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一）鹤归华表

曾经的伤痕被揭露，她思绪翻涌。

感怀不堪回首的过往，几滴清泪禁不住簌簌滑落。

亓皝知道，安慰、劝说，多言反无裨益，在她身边默默陪伴足矣。

有些回忆无法抹去，有些事也要独自面对。

有些伤口在表面，撒点云南白药，或许几天就能痊愈了。可是，伤在心上的、看不见够不到的地方，只能随着时光的消磨和流逝，任其慢慢自愈。倘使伤口太深，不能完全自愈，也只能把它埋藏在角落里，永不得见天日。

发泄一番后，米芃芃终于慢慢平静下来，心情似乎也舒畅了许多。

“你的名字很特别，是父母给取的吗？”抹干眼泪，她忽然这么问亓皝。

亓皝思索了半天，“不是。”

又不是七老八十，这事还要想那么久吗？难道是过了上千年，久得都快要忘记了？

“我现在的名字，是一位大师所赐。你大概不相信，我生下来很长时间，一直没有名字。后来偶遇一位博学多才的大师，他给我取了现在这个名字。‘亓’这个姓，并非是我承袭了父母的，我父母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姓氏——你是不是很奇怪？‘亓’姓是孔子母亲的姓，‘皝’这个字，起源于东晋鲜卑族，当时只有首领可用，平民不可随便用。大师起的这个名字，大气，我也一直用这个名字示人。很多年前，我生活在美国，没有护照，东躲西藏。后来，美国政府因为‘纸片人’事件，为所有没有户籍的亚裔面孔颁发了护照，于是，我又有了一个英文名字：佩特瑞。所以，我有很多名字，亓皝这个名字是我最喜欢的名字。现在，我在中国的户籍上，注册名是何甲。”

“纸片人？亓皝、何甲、佩特瑞？”米芃芃被他弄得云山雾罩。亓皝的经历果真很丰富。

米芃芃如果愿意去查一查史料，就会知道，所谓“纸片人”事件，是美国在20世纪初期，洛杉矶曾发生过一起户籍档案资料失火案，所有户籍资料档案被那场莫名大火烧空殆尽。后来，美国有关部门不得不重新户籍登记。于是，很多没有户籍的亚裔面孔，幸运地因此拿到了朝思暮想的美国护照，心里万分感谢这场大火。

毋庸置疑，亓皝也是这场大火的受益人。如果米芃芃稍微深究一点，就会产生这样的疑问：一个世纪都过去了，为什么亓皝还是那么年轻？还能以现在的身份保留美国国籍，持有美国护照？这个问题，只有亓皝自己能回答。他怎样让人把自己的样貌和护照上的名字联系起来的，这中间或许有更加精彩的故事。可惜，米芃芃读书有限，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奥秘，故而无法对亓皝的过去深挖。

米芃芃不了解这些，她也没想到要去翻看史料。如果，她知道了这段史实，会被亓皝无意中暴露出的年龄吓呆的。

亓皝的气质如清风霁月，名字却贵气浩大，两种不同的东西，交集在他身上，让人有种奇妙的违和感。但这两者在亓皝身上却又表现得恰如其分、相得益彰。

“你要是活在东晋时代，是会被杀头的。据史料记载，当时，平民是不能用如此贵气的名字的。像什么张三李四狗蛋狗剩等，才是平明百姓被允许常用的名字。”米芃芃被亓皝的话吸引了，忘记了自己刚才还因为伤情而泪水涟涟。

“是啊……”亓皝笑了，含含糊糊应答。

“你的名字贵气十足，皇加光，很高大上的名字。不像我，米芃芃。你知道字典是怎么解释“芃芃”这两个字的?野草旺盛——我爸挺会取名字的。据叔叔说，他为了给我取这个名字，翻了两天字典才决定的。”

亓皝默默地看着远方，似乎在回忆往昔，又似乎在回味米芃芃的话。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沉默。

过了很久，亓皝说了一句话，“你不必那么伤感。你长大了，你叔叔选择结婚，有部分原因是想给你自由，让你放下包袱飞翔，无牵无挂。他觉得自己老了，不愿牵累你，不愿意当你的累赘。这次方刚的事，对他触动挺大的，他觉得自己现在对你来说已经没什么正面作用了，想给你更多的自由。再说，周嫂人不错。所以，你叔叔结婚，你不是一个人，而是多了一个关心你的人。”

米芃芃眼里的清流再次滑落。不同的是，这次是释然、喜悦、感动的泪水。

“芃芃。”亓皝莫名轻声叫道。

他的声音很温柔，让米芃芃心里忽的一软。

“还记的周志宏教授讲的那个鹤归华表的故事吧？”亓皝说。

“记得。”米芃芃感觉自己似乎要被亓皝千年难现的柔情融化了。

“那个故事说明了什么？”米芃芃不解，不明白亓皝为什么会突然想起周教授讲的故事。

“你愿意当我的华表柱吗？”亓皝提了个奇怪的问题。华表柱可是承载着责任和担当的。

“可能我的力量太弱，承载不了------”米芃芃明白了亓皝的意思，讷讷回答。她突然明白了，亓皝是在向她表达模糊的爱意。

“我只问你愿不愿意，并没有问你有没有能力。”亓皝眼睛黑亮，希冀的目光让人无法拒绝。

一个是主观意图，一个是能力问题，不能混淆视听。

“完全没问题，举手之劳。”米芃芃故作轻松地笑笑。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在某些地方欺骗了你，会不会再也不理我了？”亓皝今天总是问奇怪的问题。

“只要，你不作奸犯科，我自然不会不理你。”她很坚定。

“我永远不会做坏事的。”亓皝保证。

亓皝又问：“我有那么多和常人不一样的地方，你从不问为什么。难道，你就不害怕？”

“按照正常逻辑，我可能会害怕，但因为是你，我就没那么怕了。”米芃芃回答。

看亓皝若有所思，她又加了一句：“因为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

“我就知道，我的选择没错！”亓皝很激动，“我自己都很佩服自己的眼光。”

“选择？”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不说这些了。有时间，我带你去仙鹤山顶峰看看，你不是一直对那座山感兴趣吗，我带你去。”亓皝这时也算是投其所好、讨她欢心了。

“你说真的？”她欢呼雀跃起来，登了几次山，都没能体会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还有，那个神秘山洞，那次不小心触碰到按钮，一跤跌进去的神秘暗室，一直都是她心里的谜团。

叔叔的婚期终于定下来。

没有盛大婚礼，他们只是请了几个亲近的人。

周嫂做了一桌菜，大家围坐一起，吃吃饭，热闹热闹，就算是结婚了。

万主任听说老米结婚，他人在北京开会，特地让陶明捎来自己贺金。

老米打开万主任的红色纸袋，朝里看了一眼，吓了一跳。显然礼金数目不少。这也算是万主任对老米这些年兢兢业业工作的一种肯定。

万主任特意给桃源居全体员工放假。

说是全体员工，不过就是米芃芃和陶明两人而已，亓皝是自由人，不受制于任何人。

桃源居不能没有人驻守，万主任派了其它保护站的员工帮忙值班，问题迎刃而解。

老米穿着米芃芃为他定制的一套西装，看上去很精神。这还是他第一次穿西装，总感觉不自在，不免有些缩手缩脚。

周嫂穿着对襟大红的礼服，脸也被衣服映得通红。

婚房就在老米现在住的平房里。

老米死活不住进大房子里，说住那么大的房子，感觉空空的，没有家的感觉。周嫂好脾气地依从他，表示没意见。

其实周嫂和老米一样，手无片瓦，无家可归。

陶明的老婆于淑梅也来吃喜宴。她的肚子很大，圆滚滚的。米芃芃都怀疑她肚子里是不是有两胎儿，怎么那么大的肚子?看她走路，米芃芃都觉得难受。

陶明喜滋滋地陪着老婆，言语间充满了自豪感。他小心倍至的呵护着老婆，连上厕所都陪着，生怕老婆有什么闪失。

于淑梅脸上闪着幸福的光芒，此刻，她的确是幸福的。

陶明很顾家，每次发了工资，都悉数交到老婆手里。虽然不多，但够吃够用，又对她疼爱有加，从不在外乱来，而且，陶明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她是个聪明女人，知道什么东西是最宝贵的。

可惜，这个世界，像她一样聪明的女人不多。

挣钱少，说窝囊无能。挣钱多，怕花心。这年头，好男人也不好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