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江上夜宴
回到巨舫后，翠桃一言不发转身离去，直到傍晚时分她才再次来到厨房，并带来一张菜单，气呼呼地丢给了楚卓轩后待要离开，被楚卓轩一把扯了回来。
翠桃怒道：“你做什么？再动手动脚，我喊人了。”
楚卓轩随意瞥了一眼菜单，上面皆是一些江南名菜，制作手法颇为繁复，笑道：“这么多菜，我一个人怎忙得过来？”
翠桃冷冷道：“你张大厨家传的手艺，烹蒸煎炒炸样样精通，何须别人来帮忙？”不禁想起眼前的男人夸耀自己厨艺时的可恨模样，心里大感好笑，故意绷紧脸道：“若给我偷偷加了另外的料子，岂不是砸了你的招牌。”
楚卓轩叹道：“砸了我的招牌不打紧，若晚宴开始，客人没有下酒菜，翠翠只怕又要被苏管家责难。”不等她讲话，再次“动手动脚”扯她：“来吧，时间无多，这次翠翠肯伸援手，下次翠翠遇到麻烦，小弟绝不会袖手旁观。”
翠桃怎会听不出楚卓轩已变相答应她的请求，登时喜笑颜开：“人家就知道……”
楚卓轩学着她的语调接口道：“人家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翠桃笑骂道：“又开始没正形，耽误了主人的大事，看我怎么惩罚你。”
楚卓轩摇头暗叹，再次领教到了女人的善变。
楚卓轩精挑细选出要用到的食材，翠桃打下手，两人开始忙得不亦乐乎。约半个时辰后，一应食材被切割堆放得整整齐齐。
楚卓轩伸着腰肢，大喊辛苦。
翠桃马上笑嘻嘻地为他捏肩捶背。楚卓轩则手脚不停，不多久整个厨房弥漫诱人的香味，引得几名路过的漂亮小丫鬟停下脚步，频频探头向里张望，直到苏管家翩然而至，她们才一哄而散。
当最后一道菜装盘，楚卓轩佯装对苏管家视而不见，坐下来揉着膝盖道：“腿也有点疼。”翠桃马上又为他捶腿。
苏管家淡淡道：“你倒是懂得享受。”
翠桃心里一惊，慌忙转身，禁不住俏脸一红，向苏管家行了一礼，又回头狠狠瞪了楚卓轩一眼，逃也似得溜出了厨房。
楚卓轩脸皮极厚，哈哈一笑：“高明的厨师用心去烹饪，只有身心愉悦，做出来的菜才会美味可口。”
苏管家懒得理会他话里的真假，望着满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讶异道：“这都是你做出来的？”
楚卓轩胸脯拍得砰砰响：“如假包换，翠翠可为我作证。”
苏管家拿起双箸，夹起一片酱肉慢慢咀嚼。
楚卓轩笑道：“味道怎么样？有没有上午的水准？”
苏管家瞥了他一眼，又夹起一片酱肉，然后每个盘子都要尝一次，待放下双箸，忍不住打了个饱嗝，俏白的脸颊飞起两朵红晕。
楚卓轩笑道：“苏管家不用答我，我已经知道了答案。”随后又道：“厨艺一道在平常人看来难登大雅之堂，可在真正懂得生活的人眼中便如同那琴棋书画，需要花费时间去钻研浸淫。若能得其中三味，亦如同武学登堂入室，由武士晋升宗师之境，所谓技艺入道，不外如是，不外如是。”
苏管家目中掠过一丝异色：“能有此番见解者必非常人，看你体格强健，手臂粗壮有力，实难将你与厨子联想到一块，若你的武功真像你的厨艺那般高明，我愿出双倍的工钱。”
楚卓轩挺起胸膛道：“请苏管家尽管放心，若有人前来寻事，三五个毛贼绝不是我的对手。”
苏管家淡淡笑道：“我这工钱花的真是不冤。”
这时一名婢女走进厨房道：“贵客到了。”
苏管家盈盈转身：“让翠桃安排晚宴，切勿怠慢了客人。”
苏管家走后，楚卓轩席地而坐，抱着一海碗的饭菜狼途虎咽，自幽州以来，他每日食不果腹，今次还是第一次享受到正常的晚餐，这对他这酷爱口腹之欲的人来说难能可贵。待到吃饱喝足，打了个饱嗝，楚卓轩正要起身返回卧房，美美睡上一觉，突然翠桃来访：“小弟弟真走运，今晚贵客对你的手艺赞不绝口，要见见你这家传的御厨。”
楚卓轩暗叹一声做下人真辛苦，实在不愿去见那劳什子的贵客，赔笑道：“小弟刚吃坏了肚子，一直在放屁，哎呦不行了，我这就去茅房。”
翠桃又好气又好笑，扯住他道：“主人命我来请你，你敢抗命不尊？小心家法伺候。”
楚卓轩走脱不得，唯有垂头丧气地随着翠桃去往舱顶平台。
此时夜空繁星点缀，清风徐来。
舫顶一处方圆十丈的平台灯火通明，楚卓轩环目一扫，只见一名白纱遮面的女子正与一男子饮酒交谈，苏管家及几名大汉两旁作陪。那男子刚过弱冠之年，丰神如玉，言谈举止中却充满潇洒不羁的韵味；女子虽看不清面容，但坐着的身型只比青年男子矮上半个头，天鹅般修长的脖颈，清冷中带着典雅。两人郎才女貌，宛若一对璧人。
楚卓轩心中嘿嘿一笑：“这女人千里迢迢从吐蕃赶来中原，定然是为了这个小白脸。他奶奶的，老子这么有型，怎会没女人喜欢？”
在众人的注视下，楚卓轩大步上前，那几名作陪的大汉悄悄摸上兵刃，气机感应下，楚卓轩随即停下脚步：“小人张普见过诸位。”心中却暗中寻思：“这几人杀伐气甚重，坐姿笔挺，腰间长刀乃军中制式，这青年人只怕非富即贵。”
青年男子目中精光一闪，见楚卓轩龙行虎步，仪态出众，世所罕见，起身拱手道：“小弟得蒙祖上荫庇，家境殷实，自小遍尝天下美食，兄台制作的这些江南菜肴仍使我见猎心喜，是以想见见掌勺大厨，勿怪小弟唐突。”
对方如此有礼，楚卓轩不禁心生好感，又忍不住自夸自擂道：“小人祖上乃皇宫的御厨，家传的手艺，烹蒸煎炒炸小人样样精通，贵客吃得高兴便是对小人最好的赞誉。”
翠桃臻首低垂，拼命忍住笑。
青年男子哈哈一笑：“只怕当今皇宫的御厨亦没有兄台的手艺。”
楚卓轩对他好感更增，随手扯来一张座椅，来到他身旁，转头对旁边正欲发作的大汉道：“挤一挤会更热闹，这位兄弟一定不会介意。”
青年男子悄悄眼神示意，那大汉挪开数寸。
楚卓轩坐下来道：“还是贵客识货，若论厨艺，我若说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所有人均露出怪异的神色，世上竟有人不知谦虚为何物。
青年男子微微一怔，笑道：“兄台自信坦然，风采过人，小弟交你这朋友了。”随后目光灼灼道：“朋友相交贵在真诚，小弟呼延显，当朝铁鞭王呼延赞乃家父，兄台是否该以真面目示人以示真诚？”
苏管家脸色微变，那白纱蒙面的女子仍是一言不发。
这次轮到楚卓轩微微一怔，世界怎会这么小？传言中呼延赞有一子才高八斗，乃浊世翩翩佳公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自己又哪里露出了破绽，被对方看穿？随手扯去面具：”本人厨艺天下第一，呼延兄一对眼睛则是天下无双。“
呼延显赞道：“如此相貌才配得上兄台，只怕你那张普的名字亦是随手捏造的吧。”
楚卓轩起身先向狠狠盯着他、脸色极其难看的苏管家点头致歉，然后向那白纱蒙面的女子施礼，道：“小弟麻烦缠身，所以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楚卓轩见过诸位。”话音刚落惊呼四起。
那几名大汉露出激动的神色，慌忙起身，后退半步，跪下道：“小人见过楚大人。”
白纱女子亦忍不住欠身，苏管家的神色更是精彩至极。
楚卓轩余光扫视白纱女子一眼，心想你这美人终于肯正眼瞧老子一眼了吗？伸手去扶那几名大汉：“小弟一介草莽，担不起大人二字，诸位兄弟勿要多礼。”
那几人仍是不起。
呼延显亦是心绪难平：“这几人乃是我父亲随身亲卫，最是忠心不过。”接着躬身一礼，激动道：“大哥及大锤寨众位好汉火烧辽营粮草，解幽州之困，早已名传天下，更救我父亲性命，呼延显在此谢过。”说着欲要下跪，被楚卓轩一把扯了起来：“老子最烦那些繁文缛节，你们再跪来跪去，老子拂袖便走。”
呼延显挥了挥手，那几名大汉缓缓起身，望向楚卓轩的目光尽是仰慕之色。
呼延显道：“家父书中道尽楚大哥与辽兵英勇厮杀的无敌风姿，令小弟向往不已，今日终于得见真人，定要与大哥一醉方休。”|
楚卓轩摸着下巴，心中暗自得意：“老子这么有名了吗？”随后瞧见苏管家正死死盯着翠桃，后者身体筛糠般抖动不止，这忠心为主的可怜女人与他沆瀣一气，不知又要承受什么责罚。
苏管家斥道：“翠桃你是否早知张普的底细？”
楚卓轩插口道：“小弟是中途上船，苏管家勿要怪罪翠桃，她受我胁迫，所以才会知情不报。”
苏管家冷冷道：“翠桃是否有罪，那要我家主人来定夺。”
楚卓轩望向白纱女子，后者终于开口：“楚兄既是呼延公子的朋友，便是我们的座上宾，贵客求情，酥儿不要再追究了。”
楚卓轩心想：“这女人的声音真好听。”
苏管家沉默半晌，摆了摆手，翠桃施礼告退，随后现场气氛陷入尴尬。
呼延显哈哈一笑：“上酒，上酒，些许小事，不要坏了心情。”
酒过三巡，楚卓轩与呼延显勾肩搭背，大有相见恨晚之意。白纱女子则静静望着两人，听他们天南地北地胡侃。呼延显年级虽小却是见闻广博，古今典故信手拈来，加上口齿伶俐，直听得楚卓轩暗暗称奇，呼延赞这大老粗怎会生出这么一个聪明伶俐的儿子？
楚卓轩忽想起一事，道：“现在幽州什么情况了？”
呼延显幽幽一叹，遂将辽帝献上降表，三日后约赵光义金沙滩会盟一事说出来。
楚卓轩眉头一皱，暗呼不妙，不禁开始为杨业担心起来，若辽人对赵光义心怀不轨，首先便是除掉杨业，以杨业的性格必会拼死反抗，但辽人怎会不做充足的准备？
呼延显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两人谈兴大减，你来我往，只喝闷酒。
不多久月影西斜。
呼延显醉眼朦胧，指着远处一艘随波荡漾的小舟，朗声道：“仙乡云水足生涯，摆橹横舟便是家。活剖鲜鳞烹绿鳖，旋蒸紫蟹煮红虾。这么晚了，竟有人孤舟泛江，真是好雅兴。”
楚卓轩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不妥的感觉,随手戴上张普的面具。
白纱女子略感差异地瞧了他一眼。
呼延显续道：“如此高雅之人，小弟定要与他对饮三杯。”随后高声道：“兄台请上船一叙。”
回答他的是一声震耳的长笑：“呼延兄诚心相邀，李德明却之不恭。”小舟突然加速往巨舫驶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