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石碑
墨墨与乔木已经在烟鬼竹林内足足待了十日有余，前三几日由于乔木卧床昏迷不醒，墨墨只能在身旁悉心照料着。后几日虽然恢复了神志，但月语婆婆还是特意嘱咐说不能下床走动，两人就只能在屋里坐着聊天解闷。
不过竹林里四季如春的气候，倒是很令人舒服惬意，置身其中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洗干净了般，没有了世俗与欺诈，没有了权利与私欲，更没有了复仇与纷争。唯剩一片祥和与宁静驻留在心间。
午后，日上三竿之时，墨墨就将藤椅搬到屋前小院内，搀扶着乔木躺在藤椅上，暖暖的晒着太阳，静静的享受着微风拂面，在竹林的沙沙低语之下，分享着彼此的童年趣事。
子夜，满天繁星之时，打开竹窗，阵阵微风吹过，伴随着窗外竹子的清香，浸人心脾。有时两人能从晚饭后，一直聊到东方泛白之时；有时两人就这么静静的躺着竹床上，傻傻的盯着如钩的月牙，数着满天的星星，整夜都不说一句话。
月语婆婆也曾问过乔木南宫家族的现状如何，但都被乔木巧妙地挡掉了，实在开脱不掉时，便假装头痛不已。银发婆婆自然郁闷不已，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多想，毕竟血统是不会骗人的，估计是真的失忆了吧。
这晚，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细丝般的雨滴落在屋顶后，凝成大水滴跌落在青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在这个宁静的夜晚，汇成一曲美妙的仙乐，飘荡在山间里，回荡在竹林内。
“木，这些天是我最幸福的时光。”此刻墨墨正趴在窗前，出神的望着窗外。
“我也是，好想时光就停在这一刻。”乔木正悠闲的斜靠在藤椅上，惬意的喝着茶。
墨墨犹豫了许久后，深深的吸了口气，似乎在暗暗给自己鼓气，而后缓缓吐出一句话，“我们不回去了，好吗？”
此言一出，如一声响雷击在乔木心田。墨墨能说出这句话，乔木自然明白她的心意，虽然心中无比高兴但残酷的显示如一座高耸的大山横在身前，如不忍痛跨过去，就只能永远生活在大山的阴影之下，不见天日。
乔木一时犹豫了起来，并没有接话。
墨墨眼中闪现出一丝悲伤，却依旧淡淡的看着窗外， “我跟哥哥从小就受尽欺辱，就因为我母亲曾经是贤仁城内的一名歌妓，身份卑微且毫无作为，父亲在一次醉酒之后兽性大发，致使母亲怀上了哥哥。万般无奈之下，便赎了母亲的身子，然后将她安置在一处破旧的小院内。自此父亲每每喝醉后便去院内找母亲，轻则破口大骂，重则拳打脚踢。终于在我五岁那年，父亲又一次喝醉了酒，而且醉的特别厉害，母亲不忍父亲再这样傻喝下去，好心劝酒，却被父亲一掌击飞，没多久就死了。临死前，母亲将我跟哥哥叫到身旁，竟让我们不要记恨父亲，说他也是个可怜人。”
墨墨说着，两行清泪缓缓的滑落在脸庞。
乔木见状，站起身来，坐在墨墨身旁，拉起她的手，柔声的说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还说它做什么。”
“不，我要说！我想让你了解我的全部。”墨墨擦了擦脸边的泪水，言语坚定。
“可能是因为母亲的死终于唤起了父亲内心深处的一丝怜悯之心，在安葬完母亲后不久，父亲便将我和哥哥接到了欧阳家族里面，我本以为父亲会从此改过自新，我跟哥哥也会过上幸福的日子。谁知，家族内的斗争更加残酷，而且都是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阴险之辈。我跟哥哥初入家族之时，根本无力应对，经常被人当刀用，当猴耍。”
说到这里，乔木明显感觉到，墨墨的手在无助的颤抖着，当下伸出手臂，将墨墨揽在怀中，低沉的说道“之前的就不要再提了，至少我们现在过的很好，不是吗？”
墨墨停顿了片刻之后，在乔木的怀中接着说道“终于在“那件事儿”之后，连父亲都对我们失望了，给了一笔钱后便让我跟哥哥去冰城闯荡，临走前还反复告诫我们，千万不可打欧阳家族的旗帜。远离了家族的纷争，我们兄妹二人在冰城内生活的甚是潇洒，现如今镖局的生意也蒸蒸日上，你又在身边，我原以为能这般幸福的生活一辈子。而哥哥前几天却告诉我说，他想重回贤仁，夺回曾经失去的一切。我自然不会让他一人背负这么多的责任，但又不舍如今这恬静的生活。”
说到这里，墨墨的口气明显犹豫起来，似乎也惊讶于刚才竟能说出那样的话语。
乔木用手轻轻拍着墨墨的后背，柔声问道“等我们将各自的使命完成之后，我们再来这里，这样我们就可以心无杂念的欣赏美景，享受生活了，这样岂不更好？”
“你有什么使命需要完成？”墨墨问道。
“父亲惨死山中，至今连尸首都找不到！母亲在我怀里咽气，连一句临终遗言都没有！而我连凶手是谁都不清楚！唉，你说我若不报此仇，还算是个人吗！”乔木语气幽幽的说着，但眼眸深处满是冰冷刺骨的杀意。
墨墨急忙安慰道“我们有时间，我们可以慢慢找，我们顺藤摸瓜，总会找到蛛丝马迹的。”
“唉，不说这个了。”乔木深吸一口气，不想再这个沉重的话题上过多的纠缠，而且十分担心再这般聊下去，自己会忍不住将最终的目的说出口。
“你还喜欢吃鸡蛋吗？”乔木毫无征兆的问了个不伦不类的问题。
“鸡蛋？呃，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有就吃，没有就算了。怎么突然问这个？”墨墨一脸疑惑。
“呃。。。没什么。”乔木淡淡一笑，将十年前的那个小姑娘的身影从脑海中抹去。
“还记得我们在南城门见面时的情景吗？你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凶巴巴的富家小姐，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其实你也是一个懂事乖巧甚至有些内向和柔弱的好姑娘，只是在陌生人面前喜欢通过凶狠和泼辣来伪装自己内心深处的懦弱。我就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痛苦经历，能让一个女孩儿呈现出如此截然相反的性格？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让你受一点点的委屈。”
墨墨听闻后，破涕为笑，骂道“你才是凶巴巴的富家小姐呢。你刚才说的话我可都记住了，你可不能骗我。”
“我乔木，立此为誓。。。”乔木说着，就准备发誓。
墨墨一把拦住，低声说道“不用你立誓，我相信你。”说完便拉起乔木的胳膊一口咬下去，顷刻间，乔木的手臂上赫然出现一个血牙印。
“哎呀，你怎么咬我啊。”乔木一脸痛苦的捂着胳膊，不解的问道。
“你不知道家里的驴子都要在屁股上做个记号吗？这样能防止被偷被抢。”墨墨俏皮的说道。
“你才是驴子！”乔木说着，就去抓墨墨的痒痒。
“哈哈”。
这场小雨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的停了，整个山间也安静了下来，唯有竹林旁的小屋内时不时传来嬉笑声，在这个寂静的山间，传了很远很远。
竹林深处的一条小溪边，月语婆婆远远的就听到墨墨的笑声传了过来，叹息一声，幽幽的对着阿呆说道“唉，这都是命啊，我们南宫家跟欧阳家算是理不清楚了！”
次日正午，乔木在吃饭的时候，郑重对月语婆婆说道“婆婆，我们在此也打扰多日了，家中兄长、弟弟们甚是惦记，容我们回去禀报一声，再回来看望婆婆。”
月语婆婆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不舍的表情溢于言表，缓缓的说道“我确实舍不得你们离开，既然南宫少爷你已做了决定，我也不好阻挡，但是你们必须凭自己的真本事出去。”
“真本事？什么意思？”乔木不解的问道。
“吃完饭我就带你们到出口处，能不能过去，就看你们自己了。”婆婆说完便不再答话，只是闷闷的吃着碗中的饭菜，显然是极为不舍。
饭后，月语婆婆领着两人沿着竹林中的小路向前缓步走着。
“婆婆，我心里有个问题困扰多时，正好借此机会，希望您能指导一二。”乔木恭敬的说道。
“你是想问为何外面冰天雪地，竹林内却四季如春吧？”月语婆婆在前面走着，头也不回的说道。
“呃。。。你怎么知道我要问这个问题？”被一语道破后，乔木显得有些尴尬。。
“刚进来的人都会问这个问题，你们这么晚才问我，算是比较迟的了，平日里你俩就知道你侬我侬的，哪有功夫问我，对吧？”月语婆婆笑眯眯的调侃道。
墨墨听闻，赶紧松开了拉着乔木的小手，脸上浮现出一片红晕。
“这片竹林就是我们南宫家栽种起来的，里面没有冬夏，只有春秋，好歹也算是个机密，你现在年纪又小，家族还没告诉你算是正常了。”月语婆婆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
“你们为什么会浑身是伤的晕倒在石碑旁？是家族里出了什么大的变故吗？”月语婆婆不解的问道。
“呃。。。我跟墨墨在运镖的途中遇到了歹人，无奈技不如人，一番搏斗下来，被打成重伤，无奈才跑入这烟鬼竹林内。”乔木如实说道。
“哼，我们南宫家的人还能被别人打成重伤？要么是他们手段卑劣，要么就是你平时练功时偷懒。”月语婆婆第一次面露怒色。
“呃，他们困住了墨墨来要挟我。”乔木赶忙解释。
“原来如此，我们南宫家历来都是重情义之人啊！我也真傻，只是为了以一句话便在此等了几百年！”
“几百年？！婆婆你。。。”乔木一脸诧异，正欲开口细问，却被婆婆冷言打断，显然不想再此事上过多纠结了。
“喏！到了！”
月语婆婆在一个残破的石碑前停了下来，对着二人解释道，“石碑上有机关，按下机关，就能出去了。”
“就这么简单？”墨墨有些不可思议。
“就这么简单。”月语婆婆摊了摊手，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仿佛一个慈祥的老奶奶。
多日来相处的经验让墨墨敏感的察觉到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当下小心翼翼的向石碑走去。就在快要碰到石碑的同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之前还横在眼前的巨大石碑就这样凭空消失了，随即又出现在三丈开外的地方，顺带着连石碑旁的青石小路都改了道。
而原本还好端端的站在小路上的墨墨，此刻正身处竹林内，周围都是翠竹，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乔木见状，又冲着石碑飞奔而去，在奔跑的同时，还机敏的用眼睛扫着周围的情况。但是就在即将碰到石碑的一瞬间，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了，原本伫立在眼前的石碑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小溪横在眼前。乔木一不留神，没有收住脚步，跌落在溪水之中。
“哈哈”
“嘿嘿”
月语婆婆和墨墨两人同时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就连阿呆也幸灾乐祸的发出了难听的“嘎嘎”声，更是嚣张跋扈的冲着乔木摇了摇屁股。
乔木浑身湿透的跌坐在小溪里，一脸无奈的看着石碑重新伫立在不远处。
“婆婆，这是什么把戏？我还是第一见到。”墨墨一脸好奇。
“幻影术，我们南宫家的秘术。”月语婆婆淡定的说道。
“我觉得根本就不可能碰到石碑。”乔木已经从小溪中上岸，抱怨的说着。
“年轻人，你可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不可能”这三个字。”月语婆婆说着，开始缓步向石碑走去，步伐稳健，毫无急躁之情，如同日常晚饭后的竹林散步。
肩上的阿呆也对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很感兴趣，兴奋的飞到了枝头，不住的嘎嘎叫着。
乔木和墨墨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的看着月语婆婆，生怕漏过任何细节。
就在月语婆婆即将碰到石碑的同时，残破的石碑又一次消失在眼前，而月语婆婆的身影也随即消失。
与此同时，石碑与月语婆婆同时出现在两丈开外的地方，月语婆婆甚至还保持着消失前的姿势，正伸出手去，准备触碰石碑。
石碑似乎有感觉般再次消失后，又重新出现在十丈开外的地方，而月语婆婆如影随形，几乎与石碑同时出现。
“啪”伸出手去，轻轻的拍了拍石碑。
石碑似乎微微一颤，便不再移动，与此同时，一条青石小路出现在石碑旁边，远远望去，只见小路的尽头处竟还厚厚的积着两尺白雪。阵阵刮寒风夹带着晶莹的雪花，落在路中青石之上。
月语婆婆见状，便将手掌离开了石碑，青石小路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翠绿的竹林。
“好神奇！”乔木跟墨墨异口同声的说道。
“别拍马屁了！你们摸不到石碑，就在这里住一辈子吧，正好陪我聊天解闷。”月语婆婆笑眯眯的说道。
“。。。”听完这话，木墨二人瞬间如泄气的皮球般，沮丧的压低了脑袋。
夜晚，竹林小屋内，墨墨正枕着乔木的大腿，惬意的侧躺在竹藤上。
乔木手里拿着一根稻草，正专心致志的帮墨墨掏着耳朵。
“木，你记不记得，你跟楚泽野打斗的那个夜晚，为了不让我被羞辱，就曾如月语婆婆般幻化出幻影。”
“依稀有些印象，但不是太清楚，那个时候我都被楚泽野扇迷糊了。”乔木苦笑一声。
“说不定你还真是南宫家族的人呢。”墨墨说道。
“怎么可能，我从小就出生在三关村里，我父亲、我爷爷都是在三关村里呆了一辈子，我们现在的呆的竹林，就是我去过最远的地方。”乔木显然不信。
“但是你之前救我时施展的拓卜术跟今天月语婆婆施展的简直一模一样啊。”
“原来这就是拓卜术啊，那我的拓卜术可是比你的蓝色火蛇厉害多了。”
“去你的，那是我还没有发挥出它的全部功力，有机会让你见识下。”
“好好好，那我就拭目以待了。”乔木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
“可是，婆婆之前还说这是南宫家族特有的幻影术。而且，她还一直称呼你南宫少爷呢。”墨墨不依不饶，大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趋势。
“照她的说法，她都活了几百岁了，可能早就老糊涂了，或者老眼昏花把我认错了也不是没可能。”乔木没好气的解释道。
“哈哈，被月语婆婆知道了，肯定要骂你的。”墨墨笑骂道，似乎终于放弃了在这个问题上的一探究竟想法。
“那你可要替我保密，不能让月语婆婆知道，来，换个耳朵，这只已经干净了。”乔木说着，拍了拍墨墨的肩膀。
墨墨顺从的翻了个身，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