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无怨香
晚上，尹阙就回了泰山府邸，去取无怨香，顺便查一下它的出入记录。这熏香是府中禁品，用来挽救腐化的魂魄，让它保留一丝投胎的期望，一般只有地府的管事呈上所需详细账目，经由悯众司司长朱批，最后才能取得。而程家先祖，按理只是一介凡人，怎么可能会持有无怨香，甚至于常年使用？
“如意，让你姐姐来见我。”尹阙翻阅着账本，对着下面站着的小姑娘吩咐着，面上似有怒气，却隐忍未发。
如意不知何故，踌躇不已，支支吾吾就是没有动作。尹阙抬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去把你姐姐找来，现在商量，还有余地。”
圆脸的小姑娘大概也知道事情终究瞒不住，声音有些颤抖：“那，府君大人，打算怎么处置？”
尹阙只轻轻叩着桌面，沉吟片刻，道：“看情况吧。”
如意愣了一下，才呢喃着：“好，我这就去找姐姐。”
林岁安心情很好地坐在屋里画着画，脚边摊着那案卷。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很想给留在三百年前的赵雨霖画张画像，大概就是巧笑倩兮的十八岁的模样。林岁安很久没有动笔了，学画的时候，父亲种的椿树才第一次开花，观之靡丽，动人心魄。她当时多大呢，应该只长到林斐之腰际，顽皮不堪。
“小桃，爹爹教你画画好吗？”
“不要，我不喜欢。”
几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林岁安至今都清楚地记得父亲略有失望的眼神，那眼神，几乎是钻心刺骨的疼。她背着手，咬咬牙，忍着没哭出来：“他们说，小桃不是爹爹的亲女儿，爹爹会琴棋书画，小桃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学不好！”
可她说完就嚎啕大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任林斐之怎么哄都哄不住。林岁安只隐隐地觉着，她唯一的办法就是哭泣，用来表达她的愤怒，她的不甘，她的委屈，甚至用来博取同情。这是一种行之有效的方法，当然，只是在自己父亲面前。
或许尹阙也可以？林岁安不由地轻笑，手微微一顿，画中的姑娘的嘴角便微微上扬，浅笑盈盈。
“可怜啊！”她端详着自己的大作，又回想起宋含章的故事，心生感概。玉石俱焚，两败俱伤，因果报应，一个不差，就是可怜了那位赵姑娘，白白丢了性命。
“要是宋含章平日里肯低个头，你也不至于落得这么个凄惨的结局。”林岁安撑着脑袋，盘算了一会儿，才慢慢收好画像，连同卷轴一起，放进了床下的暗格里。
尹阙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子，和如意一个样子，只更显清瘦些，不卑不亢地与自己对视。
“知道错了么？”
“知道。”
“错哪儿了？”
“不该因一己私欲，坏了府中规矩。”
明心仍旧表情淡漠，一副看透世事的清高模样，尹阙对她这种态度感到头疼：“明心，你老实告诉我，那么多无怨香，你都弄哪儿去了？”
“救人去了。”
一旁的如意忽然拉住姐姐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往下说了，明心只看了看自己的妹妹，很平静，平静到让人绝望。
“任凭府君大人责罚。”
尹阙怕是早料到这个结果，竟没有发作，只淡淡地笑着：“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便成全你。”
“府君大人！”如意慌忙地想跪下求情，被明心拉住，“该来的总会来，是我的劫数。”
“这不是劫数，是你咎由自取。”尹阙瞪了她一眼，颇为失望和心痛，“你身为悯众司司长，不思进取，为了一个凡人，偷藏无怨香，败坏府中风气，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吗？”
“知道。”
“那你还这么做？”
“为情所困而已，”明心扯着嘴角，露出一个不屑的微笑，“府君大人不也是么，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尹阙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喝道：“明心，你不要太放肆！”
“姐姐，你别说了，好好认个错——”如意也在苦苦哀求，明心却不为所动，冷笑着：“一千年了，整整一千年了，这千年来我每天都在忍受这种折磨，还不如魂飞魄散，落个清静！”
尹阙红着眼睛，既可怜她的痴情，又无奈她的执迷，若知今日，当初就不应该心软，没有强行除去她的记忆。
“府君大人于我有再造之恩，让明心从一缕亡魂，坐到一司司长，如今大错已铸成，没有挽回的余地了，恳请大人送我走吧！”明心缓缓地跪下来，向她的神明无比虔诚地行礼，如意哭着抱住她，不知所措。
尹阙揉了揉胀痛的额角，叹息着：“一千年了啊，时间过得真快，算一算，那个人应该轮回十世有余了。如意，去查一查，看看他的善缘修的如何，罪孽偿还的怎样，报个具体的因果数目上来。”
下面跪着的姐妹两个明显愣住了，如意小心问道：“要请因果司的霍先生来吗？”
“不要去打扰他，他忙着呢，你算好了，请傅先生过个目，报给我就行了。”尹阙起身走下来，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明心，道，“你呢，暂且免去职务，去幽篁台坐着吧！”
明心不解，直直地盯着尹阙，对方只冷漠地回了一句：“咱们的过节，以后再清算。我要提醒你一句，不要把小桃和那个男人相提并论，他不配！”
明心浑身一震，眼泪便滚落下来，她呢喃着：“是啊，他要是有林姐姐万分之一好，哪至于落得那么个下场？可我就是喜欢他，我控制不了，我心疼！”
如意轻拍着姐姐的背，哄道：“不哭了不哭了啊，都是他不好，都是他的错！”
尹阙真真儿心酸，手一挥，便拂袖而去。
林岁安正躺在地上翻阅着新出的话本，看得入迷，听得有人在敲她的窗户。她一骨碌滚到窗边，直起身子，打开一看，就瞧见尹阙那张俊脸。
“哎，府君大人好兴致呀，怎么想起来和我幽会？”林岁安打趣着他，尹阙微微一笑：“想见你，就来了。”
林岁安吐吐舌头，掩饰着她的害羞，尹阙问道：“怎么还没睡？”
“我在想你是今晚回来，还是明天早上回来。”
“所以是想我想得睡不着了？”
“是啊！”
林岁安回答得很干脆，屋内的烛光衬得她的笑脸都朦胧起来，尹阙心下一暖，道：“早些睡吧，我把无怨取来了，你找个日子，咱们就过去。”
“好，你也早点睡。”林岁安笑着，双手撑着窗沿，将身子探出去，轻轻用鼻子蹭了蹭尹阙的下巴，笑道，“好梦。”
尹阙老脸一红。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