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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荫护 取暖
吊坠勃发的蓝色光芒消散后,亓皝渐渐恢复了意识。
他环视周遭,发现自己身处之地,是个陌生的空间,就想要坐起来。
“你就躺着吧。你走后,你的房间什么都没有了。铺盖被子都被你带走了,就在这里休息吧!”米芃芃按下他。
亓皝离开前,带走了自己的日常用品,只留下一堆书和一个光秃秃的床板。
亓皝明白了,这是米芃芃的房间。他安然了,重新躺下。
米芃芃见他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悬着的心才得以安放下来。
米芃芃问他:“这么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的,你视力不好,也没见你的车子——你怎么来的。”
“飞来的!”亓皝并不看他,兀自躺着,幽幽回答。
米芃芃嗔怪地划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能开玩笑!可见,身体也无大碍了。
从亓皝现在所在的那个保护站点到桃源居,沿途有起伏山峦、土坡泥泞、水域池沼、林地灌木,路有多难走,她心里一清二楚。
可让米芃芃大惑不解的是,亓皝的脚上的一双鞋子,干净清爽,没有潮湿,没有泥污。
这真是奇怪了?难道真如他说的,他是飞来的?
但见亓皝背朝她,不愿多谈的样子,她也就作罢了。
冬日的夜晚,冷风从门窗的缝隙钻进来,冷飕飕的。米芃芃手脚冰冷,思维也被冻凝了。
米芃芃冷得脸都青了,或许是听到米芃芃轻微的丝丝声,亓皝翻身坐起下床,“你到床上来盖着被子吧,我没事了。”
米芃芃没有推辞,实在冷得受不了,保不准,明天躺在床上的就是自己了。但是想到亓皝,又有点犹豫,总不能两个人盖一床被子吧。
看出了她的迟疑,亓皝起身下床,说:“我不冷。”
米芃芃想起,床底下还有一件、叔叔没来得及拿走的绿色军大衣。这件军大衣是叔叔的宝贝,穿了很多年,古旧不堪了。
在米芃芃看来,这就是件古董,要不是叔叔拦着,她早就想拿去扔掉的,不想现在却派上了用场。
拉出纸箱,拿出衣服,展开,一种特殊的气味扑鼻而来,米芃芃皱皱眉头,“你将就着披上吧,会暖和些!”米芃芃轻轻地说。
亓皝没说话,还是静静站立着看着她,像是被黑夜冻住了。
米芃芃只得拉低他,因为他比自己高不少,给他披上,把衣服拉平掖紧。
亓皝承受着这份温暖的照料,身体略显僵硬,安静得如同婴儿。
米芃芃拉他坐在床前一把木椅上,蹲下身,把他冰冷的脚置于膝盖上,抱住他的双脚,而后用一条薄毯包了个严严实实。亓皝就像是被抽了线的木偶,任凭她摆布。
瞧瞧他身披及地的长大衣,脚上包着花色毛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那样子,和平日谦谦君子的风度很违和,很有喜感。
米芃芃忍住没笑。
两人谁都没有睡意,沉默着。他们仿佛处在钢筋水泥浇筑成的空间,两个人身体和思维也被钢筋水泥凝固住了。
米芃芃觉得很难受,不自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让她浑身不适,想找点话题,但是搜肠刮肚,却找不到话头。
最终,还是亓皝先开口,“我想重新回到桃源居来,你说,可以么?”
“可以!”米芃芃顺口答道。
细想之下,这样回答似乎不妥。
他回不回来,也没必要经过自己同意呀!跟总站打个招呼就可以了。他是自由学者,保护区是他的天地,任由他驰骋,完全没必要经过自己的同意的。
她忙补了一句“我是说,你的事,你看着办,都随你。”
“那你是同意了?”亓皝眼睛闪着星星的亮光。
米芃芃很纠结,怎么回答?
要说同意,好像自己是这件事的主宰,生杀予夺的大权都掌握在自己手里,但明明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自己甚至没有资格评论这件事,更别谈指手画脚指挥了。
“我以为,你不喜欢我留在桃源居!”亓皝说,声音摇曳,好像离自己是那么遥远。
米芃芃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自亓皝离开后,她每晚担惊受怕,睡不好觉,视觉和听觉头有点问题。以至于白天昏昏沉沉,每天都无精打采的。
亓皝跟她说着话,她竟然身不由己睡着了。
这是她睡得最深沉的一个夜晚。
就这样,亓皝又自说自话回到了桃源居。
陶明知道亓皝回来了,着实兴奋,给了亓皝一个大大的熊抱,热烈欢迎他回归,“我就说吧,哥们儿,还是我们桃源居有魅力!”
亓皝微微皱眉,想闪避他厚实身躯的拥抱,可是,陶明不打算放过他,伸展着双臂,径直朝他扑来。
见实在躲不过,只好也敷衍地、蜻蜓点水回抱了陶明一下,“和别人拥抱,不怕你老婆吃醋?”
亓皝去了多日,回来好像开窍啦,会开玩笑了。
“怕呀!她不是不知道么!”陶明笑嘻嘻回敬。
陶明并不知道,这是亓皝第一次,和周围的人,身体在友情意义之上的接触。这对亓皝来说,是开了先河,也是个心理防御壁垒的溃败。虽然这溃败是甜蜜的,温馨的,但是,亓皝竟然让自己走了那么长一段路,才到达友谊的心海。
陶明老婆还有一个多月到预产期。陶明说最近自己很紧张,夜里会惊醒好几次,伸手摸摸妻子还在睡在身边,心里才能踏实地安心睡去。
米芃芃开玩笑,说他是得了男性产前综合症。
陶明立刻认同了。或许是真的哎,我比我老婆还紧张!只求上天保佑我老婆孩子健康平安,其他别无所求。
米芃芃心情不错。工作的时候,耳朵里塞着耳机,摇头晃脑听音乐。这个MP3还是刘艺龙送的,她一直塞在床下盒子里,现在才翻将出来。现在,谁还听这玩意儿,这东西早就落伍了。米芃芃觉得自己在赶时髦这件事上,总是落后别人一万年。
她正听歌,陶明扯下耳塞的一根线,把耳机塞到自己耳朵里,“我来听听,那刘艺龙都下了什么歌给你。”
耳机里传来的是一首激情四射的乐音,乒乒乓乓的击打乐,让人浑身的乐动细胞活跃起来。
陶明说,自己还蛮喜欢这首歌的。
其实米芃芃对这首歌的旋律并不感冒,那唱歌的人,她也不甚喜欢。
她觉得论曲调,远不及亓皝随意吹出的埙音更悠扬动听。但是,刘艺龙下载的那首歌的歌词,她非常喜欢。所以,她总会一遍遍地循环播放:
我想要怒放的生命,
就像矗立在彩虹之巅,
就像穿行在璀璨的星河,
拥有超越平凡的力量。
……
和米芃芃不同,陶明喜欢的恰是这种激昂的曲调,他说自己喜欢热闹,所以喜欢摇滚说唱,感觉血液沸腾,知道自己还活着,不会孤独。
亓皝喜欢的东西,与他们不太一样。
他对流行的东西没兴趣,但对古老的、民族的乐音着迷。也喜欢听戏曲,他就像是老古董,他是安静的,仿佛不属于这个沸腾的世界。
陶明经常嘲笑亓皝,说他是从古代穿越来的。
一天晚上,叔叔忽然到桃源居来了,而且,手里还意外地拎着行李。看他的样子,急惶惶的,好像丧家犬被谁逐出了家门。
“叔叔,你怎么来了?”米芃芃吃惊。
“嗯,想你了,来陪陪你。”叔叔支支吾吾,显然,他说的不是实话。
“和周嫂吵架了?”米芃芃猜测。
“没有。”一提到周嫂,叔叔的脸色立马变了。
“那是为什么?”无论米芃芃怎么问,叔叔就是不吭一声。
“我打电话问问周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米芃芃撬不动叔叔的嘴,作势说要去问周嫂。
“不要打电话。”叔叔慌了,赶忙制止。
“芃芃,我和周嫂不合适。”叔叔郁闷地说。
“为什么?”前几天,叔叔不还很甜蜜的样子?怎么转瞬之间就变了主意?
“因为------我们不是同类人。”叔叔斟酌着用词。
其实,男女之间无非就那样。喜欢时,什么都可以忽略不计。厌烦了,什么都是厌弃的理由。
可是,叔叔不是喜新厌旧的人呢!更何况,有个周嫂这个“旧”能喜欢他就不错了,他哪有“新”可以选择呢?
“叔叔,你喜欢周嫂吗?”
叔叔不支声。可是,他知道自己一定得对侄女有个交代。像以前一样,随随便便把她当小孩子敷衍过去,看来是不可能了,侄女已经是成年了。他终于难为情地点点头。
“周嫂看起来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只要她人好,又真心对待叔叔,叔叔还要求什么呢?”米芃芃觉得叔叔越活越矫情了。
米芃芃看出来,叔叔好像很苦恼,很困惑。
他好像为什么事情纠结着,他心里似乎有另一个自己,不停跟自己做思想斗争。
难道叔叔也有恋爱恐惧症?米芃芃跟亓皝求助。
亓皝笑笑:“看我的。”
叔叔在站里呆了几天。这几天,他唉声叹气,坐卧不安。身在桃源居,心不知道在哪里。所有人都看不懂他了。
“陶明,我要离开站里几天。周嫂病了,没人照顾,我得去看看。”亓皝大声对陶明说。
老米正坐在院里百无聊赖地晒着太阳,闻言,立刻竖起耳朵。
“周嫂怎么啦?”米芃芃关心地问。
“她身体不舒服。”亓皝依旧用超于寻常的大声回复米芃芃,好像他的耳朵突然降低了听力一样。
“可是,这几天老婆有点情况,很可能会早产,我不能住在站里。你走了,留下芃芃一个人,可怎么办?”陶明说。
“不是有老米吗?”亓皝说。
“我去吧。”老米早已按耐不住了,“我回去看看吧。”
亓皝似笑非笑,质疑:“你真的想通了?真的要回去吗?”
“我想通了,我也该回去了。”老米讷讷着。
“老米,周嫂都跟我说了。她说了,不勉强你。我觉得,不为别的,就是为了你自己的身体,你也该回去。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是比以前好多了?”亓皝劝道。
一点不假。不知道,周嫂给叔叔用了什么奇药,叔叔行动比以前利落多了。
“送我回去吧。”老米脸色严峻,下定决心一般。
后来,米芃芃才知道,周嫂根本就没生病。
亓皝使了个小计,给归心似箭的老米,找了个台阶而已。
“兵不厌诈!”陶明哈哈大笑。
米芃芃的叔叔终于下定决心,主动出击,一举拿下了周嫂。
叔叔在电话里扭扭捏捏地告诉了米芃芃这桩好事。
米芃芃高兴地说:“叔叔,恭喜你。”
米芃芃叔叔一直独身至今,如今找到周嫂,喜不自禁。老米不做归不做,做了就勇往直前。
叔叔告诉侄女,已经和周嫂商量好了,过几天就去打结婚证。他说自己结婚那天,请亓皝带米芃芃回去,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个饭。
米芃芃既开心,又有些伤感。
叔叔终于要有个自己的家了。自懂事起,她就觉得,这些年是自己拖累了叔叔,愧疚感激一直埋在心里,压得她喘不上气来。
现在好了,叔叔终于成家了!伤感的是,自己好像成了外人。
原先的的人生规划里,她始终把叔叔排在首位。现在,叔叔有了自己的人生新起点,自己的规划里忽然就空白一片了。
她的落落寡欢,没有逃过亓皝的眼睛。他带她去蒲苇塘边散步。
米芃芃闷闷不乐,缓缓开口,“自从遇见你,我开始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挣脱一切的’和‘超越一切平凡的’力量。我一直以为那种力量是神话,是奢望,我现在才知,只是我没有,不代表别人没有。我就像丑小鸭,没有家,没有父母;人又丑又笨,遭人嫌弃。丑小鸭小时候,连小鸡都看不起它,嘲笑它;兄弟姐妹也追逐他,排挤它;喂鸡鸭的女佣用脚来踢它,嫌弃它;大猎狗朝它伸长舌,露出獠牙吓唬它;猎人的枪差点打中它。它受尽欺凌,不得不孤零零在芦苇田、沼泽地里寻找吃食。我也是,被嘲笑、被排挤、被嫌弃、被吓唬,我也一样也没落下。”
“但是最终,丑下鸭百炼成钢、羽化成蝶,飞向了碧蓝的蓝天,成就了白天鹅的梦想。这世间似乎人人都可以转运,都可以苦尽甘来。可叹的是,并不包括我!小时候,被父母遗弃,我连自己从哪里来的都不知道,上学后屡遭同学嘲笑欺侮,好不容易熬到上大学,以为终于摆脱了阴霾,还要拼命打工赚钱挣学费。我没有‘挣脱一切的力量’,所以注定只能平凡,如我的名字‘芃芃’,野草一般——现在叔叔要要自己的家庭了,我为他高兴。”米芃芃眼中有盈盈的泪光。
“就个体来说,这世间无一不平凡,无数平凡才能成就伟大。”亓皝好像哲人,安慰伤感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