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谈判是个技术活

胡雪岩稍微一顿，继续说道：“您既然代表怡和洋行来跟我说这件事情，我一定会放在信上，尽快促成，毕竟这不论是对我胡氏丝行还是对怡和洋行都是好事儿。不过您得等我一段时间，等我会同上海丝会同行商量出一个妥当的办法，只要能够不起风潮，不弄坏市场，而且原来养蚕缫丝的人也还有一条生路，我一定主动和怡和洋行联系。至于您所说的额外的佣金，我是绝对不敢冒领的。”

这番话说的非常漂亮，郭庆春听完之后自己都有些佩服胡雪岩了。

但是赫德也不是吃醋的，在中国官场游走二十年，对于中国的人情世故，他摸得十分透彻，要不然也不可能在和李鸿章打交道的过程中屡屡得手，还一直让李鸿章把他引为心腹知己。

要想不起风潮，不坏市场，还要让原来缫丝的丝农有一条出路，真要是能够想出这么一个办法，估计得十年二十年才能见到苗头。赫德看出胡雪岩最后所说的主动与怡和洋行联系以及不领佣金等等都不过是惠而不费的空口话。

不过赫德早在来胡府之前，便已经大致猜到了胡雪岩的想法。胡雪岩这几年稳控丝，缓涨价，早已经吃过两次亏的洋人早就知道胡雪岩肚子里打的主意了，只是胡雪岩这一招确实是阳谋，任何算计都不能组织胡雪岩继续涨价。要是赫德自己在胡雪岩的位置上，他也不可能答应怡和洋行这个请求，这请求看上去是给了胡雪岩好处，实际上损害的是胡雪岩的长远利益。

赫德能够体谅胡雪岩的意思，知道胡雪岩是办不到，或者死不肯昧良心把丝农都逼到绝路上去，不过有胡雪岩前半段话他也就能够跟怡和洋行那边交代的差不多了，下半段的补充是看在自己二品顶戴的面子上跟自己说的，赫德心里也清楚，更没有当一回事儿。他点了点头，笑着看向这个比自己年轻十多岁的商贾大亨，笑道：“雪翁可真是高明啊，比京中那极为大佬，可要厉害得多了。”

所谓京中大佬，无非就是恭亲王李鸿章这两个经常跟洋人打交道的人。

胡雪岩拱拱手，说道：“哪里哪里，只是赫德先生这样明白事理好说话的人，谈什么都是好谈的。”

赫德喝了口茶，说道：“呵呵，不过雪翁，现在我是真有一件事情想要你帮忙。”

赫德亲自登门，已经是很给胡雪岩面子了，谈话之时又不住地称呼雪翁，态度十分谦卑。此时听赫德这么说，胡雪岩心里也掂量着这个人情的分量，到底该不该应下来。

“哦，不知道赫德先生遇到了什么难处？”胡雪岩一边思量，一边问着。

“怡和洋行派人去湖州问丝农们买丝，定洋都已经付出去了，可是现在却有消息说，新丝上市之后，那些丝农不打算交货了。将来真要是这个样子，恐怕彼此就要撕破脸了。”

赫德这话说的就很重了，撕破脸前面没有加前缀，表面上看似乎是怡和洋行跟湖州丝农之间撕破脸，实际上说开了，也是洋商跟胡雪岩撕破脸。

胡雪岩知道赫德这话的分量，问道：“赫德先生，你说的对。不知道这件事情要我怎么帮呢？您说明白了，我来想办法。”

郭庆春每次跟胡雪岩一起谈判，总能够深切地体会到，谈判确实是一个技术活，此时要是郭庆春自己，他已经一口应承下来了，说一句：“这事儿就抱我身上了。”以来给自己长脸，而来也圆满让赫德承情。

但是胡雪岩非要把一件事情剖开了说透彻，在这个过程中，说话越多证明事情难度越大，这个情分也越重，而且事情说开了，办事儿也方便。因为你要是一口把这件事儿包下来了，有没有可能赫德直接回去告诉怡和让他们继续放定洋呢？定洋放下去湖州丝农要是已经被庞云增等人组织打算阴洋商一波，是不是不计较价钱乱签订合同收定洋呢？如此一来要是真让怡和放了一百万的定洋，到时候这生丝卖出去以后里外一算至少亏二十万两。

再者，即便怡和洋行没有这样的坏心思，丝农拒决出丝本身就是有问题的呢？是不是怡和洋行在合同上做了手脚，出钱出的是茧子的钱，要货要的确实生丝呢？又或者是怡和洋行条件抬高，非要挑最好的生丝才要呢？

一切都没有搞明白之前，一定要谨慎小心。

“雪翁一言九鼎，那这事儿就交给雪翁了。既然怡和洋行交付了定洋，只要雪翁吩咐一声，让他们如期交货也就行了。”

郭庆春翻译完之后看向了胡雪岩，不知道自己的东家会怎么应付。

胡雪岩心里此时真是觉得赫德当得上老奸巨猾四个字。他现在这么一句话，已经是挖了两个坑。第一，自己想要把事情问明白，他却非要说含糊，这就是一个回击。第二，他说让自己吩咐一声，他们如期交货就是，这更是一个大坑。胡雪岩要是应承了，那么就表明，湖州养蚕人家的生丝，卖还是不卖，都是他胡某人的一句话。这可就厉害了，相当于变相地说这次湖州丝农拒绝交货，就是胡雪岩的主意。即便没有这个意思，承认自己在湖州丝农上的主导力量，本身就是一个大坑。

现在清朝弱国无外交，自己在商场上苦心经营，洋人一直被自己压着，要是洋人发动国内的政治力量，给总理各国衙门施加压力，总理过衙门责成他，为了外交和平之类的大义，帮助怡和在乡下直接购买生丝，那自己多年经营提高的丝价可瞬间就会掉到低谷。到那个时候，自己受损，丝农也要受损。

“一言九鼎这话是万万不敢当的，丝到底卖不卖，还是人家的事情，我姓胡的不过是一个跑腿，并不能干预。即便是我求上门去，他们也未必肯听。不过做交易总要讲公道，收了定洋而不交货，这可说不过去。话再退一步说，即便是蚕害了病，没有结出茧子来，那定洋也一定要归还的，不能白白贪了怡和的银子。”胡雪岩如此一说，便是跳过了赫德挖的坑，而且赫德不愿意说清楚，他自己把一切都先讲明白，也算是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

赫德闻言无奈摇了摇头：“好好好，既然如此，那就承雪翁情了。”

“哪里的话，都是应该的。”胡雪岩一拱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