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作茧自缚

萧正峰来到城下，早有兵士将马儿牵了过来。马儿是好马，枣红色的马身，体格高大，这是一匹典型的大宛马。萧正峰跨上马身，紧了紧缰绳，两腿一夹，马儿振鬣长嘶一声，撒着四蹄向前冲去。

骏马的长嘶声引起了不远处挥刀奋战的刘毅的注意，他循声望过去，先是一喜，接着却是一惊，那马上坐着的人化成灰他也认得，不是那杀才萧正峰又是谁！看样子自己估计错误，北门易守，萧正峰这厮却自己来守，这厮还真是没有道理！

“驾----”刘毅一转马头，高喝道，“朱参军，这里敌军防守严密，我们走！”

刘毅说走就走，也不顾忌他人，直接向东门驰去，他周边的亲兵也尾随而去。

萧正峰见刘毅一看到自己，还未接战就打马而逃，他心里生出一股厌恶。当他正准备提缰而追的时候，一阵急遽的马嘶声传到耳畔，萧正峰急拎马缰绳，身下坐骑高嘶一声，一个“人立”，堪堪躲过斜刺里撞过来的一人一骑。

萧正峰惊魂未定，对面骑士又打马前来，招招都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喂----我说，你又何必为了一个行将就灭的人而拼死拼活呢！朝廷可是有旨意，除了首恶刘毅一家子，其余一概不论！”萧正峰喘出一口气，善意提醒道。

对面骑士并不答话，手中刀一味地向萧正峰砍来，只是这时候他的章法稍显凌乱，招式也不像前般那么狠辣了。

萧正峰见时机可用，一个单刀背，直趋骑士舞出的刀花空隙之中，刀尖微微上挑，骑士握刀的手如遭雷殛，虎口一痛，握刀不住，手中刀迅速脱手而出。萧正峰周边的兵士迅速围拢住骑士，用戈矛将他连马带人叉了起来。

“你这人面熟的紧那！哦，我想起来了，你是那天向刘毅通风报信的人吧。”萧正峰坐在马上，望着刘毅逃跑的方向，眼神闪烁。

骑士被扭下马来，王桓指着他的鼻头说道：“萧将军，这人是刘毅府中的参军朱显之，是刘毅的心腹将领。”

“哦，是心腹啊。”萧正峰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

“呸，王桓，你家世居江陵，同是荆州儿郎，你怎么能背叛大人！”朱显之扭着头，怒视着王桓。

“我呸，我是江陵人，更是大晋的臣子，我效忠的是乃是朝廷，而不是某个人，你这种忠心乃是愚忠。”王桓怒怼了回去。

“嘿嘿......”朱显之发出一声惨笑，“朱某哪是什么尽忠，自古忠义两难全，忠不尽，尽义而已啊。王桓你身为荆州属吏，你不义啊！”

朱显之这么一说，王桓倒是一呆，这厮倒是把自己问住了，他不自觉地望向一旁的萧正峰。

萧正峰淡淡地笑了笑，眼前的朱显之让他想起了当年的胡籓，他平静地望着朱显之说道：“刘毅眼看就要败亡了，朱将军可有什么打算？”

“已为阶下囚，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朱显之依旧扭着脖子，不望萧正峰的眼睛。

“如果朱将军愿意为朝廷效命的话，我倒可以为朱将军向朝廷求情。”萧正峰真心实意地说道。

“算了，将军无须为我做些什么，贱命一条，将军就给我个痛快吧。”朱显之心意决绝，他并不接受萧正峰的好意。

“报----”一名士兵骑马跑了过来，他在马上喊道，“将军，将军，不好了，不好了，刘毅他冲出东门去了。”

“什么？”萧正峰一惊，“蒯恩不是在那守着吗？刘毅他怎么能跑得出去？”

萧正峰暂时也管不上朱显之，他翻身上马，“王桓，我留下一半的兵士给你守城，其余的人跟我走。”

也不待王桓答应，萧正峰就急匆匆地打马走了，王桓躬身为礼，目送萧正峰离去。

“我要是你，就杀了我，以绝后患！”朱显之望着王桓在城头火光下半明半暗的脸，淡淡地说道。

“嘿，一心求死，就遂了君意。来人啦，砍了。”王桓毫不犹疑下了命令。

内城东门处，一众士兵耷拉着脑袋，他们面上的表情却是焦急。一阵马嘶人喧的吵嚷声从远处传来，他们相互一对眼，皆是跪了下来。

“将军，我们有负重托，放跑了贼子。”众人见萧正峰来到近前，一名百夫长说道。

“都起来吧，白日奋战一天，你们已是疲累，晚上松懈了些，让刘毅冲了出去，虽是不该，但也情有可原。蒯恩，蒯将军呢？”萧正峰问道。

“蒯将军留下我们这些人向将军请罪，他带着大部分将士出城追击刘毅去了。”百夫长回道。

“嗯，亡羊补牢未为晚矣，你们留下继续守城，我们走。”萧正峰一挥马鞭，对所带兵士喝道。他的心里也是懊丧不已，这煮熟的鸭子都给飞走了，他感到有一种被猫挠般的难受。

刘毅冲出内城东门，带着部曲在外城街道上奋力死拼，一番苦斗，他终于突破了外城。由于追兵在后，他顾不了方向，只是一味地打马向前。

一夜拼杀，一路策马奔逃，刘毅早已疲惫不堪，但他犹自撑着精神。人马俱困，马的速度不自觉地慢了下来。速度一慢，刘毅更加感到困意袭人。眼皮不自觉地耷拉了下来，头颅不自禁地一个前倾，刘毅差点从马身上跌落下来。经此一吓，刘毅恢复了点精神。

周围忽然变得静极，刘毅环顾四周，他突然发现除了自己，周边已经没了任何人。估摸着时间，天即将破晓，但是夜却是更加的黑了，黑得如墨般黏稠，仿佛要将自己这处身之地中的一切凝固住一般。

刘毅下的马来，他牵着马缰绳慢慢地向前踱步，这样能减少他的困意。一束黄光向刘毅照来，刘毅“手搭凉棚”，迷晃了眼。黄光消失了，却是刘毅的幻觉。夜，依旧黑得深沉，在路的尽头，一座屋檐庙宇隐约浮现。

刘毅放了马缰绳，渐渐接近了庙宇，这里有些熟悉，哦，刘毅的脑中灵光一现，原来已经到了城北二十里的牛牧佛寺。还在数年前，自己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率领着数万大军追剿桓氏余孽。那时桓玄的一个堂弟，好像叫做桓蔚吧，他被自己打败，四处躲藏，自己到这里追捕过他......

往事如烟，就浮现在眼前，刘毅精神有些恍惚，他感觉现在的自己与当年的桓蔚似乎变作了一人，他无力地叩响寺门。

“吱”的一声，寺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小和尚透过门缝朝刘毅看了几眼，连忙又把门关上了。刘毅大急，隔着门乞求道：“小师父，出家人慈悲为怀，能否让我这个落难的人进庙里歇憩歇憩？”

没过多久，小和尚隔着门在里面回话了：“对不住了，施主。一看您就是逃难的大官吧？几年前有个桓大人也逃到寺里，我们的老主持收留了他。后来刘毅刘大人到了，说我们的老主持窝藏逃犯，就把他给杀了，我们现在再也不敢收容陌生人了！”

如同在腊月天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刘毅觉得自己仿佛在一刹那间被冻僵了！片刻之后，他不由得苦笑起来：“得意之时，用法严苛；失意之日，无地留客！这大概就是佛家所说的因果报应吧？”

刘毅回转身，看了看周围，他发现不远的地方有棵歪脖子大树，主枝干粗大，却已歪斜。人树之间隔着一箭之距，冥冥之中，似有牵连，刘毅的脸上挂着释然的笑容，他知道自己已经找到归宿了。刘毅的心彻底放松，脚步也是轻快，只是他脸上的表情越发坚毅，一步、两步......他向那棵大树走去......

刘毅悬在树上的尸体，是第二天天大亮后，才被路过的乡民发现的。接到禀报，原本因为刘毅逃脱而有些忐忑不安的萧正峰这才放下心来。随后，萧正峰下令将刘毅的尸身拖回江陵，在城中的集市上斩首示众，同时被砍头的，还有刘毅的子侄，这次奇袭江陵的行动总算是圆满成功了。

在这次交战过程中，萧正峰再一次证明了自己“军中军魂，沙场杀神”的名号。尽管他的武艺差劲，可也身先士卒，带头拼杀，周滨给他特制的长刀在战斗中折断，他更是身中五箭，不过张纲给他特制的明光铠甲比较好，并没受什么大伤。

这次奇袭江陵取得的成果则更是惊人，萧正峰仅用很少的兵力，并只进行了一天的交战，就灭掉了名震天下的大藩镇刘毅，表现极为漂亮。经此一战，萧正峰成为大晋除刘裕以外最耀眼的将星。

当初刘裕曾对萧正峰说过，如果行动不顺利可以在江边等着他，萧正峰在巷战中也让人一个劲嚷嚷刘裕所率的主力马上就到，但在实际上，为了保障萧正峰顺利偷袭，避免过早惊动刘毅的探哨，刘裕进军的速度并不快，直到刘毅上吊的二十天后，也就是十一月十三日，刘裕所率的四万西征大军主力才到达江陵。

刘裕原本做了两手准备，一旦萧正峰不成功，就以所率主力打一场攻坚大仗。

不过，萧正峰既然成功了，平定荆州已用不着打大仗，这斗志昂扬的几万大军如果就这么空来一趟，一仗不打就回去，那是不是有点浪费国家公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