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最后的黄昏（中）

高建国攥紧双拳，不说话，也不退让，俨然一副不怕拼个你死我活的模样。看到他这个样子，高忠不禁回想起两年前高红改嫁的那一天，为了少惹麻烦，高建国和高红没有举行婚礼也没有置办宴席，两个人在这座院子里给高建国的爹叩首三次就算过了门。当时高建国的爹是及其不满意的，他的心里看不起这个曾为休妻的儿媳妇。可是当高家庄的村长，也就是他高忠自己的爹酒后上门来找事的时候，高建国的爹还是一个人挡在了十几个人面前，不说话也不退让，就和此时此地的高建国一模一样。

高忠的右手用拇指按住中指，这是他准备动手前的小习惯。他最后一次警告说：“别学你爹干傻事，否则你不会只瞎一双眼睛这么简单。”

高建国的气息突然粗重起来，仿佛即将冲锋的犀牛。

在双方一触即发的时候，高红搀扶着瞎了眼的公公走出房门，老人说：“高忠，你今天来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原本打算召集你们开会。”高忠顿了顿，道：“现在决定好好搜一搜你们屋子。高建国今天发这么大脾气，是不是有事情瞒着俺们？”

高建国攥拳更紧，高红则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高忠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嘴角露出一抹狞笑，道：“有两个外地人不明不白地死了，村里要找凶手。现在所有人都集合起来了，除了你们三个，以及那个女人。俺告诉你们，现在俺们都认为她就是那个凶手，而且她之前就藏在你们家！”

听到有人被害，高建国和高红惊恐的对视了一眼，都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了。高建国的父亲反问一句，说：“怎么死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一个女娃娃，能杀两个人？俺的眼睛瞎了，心不瞎，俺不信这种说法。”高建国的父亲笃定道。

“是不是她杀的，先要把人找到当面对质！”高忠怒道，“不要婆婆妈妈的了，她现在人在哪里？”

高建国的父亲知道躲不过去，叹息一声，道：“半个小时前，她捂着肚子来到了俺们家。俺们一看才知道，她被你派的人捅伤了。她请求俺们收留她，可是俺们怕惹事，就让她走了。现在，她应该在往北边走……”

“俺知道她被捅伤了，可是院子里怎么一点血迹都没有？”

“她随身带了一种俺没见过的绷带，可能是用那个捂住的伤口。”

高忠眼中阴晴不定，他知道那个女人已经受伤，而且村子孤悬高山，照理说她也逃不了多远。高忠吩咐道：“你们三个人往北边追，俺留下来搜一搜。”

“搜什么？俺不是说她已经跑了！”高建国的父亲怒道。

“高老头，俺还是觉得你们可疑。”高忠踏上一步，道：“让开。”

高建国压抑了整整两年的怒火如岩浆般在心房里涌动，翻腾的火浪里，都是那些屈辱的画面。他向前跨出一步，却被父亲伸出的手臂挡住了。

老人有些犹豫，高红有些恐惧。

高忠依旧跋扈，而他身后的打手们则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高建国的父亲双眉紧皱，质问道：“你们都是从小在一个村子里长大的人，怎么长大后一个个都成了这样！”

少数人有了刹那的迟疑，但很快恢复如初。

高建国的父亲长叹一声，其中的辛酸遗憾比起江畔沉吟的屈原也不遑多让。他放下拦住高建国的手臂，在高红的搀扶下走到屋门口的板凳上坐下，他看不到接下来的画面，但是还可以听。

“儿子，让俺这个当爹的听听，你是一个怎样的汉子！”

高建国重重点头、大步跨出。三名打手从左右前三个方向同时开展攻击，他们都是经常攀爬、锄地的精壮汉子，动如鬣狗，迅疾而且凶狠。高建国人高马大，动作并不敏捷。他对自己的特性也是了然于胸，根本不考虑躲闪，而是硬生生扛了左右两人的拳雨，又用胸口结结实实地受了面前一人的直拳。

站在高建国正对面的打手本以为大功告成，可自己的重拳落在高建国胸口时竟然有种击中了山岩的触感。他还来不及退后，头顶就被一大片阴影遮盖。他惊恐地抬起头，看到的是如巨猩般的高建国，双手抱拳狠狠砸下！

只一击，打手便当场昏厥，生死不明。

见同伙倒下，剩下两名打手的鬓边冷汗直流。高建国没有停歇，伸手抓住另一人击来的拳头，手臂发力将对方扯入怀中，随后一拳横击，再次废掉一人。

最后一名打手见状后不禁后退了一步，可他随即转头，果然看到了高忠阴寒的眼神。进退两难之际，他扬起拳头、大吼着冲向高建国，也被迅速击倒。

连续干翻三人的高建国血性尽显，他将军绿色的棉袄脱下来扔到地上，吼道：“高忠，够了吗？啊？够了吗！”

相较于高建国的血气方刚，高忠的表现要冷静太多。他一边走向近似狂化状态的高建国，一边嘲讽道，“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高忠的话音未落，一个硕大的拳头立刻充满了他的全部视野。高忠以超出高建国理解的速度横移一步避开拳锋，同时左手自下而上托举住高建国出拳的右臂，轻而易举地打乱了高建国身体的平衡。

高建国脚下发力想要稳住身形，不料门户已然大开，被高忠栖身而进。高忠的第一拳同样是落在高建国胸口，威势却比刚才那人强上数倍。高建国口中一甜，立刻咬紧牙关忍住伤痛，双手从外向内收回，打算“抱杀”对手。

高忠对于身后袭来的粗壮手臂毫不在意，在这不大的空间里，他皆是用短拳攻击高建国的内脏部位，阴冷的寸劲让对方痛不欲生。

不过是眨眼的时间内，高忠已经出拳六次，而高建国的双臂也终于揽住了高忠的后背。高建国本打算用自己铁铸的双臂将高忠扼杀怀中，怎料当自己终于环住他时，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了半点力气。

高忠冷哼一声，抬手推动高建国胸口，后者无力地后仰倒地。

“不要！”高红不明白为什么战神一般的丈夫会突然倒地，那心疼和恐惧的情绪瞬间满溢，泪花夺眶而出。

高忠道：“一身蛮力，终究还是个垃圾。”言罢，他迈步准备向前。

这时，一只岩石般的手掌抓住了高忠的脚踝，一个微弱的声音也随之响起。趴在地上的高建国仰起头，双眼充血，道：“高忠……”

高忠经常见到这种桥段，也在无聊时脑补过无数种解决的办法。他旋风般转身疾踢，将高建国那接近两百斤的身体踢的整个翻转过来。而那只烦人的手掌，也就这么松开了。

高忠弯下腰理了理裤脚，随后径直走向屋门。

挡在门前的高红被他一巴掌扇飞，坐在板凳上的老人刚要站起来的时候也被他一巴掌击倒。他知道这两个人心中的怨念和恨意绝对不会比高建国少，可那又如何？他自幼生长在这山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弱肉强食的法则。

弱者的怀恨在心，毫无意义。

高建国家面积不大，院子左侧是磨坊，右侧是厨房，正对门的屋是客厅，客厅两侧都有房门，进去就是卧室。高建国下手不重，他打伤的三名打手呻吟了一会就爬了起来，跟在高忠身后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检查。很快，四人完成了搜查，并没有发现那个失踪女人的踪迹。

“难道真的去北边了？”高忠正准备向北追击，猛然想起了什么，道：“他们家还有一个猪圈，就在院子后面，走，看看去！”

高山之下，吕老一手持刀、一手持枪，喘息着仰望。

在他身边除了两辆退役的军用卡车外，还有一地的狼尸触目惊心。躲在卡车驾驶室里的老汉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他按照之前那个女人的命令提前放出狼群，随后就在涂有驱狼药物的驾驶室里耐心等待。十分钟后，狼群果然渐渐恢复了行动力，它们先是聚集在一起，似呜咽，似商讨，随后竟是一同对天长嚎，声势骇人。

也就是在那时，车外的那个男人从林子里走了出来。狼群尚还有些迟疑，他的步伐却没有丝毫的停顿。那个男人没有说话，也没有逃跑，他在前进的同时率先开展攻击。一声枪响后，头狼的脑袋瞬间炸成了血花。其余的山狼或是凶狠地扑击，或是震惊如石化，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已。

自幼在山林间混迹的老汉认定这个男人是会被狼群分尸的，就算他手里有一把手枪，总不见得对付得了剩下二十头山狼的贴身肉搏吧？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在头狼被秒杀之后，狼群中第二强壮的山狼率队开始冲锋。那个男人站在原地，面沉如水地射击着。当第一匹山狼冲到自己面前时，他已经打完了弹夹里全部的六颗子弹，准确无误地射杀了六匹山狼。而那头已经冲到他身前的山狼跃起扑击时，男人手中刀光一闪，一瞬间鲜血漫天！

狼是有灵性的生物。它们全部停下了冲锋，低头看着那个沉默的人类。

不知是谁第一个转身离开，很快，幸存的所有山狼仓皇逃窜。

吕老走到山下，仅需看一眼天色便知道了现在的时间。

黄昏将至，他不清楚自己还能有多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