格活泼大方。不像自己，一副与生俱来、阴郁的衰样。不要说亓皝，连自己都挺喜欢柳暗香的。

米芃芃觉得自己没资格，更没心情参与到，那场热火朝天、温馨祥和的聊天中去。她对自己解释说，手头还有太多工作，太忙了。

脑子可以躲避，身体也可以躲避，然而心情低落却是藏也藏不住的，连陶明也有所觉察了。

“芃芃，哪里不舒服？”陶明问提不起精神、脸色苍白的米芃芃。

亓皝本来正专注和柳暗香谈笑，眼角眉梢都挂满了笑意，听到陶明的话，却猛然转回头，用疑问的目光看向米芃芃。

亓皝这一眼，米芃芃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忽然感到非常委屈。

虽然她自己也不知这委屈缘于何故，从何而来，可就是感觉满腹委屈，竟泪盈于睫。

她无法解释自己莫名奇妙的行为，难堪又难过。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赶紧用手捋了一下头发，顺手掩饰性地揉了揉眼角，“哦，我昨晚没睡好。”

米芃芃没有按惯列做晚饭，似乎是存了一点小人之心。明知道，自己不做饭，别人也饿不死。可是，她就是不想做饭。凭什么别人十指不沾阳春水，兴高采烈闲聊，而自己就得像老妈子，在厨房的烟熏火燎给他们做饭？

她躺在床上，呆呆看着天花板上的小爬虫，觉得时间真难熬。

陶明已经下班走了。

亓皝做了晚饭，来敲米芃芃的房门。

隔着门，米芃芃问他，“有事么？”显然是不想见他，声音也淡淡的。

“下去吃点饭吧。”亓皝说。

“我还不饿，饿了的话，我会下去吃的。”米芃芃不想跟那两人一起吃饭。一想到他们饭桌上你侬我侬、眉来眼去的样子，就觉得心口压着一块大石头。这种情境下，她还在能吃得下饭吗？可她又不想表现得太矫情。

门外没了声音，想来门外人已经离去。

米芃芃耳朵竖着，吸纳着周围的一切动静。可是，到处都静悄悄的，连蚊子都停止了聒噪似的。

不知道此时，亓皝和柳暗香在做什么。

米芃芃在失望、伤心、迷惑、痛苦、委屈，甚至小小的怨愤中，渐渐睡去。梦中，她也是一样的迷茫无助。自然，晚餐也没像她承诺的那样，下楼去吃。

殊不知，亓皝整个晚上，为她热了无数次晚饭，导致饭菜早已失去了原有的营养和滋味。直至看见米芃芃房间的灯暗了，他才停止一遍遍热饭的动作。

第二日，亓皝和柳暗香还没起床，米芃芃就独自去保护区巡视了。

她现在不想见到他们、她逃避他们，尤其是不想看到他们的笑语酣畅的样子。

早晨，她起的最早，急速穿衣收拾洗漱，仿佛打冲锋仗。

她只想着赶紧离开，不要见到他们。经过了昨天工作间里那一场，她有点不知如何面对所有人了。走在保护区那片湿地内，感觉蚊子小虫围着自己不停地兜转，嗡嗡嘤嘤地趋之不去。

伸手摸摸脖颈，果然，走得太急，吊坠没带。

她忙把衣袖落下来，把裤脚塞进袜筒里，想以此减少皮肤暴露在外的面积，减小蚊蚋的攻击范围。

饶是这样，手上面部暴露在外的，仍不可逃避地遭到蚊蚋疯狂轰炸。

她正心情低落，又遭这些恶虫袭击，雪上加霜，更加感觉烦躁难受。

即使如此，她也不愿返回桃源居，不愿面对别人你侬我 侬幸福的场景。

正低头，无精打采慢慢走着，一对脚落入眼底，抬头看，竟是亓皝。

“不在家里陪你的女友，到这里来干什么？”话冲出口，米芃芃才意识到，自己话里浓浓的醋意和不满。

“谁是我的女友？”亓皝问。

明知故问！想不到亓皝也有如此可恶的时候。

米芃芃语塞，气结，绕开他，有点气鼓鼓地，继续往前走。

“小香不是我女友，她是夏老师的女儿，小妹妹一样。我认识她时，她还是小孩子。”亓皝解释道。

米芃芃内心一下子明媚起来，就像阳光冲散云雾，亮亮地照进心底。

虽然她也知道，很多男女没开始时，都是哥哥妹妹叫得欢实。可是，现在，她非常需要亓皝的解释。

“怎么又不带吊坠？”亓皝手里拿着她的吊坠。

“你是怎么拿到我的吊坠的？”米芃芃瞠目。

“不是说这东西对你很重要么？以后，不要随意丢下了。你再不回去，过一会儿，就成了蚊子的美餐了。”亓皝避重就轻。

“我记得，吊坠在我房间里的枕头下，你是怎么拿到的？”米芃芃紧追不舍。

亓皝再不解释清楚，就成了私闯香闺、手脚不干净、胡乱翻找的登徒子。

从米芃芃一方，只能想象着亓皝有事找自己，不请自入进了自己房间。即使如此，他又有何神奇的理由，翻看了自己枕下之物呢？

米芃芃的眼光变得有些莫测了，亓皝顿时明白了她的所思所想。

“我记得以前就跟你解释过了。吊坠就像定位器，只要佩戴着它，我就能够找到你。为什么今天没有戴着它呢？”亓皝试探着问她。

定位器，就是无论身在银河系的任一角落，都能追踪 到你的东西。它跟随你的步伐，会让你无所遁形。朗朗乾坤之下，你避无可避；浩淼宇宙中，你也会感觉时空的狭小。它在危急时刻可救人一命，有时却也成为桎梏。

听夏教授说，这个吊坠是古代陨石，磁场特殊，脉冲信号也特殊，连吊坠的成分都是地球上没有的。这似乎也能解释，为什么亓皝能凭借吊坠就能找到自己——亓皝对这个吊坠的磁场很敏感。

对自己而言，吊坠的全部意义，就是一个定位器？

“你说的是真的？无论多远都能找到吗？”米芃芃有点恍惚。

“超过一定距离，我也感知不到。不过，以前我没有试过。但近距离内，还是奏效的。”亓皝说。

亓皝还记得，那次，米芃芃把吊坠失落在仙鹤山洞内，自己竟然没有感觉到。这说明，自己对这吊坠的感应能力，还是有限度的。

“能验证一下吗？”米芃芃大脑飞速运转。她要释放一下，自己身体里这几天积攒的毒气。

亓皝点点头。

“请你转身，眼睛闭上。”米芃芃命令。

亓皝依言而行。

米芃芃见他乖顺地转身闭眼后，举起吊坠奋力向远处抛 ，能扔多远扔多远。

亓皝没费任何力气，毫不犹豫，看也不看，想也不想，直朝目标而去，反复数次，亓皝每次都精准无比找回。

当米芃芃不可置信地，想要再次抛出吊坠的时候，亓皝拦住她，似乎有点明白点了什么，“你不觉得你的行为，更像是在训练一只狗么？”

是啊，狗的主人，反复把手中之物抛远，狗都会摇摇尾巴替主人捡回来。

她不好意思了，暗暗思忖，这样对亓皝似乎不妥，做人不能这么不厚道。

米芃芃不得不承认，亓皝所言非虚。想想，自认识亓皝后，他身上异于常人的东西太多太多，用正常和惯例思维，没法解释。

现在，只能解释为，他有特异功能。

“你不随身携带吊坠，就没法找到你，这让我很不安。”亓皝承认。

“如果我带吊坠，仅是让你找到我，那我以后可以不用带了。”米芃芃不免显得矫情了。

想想他跟柳暗香两人热络的样子，仍然心里堵得慌，刚才一点小小报复行为，还没把怨气撒出来，心存的那点芥蒂还在。米芃芃并没意识到，自己的小儿女情态，在亓皝面前暴露无遗。

“你一定要随时带着它。”亓皝很认真告诫，他果然不禁逗。

“为什么？”米芃芃乘胜追击，步步紧逼。她实在想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吊坠不是你亲生父母留下来的么？”亓皝急出了汗，仿佛不小心失去了心爱的物件，痛惜之余，有种再也无法找回的惶恐。亓皝有时候是一根筋，分不清女孩子是撒娇还是说真的。

“哦……”只是这样而已么？米芃芃感觉有丝失望爬上心头。她却问出与心思不相干的问题， 以掩饰自己的失望，“为何蚊虫不敢接近吊坠？是何原理？”从小大大，无数次用“血的教训”证实过了的。

“夏教授已经解释过了。它是一块陨石，来自银河系外的一颗小星球。它不仅携带着一种能量，磁场强度非常大，而且它有着自己独特的生物磁场。蚊虫等进入到和自己相斥的磁场里就会体感不适，感觉器官灵敏的任何生物都会避而远之的。”亓皝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