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八字
白杨和晓露研究醋能治疗脱皮的第二天一大早,杏阳的孙天瑜和白天德愁眉不展,忧心忡忡。
坐在院子里的两人说起了白杨跟吴雨当年的婚事。
当年吴雨跟白杨的婚事,孙天瑜跟白天德是反对过的,主要原因有三:
一来,吴雨个子太小。尽管人长得标致,但个儿才一米五六,俗话说,母大儿肥,娘高女壮,吴雨太瘦小了,会导致后代个子矮小。白天德和孙天瑜是经历过文革的人,潜意识里始终信奉花无时时红,人无时时好。人的一生,没谁能一帆风顺,将来万一碰到个啥灾啥难的,吴雨这样的身板能否撑起一个家来。
二来,吴雨脸上没肉。都说两腮无肉,神鬼难斗,两腮有肉,一脸忠厚。比起白杨肉呼呼的国字脸来,吴雨的脸型固然好看,但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吴雨这种脸型的人不是过安稳日子的人。人想要的就是个安稳,最怕的就是有外心。做父母的,特别是身为农民的父母,对于孩子,没敢有多高的理想,没敢存多大的抱负,有吃有穿,平平安安,安稳一辈子,够了。可一个家里,只要一人有了外心,就安稳不了,保不准还要有血光之灾。
三来,两人属相不合。白杨属鸡,吴雨属狗。都说鸡飞狗走,远的不说,就本村本土的,男鸡女狗能平平安安过到60岁的,真没有。就算不出人命,也打的头破血流。
三个原因中的前两个,背地里可以跟白杨讲,但能够当着白杨跟吴雨面说的也就第三条,最愁白天德和孙天瑜的也是第三条。
鸡狗相冲,一世的秋风。
白杨跟吴雨张罗着要结婚的时候,劝不住白杨的白天德和孙天瑜就去了杏阳城西的一所老宅里。
老宅里住了一位先生,名叫李瞎子。
李瞎子是天瞎,生下来就瞎,未曾看过这个花花世界。
由于看不见,去田里干农活的李瞎子父母怕李瞎子到处乱窜,掉井里或者沟里淹死,就用一条铁链子把李瞎子栓在了院子里的树根上。
在树根旁,李瞎子父母摆放了一碗水和几个烧熟的马铃薯。
偌大的一个院子,一条铁链一个人,碗里的水脏兮兮的,地上的马铃薯旁就是狗粪。李瞎子抓到马铃薯啃一嘴,抓到狗粪也啃一嘴,此情此景,任谁看了都要流泪的。可毕竟要生活,李瞎子父母得务农,这样做也是没法子的事。
李瞎子四岁那年,有个算命先生刚好路过李瞎子家门口,口渴得要命,就推开李瞎子家摇摇欲坠的柴门,高声喊道:“有人在家吗?给口水喝。”。
当时李瞎子的父母不在家,去了田里,院子里的李瞎子就摸索着端起树根旁的那碗水对着算命先生的方位递了过去,口里重复重复地说道:“水、水、水。”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无儿无女的算命先生动了恻隐之心,收了李瞎子做了义子。
文革期间,好脚好手穷苦了一辈子的李瞎子父母解放前买了几亩地,成了地主,被斗死在了牛圈里。算命先生因为搞封建迷信,成了牛鬼蛇神,也一命呜呼,去了西天。
唯独李瞎子,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没饿死,没冻死,奇迹般存活了下来。
改革开放后,靠算命先生传给他的那几手绝活,李瞎子算是有了渡命的手艺。
尽管李瞎子眼睛看不见,但算卦一算一个准。孙天瑜所在的杏阳小城,凡是婚丧嫁娶、走马上任、开业动土,没有不找李瞎子的。李瞎子与那个小城而言,就是一本厚厚的百科全书。
由于一算一个准,没几年,李瞎子就成了杏阳县的一仙。
曾有人问李瞎子:“为啥算得这么准?”
李瞎子说:“未曾见过这个世界,也就跳出了红尘。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别看李瞎子说的玄乎,其实他就是红尘中人。跳出红尘的李瞎子不但娶了个哑巴婆娘,还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去了美国,一个在北京二环内买了套房子。而李瞎子本人也靠算命这门手艺,盖了两层小洋房。
老天爷待人,总是给一样少一样。
对这,李瞎子倒想得通,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人不能占全了,否则折寿。”
城西李瞎子的宅子门口,哑巴婆娘就坐在门前的石墩上,一边挖鼻孔,一边砸吧着嘴,双脚编成把剪刀,脚丫上一双头大的拖鞋,晃来晃去。
哑巴婆娘头顶,挑出一根竹竿,竹竿上迎风飘荡着一旌旗,上写“李神算”三个镶金大字。
乍一看,当年花果山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悟空也不过如此。
都说当着矮子不说短话,当着和尚不骂秃驴。李瞎子同样不喜欢别人叫他李瞎子,李瞎子喜欢别人叫他李天师。在李瞎子看来,杏阳城的山山水水风土人情都装在自己脑袋里,那是一张错综复杂的图,除了自己,无人能解。在这个小小的地方,称声天师,不过分的。
去李瞎子家路上,孙天瑜就对白天德说:“去了别叫人家李瞎子。”
白天德吹胡子瞪眼地说道:“我再没文化也不至于这么不知礼数。”
旌旗下的白天德和孙天瑜微笑着问门口抠鼻孔的哑巴女人:“婶子,李天师在不在?”
哑巴婆娘看了看白天德和孙天瑜一眼,朝里屋撇了撇嘴,继续挖鼻孔。
白天德心想:“这样的婆娘,也就李瞎子了,眼不见为净,一般人还真受不住。”
进了里屋,刚好有户人家从算命的屋子里出来,孙天瑜忙拉着白天德走了进去。
进门的孙天瑜脆生生地喊了声:“李天师。”
孙天瑜一声李天师喊出口,李瞎子就大为受用。
也难怪,来算命的,要么喊叔,要么喊哥,要么喊姥爷,喊天师的真不多。
叔跟哥,多俗气,姥爷虽然是尊称,但终究是凡人。
天师不同。
天地国亲师位,香案上有火暖着,有烟养着,跟孔子一样,供着冷猪头的。
被孙天瑜喊得全身舒服的李瞎子擦拳摩掌,准备好好回馈孙天瑜一番。孙天瑜还未开口,李瞎子就问说:“大妹子是河城村的。”
孙天瑜说:“是。”
李瞎子就细数了河城村的重要人物及巷道房舍的布局,而且还说了几户人家的运数,惊得孙天瑜打心眼里佩服,不愧为天师。
说了半天,李瞎子话锋一转,咳了一声,问孙天瑜:“所为何事?”
孙天瑜不知道所为何事啥意思,没应声。
李瞎子就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百年大计,教育为本,不读书害的。”然后又问:“干嘛来了?”
孙天瑜忙说:“娃要结婚。”
李瞎子就把手掌心平摊在桌子上。
这次孙天瑜倒懂了,李天师摊开的手掌是接卦资的。
李天师算命,丧事一般六元、十六元,喜事十六元、三十六元,开业盖房六十八,遇到大户人家,八十八、一零八、一六八也是常有的事。
孙天瑜家门瘦,院里栽棵石榴都不过墙头的,除了葡萄长势喜人外,就没别的物件了。尽管准备了十六元递给李瞎子,但李瞎子手指一捻,嘴就淡淡地瘪了下来。一看李瞎子的表情,孙天瑜就知道,卦资给少了。
把钱塞抽屉里的李瞎子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问道:“八字”。
孙天瑜就报了白杨和吴雨的生辰八字。
李瞎子闭上本来就看不见的双眼,两指一掐,摇头晃脑半天,突然跺脚捶腿,说道:“不妙,不妙,大大的不妙。”
孙天瑜被李瞎子说得两腿发软,心里七上八下,忙问:“如何不妙来着?李天师。”
李瞎子说:“你也是糊涂啊,男的属鸡,女的属狗。没听说过鸡飞狗走吗?”
孙天瑜说:“知道,我说了属相相冲,娃不听。听人讲,属相相冲,生辰相辅,也是可以的。不是还要看生辰吗?”
李瞎子说:“问题就出在生辰上,本来属相已经相冲,如果生辰相辅,也不是不可以。问题是两人都是同月生,要强在一起,水火不相容。死结啊!弄不好,要出人命的。”
孙天瑜被李瞎子说得大汗淋漓,慌忙问道:“可有解数?”
李瞎子说:“无解,乘还没有结婚,让他们分吧!”
孙天瑜命算的不好,杨雪命算得更糟。
白杨和吴雨住到一起的事情杨雪知道后,选日子就提上了议事日程。女娃子比不得男娃娃,名声坏了,不好找婆家。
杨雪去了镇上的张天师家。
张天师比李瞎子年轻得多,四十多岁。尽管年轻,但胡须留得长,长须飘飘,看上去道骨仙风般,堪称三国诸葛亮。而且不瞎,看的书也多,上至资治通鉴、黄帝内经,下至奇门遁甲、风水阴亲,能扯些古文。
说起张天师也是有来历的,正宗的重点大学毕业,后又读研,好多政府单位抢着要,结果张天师没去端铁饭碗,选择回乡自主创业。
创啥子业呢?
算命。
父母辛辛苦苦供个大学生出来,日盼夜盼想着早点挣钱娶妻,结果张天师大学毕业又去读研,好不容易研究生毕业!好嘛,成了算命先生。
张天师入了算命先生的行当把父亲急得瘫了半年。
父亲瘫了后,张天师白天经营算命馆,晚上准时回家为父亲换洗衣服。
张天师的父亲对张天师说:“你去考个公务员,还来得及。”
张天师说:“受那活罪干嘛,算命多好,通天理,顺人和,摸地脉,走穴位。”
张天师的母亲对张天师说:“看看还有单位要不?再把你爹急出个三长两短来,咋办?”
张天师对母亲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算过了,父亲有这么一难的,要瘫半年,过了此劫,安享晚年。不要急!至于我,命里入不了庙堂,见佛祖道观三拜。”
张天师母亲问:“啥个意思?”
张天师说:“意思是我当不了公务员,父亲半年后就能下床走路了,而且身体比以前还好。”
半年后,张天师的父亲果然病去体健,身轻如燕。
张天师的名声算是传开了。
张天师不像李瞎子,只有一个店面。张天师玉平主城区有个店面,门楣上一古色古香的木板上雕刻着卜易居。
生意火爆得很。
除了玉平主城区,张天师在自己老家的乡镇上还有一个铺面,店名三藏阁。每逢周三,张天师都要远离玉平主城区,回到乡镇三藏阁坐诊。
有人问张天师这是什么一个道理。
张天生说:“逢三必变。”
那人表示不解。
张天师就说道:“人之一生,三岁说话、六岁换牙、男孩九岁声粗、女孩十二岁来月经。十八岁成年,三十而立,六十退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早上三点最黑,称之为黎明前的黑暗。古人造字,一、二、三、四,到四就变了,不是一横一划的事了。三生大千世界就是这个意思。三,暗藏变数也是孕育着生机。树挪死,人挪活,得挪。”
张天师的挪果然活了。
铺面两处,逢三回乡,不但没影响生意。许多慕名而来的人星期三找不到张天师,就驱车来到小镇,把张天师的铺面挤得水泄不通。
由于兼任玉平市民俗文化协会副会长,加之研究生学历。张天师收费比李瞎子高的不是一个倍。丧事一般一百六,喜事一百八,开业盖房三百六,遇到大户人家,六百六、八百八、九百九也是常有的事。
除了收费与李瞎子不同,张天师还有另外一点很特别,就是管来的人叫寻诊者,张天师也不喜欢别人叫他天师,更喜欢别人叫他张医生。
张天师常对人说:“天,浩瀚无界,师,包罗万象。天师二字,折寿。叫医生,医者,济未病之病也。”
尽管张天师口头不喜欢别人喊他天师,但心里却是喜欢得紧。
人嘛,都爱戴高帽。
张天师虽然收费高,但同乡镇的人来问诊。张天师收费就低了很多,虽然低了很多,但跟李瞎子的比起来,还是不在一个档次。
杨雪去的时候张天师正在翻阅万年历,一缕阳光刚好从门帘的缝隙里溜进屋里落在书上。
乍一看,真如天师般。
张天师左手的食指时不时伸进嘴里,沾一下唾液翻一页书。书页发黄,能见油渍,被张天师翻字典般翻得直响。
杨雪满脸堆笑地喊了声:“张天师”。
张天师口里神神叨叨地念道:“天聋地哑,人生如沙。”然后扶了扶眼镜,满脸堆笑地冲杨雪说了声:“嫂子来了。”
杨雪一边递上三十六元一边说道:“来了,找你寻诊来了。”
张天师说:“不急的。”边说边把钱推到桌面的一边,哪里堆了一堆人民币,红红绿绿的。
看着桌面上那堆钱,杨雪心想:“张天师他爹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一辈子都花不完了,养这么个儿子真好。”
杨雪报了吴雨和白杨的生辰八字后,张天师就鼓捣了半天书,眉毛都插进书缝里,然后大惊失色,说道:“下下婚,使不得。”
杨雪问:“咋就使不得了?”
张天师说:“男的石榴木,女的大海水。金木水火土,金生水,水生木,木生土,土生火,火生金。乍一看,是个旺命,殊不知,大海水里藏着霹雳火,火一烧,全完。”
杨雪问:“有解数没?”
张天师说:“霹雳火是天火,大海水是地水,死结,结了都要离。趁没结,散了。”
算命后的孙天瑜和杨雪分别做白杨和吴雨的工作。
白杨不信这个邪,说道:“既然命运都是上天安排好的,还谈啥子恋爱、还找啥人。算命摊上等着,算算哪家哪户合适,门牌多少,然后捉只大鹅提只鸡去敲门。门开后就说,叔好、婶好,咱杏阳一有为后生,性格温顺,知书达理,跟你家闺女八字相辅,算命先生说了,上上之选,挑个日子呗。”
孙天瑜气得拿起扫帚撵白杨,口里喊道:“你个兔崽子,长本事了。”
吴雨没白杨贫,杨雪做工作的时候,吴雨说:“白杨挺好的,上进,勤劳,乐观、幽默,又无其它不良嗜好,最主要疼我。”
杨雪说:“是个男人,没结婚前都疼女人,结了婚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妈是过来人。你爹当年啥都说得好好的,一结婚,就翻脸不认账。再说了,你们八字不合。”杨雪本来想说:“结了都得离。”后来想想不吉利,活生生把话给咽了下去。
吴雨说:“你跟我爸不是挺好的吗?”
杨雪说:“妈没读过书,你不同,妈希望你幸福。人生没有回头路啊。”
吴雨说:“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杨雪说:“现在不比以前了,在一起不算个啥。乘现在,没结,还来得及,妈是过来人,懂得比你多。”
吴雨说:“算命啥的迷信得很,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往后真过不下去了,也是天意。”
2007年3月15日,全国轰轰烈烈打假,对于金童玉女的白杨和吴雨来说,正宗的黄道吉日。由于没多余的钱,就用了酒店免费提供的司仪。免费的东西无好货,司仪说话半截半截的,比白杨这个第一次当新郎官的人还怯场。
见司仪咿咿呀呀半天没一句整话,白杨急不得,接过话筒说:“人是一对新人,酒是一坛子老酒,来的都是亲朋好友,感情沉淀了多年,友谊之花开过了无数的春天。今天,绝对的好日子,3.15,在全国人民万众瞩目的打假声中,我和吴雨用真情、真心、真爱去谱写未来美好的人生。感谢各位来宾、亲朋,你们当中,有不远千里赶来的亲人,有近在咫尺的朋友,有朝夕相处的同事,也有几年才能见上一面的同窗。您们是带着爱和祝福来的,能见到慈祥、富足、高贵、友善的您们,我跟吴雨倍感荣幸。感谢、感激、感动,总之感天动地。都说秀才人情半张纸,今天咱们阳春三月一杯酒。喝了这杯酒,生活样样有。”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白杨把话筒递给司仪。
白杨结婚当天,孙天瑜和杨雪满脸堆笑,硬是把那层化解不开的忧愁藏在了骨髓深处。反倒是白杨的父亲白天德和吴雨的父亲吴昌勇,虽然都知道算命的话不吉利,但还是频频举杯,喝得伶仃大醉。
回忆起这些的孙天瑜眼泪就止不住的流。
见孙天瑜流泪,白天德就说:“要不,打个电话给白杨。”
孙天瑜说:“打啥子哟,你儿子你还不知道,越来越不耐烦了。”
白天德说:“是啊,他嫌烦。”
白杨的确烦。
自打手术后,白天德和孙天瑜在家里没啥事干,一有空就谈论白杨。觉得白杨一人在玉平,孤苦伶仃,怕吴雨的家人寻上门来吃了亏,更怕白杨想不开,做出啥傻事来。俩人一合计,每天按时给白杨打电话。
电话打得多了,味道也就变了,从刚开始做白杨的工作到关心起白杨的生活来。渐渐的,白杨受不了,看见电话上一显示洋洋奶奶、洋洋爷爷这几个字,白杨就头大。
孙天瑜把电话拿给白天德,说道:“要不,你打?”
白天德说:“我能说啥?你说。”
孙天瑜拨通白杨的电话,问道:“起床没?”
白杨说:“起了,再不起就成睡佛啦。”
孙天瑜问:“中午有吃处没?”
白杨说:“吃处多得是,好几个朋友争着请吃的。”
孙天瑜说:“你的事,要考虑下了,吴雨既然有人了,就别挂着念着,往后日子还长的。我跟你爸张罗的你又不要。”
白杨皱着眉,脑袋里一团糟,孙天瑜说这话都N次了。
实在招架不住的白杨跟孙天瑜说:“别操心了,我已经谈着个对象了。人年轻,二十四岁,没结过婚,漂亮得跟田里的白菜似的,水色得很。”
打电话的孙天瑜忙用手捂着手机的话筒跟白天德说:“找到对象了。”
白天德忙停下手中的活儿,问道:“多大了?”
孙天瑜说:“二十四。”
跟白天德说了年龄,孙天瑜扭头对着手机问道:“那么年轻,人家找你?守得住吗?别到时又来个鸡飞蛋打。务实点,媳妇别找好看的,能吃能睡能跑能跳就行,中看的不一定中用。”
白杨说:“那你上街帮我买条狗去,这条件狗就能满足,还能守门哩。”
孙天瑜说:“你这孩子,说啥子傻话。对了,姑娘哪里人?”
白杨说:“常海县的。”
孙天瑜说:“哦,哪里的人性子好。”
白杨说:“是哩,脾气可好了。说话跟您一样,慢吞吞的,没见她发过火。”
孙天瑜问:“干啥的?”
白杨说:“医院里上班。”
孙天瑜还想问,白杨说道:“朋友在楼下催,挂电话了。别担心,我好吃好在的。”
见孙天瑜望着手机发呆,白天德问:“咋了?”
孙天瑜说:“电话挂了。”
挂了电话的白杨就坐在床上发呆。白天德和孙天瑜的心思白杨懂,六十八岁的年纪,看见儿子妻离子散,心里不好受。想着白杨赶快找个人,成个家,有人陪伴,不然将来老两口一闭眼,白杨就孤苦伶仃了。
懂白天德和孙天瑜心思的白杨原本打算找陈曦去应付下,好歹年龄相同还带个娃,这样老两口就安了心。
但陈曦答应等小四一年的。
白杨就张不了这口。
只好麻烦晓露了。
本以为随便应付下能稳住白天德和孙天瑜。不曾想还没出门,孙天瑜又把电话打了来,问道:“那姑娘属猴,鸡配猴,日子到老不用愁。属相上不相冲,她哪月的?”
晓露的身份证白杨看过,1992年3月3日。
为了满足孙天瑜的好奇心,白杨说道:“三月三。”
孙天瑜又问:“几点生的。”
白杨反问道:“你打算干嘛?”
孙天瑜说:“我先帮你看看,八字合不合。”
白杨说:“迷信。”
孙天瑜说:“咋迷信了,你跟吴雨当初要是听妈的劝,至于成现在这样吗?”
白杨说:“跟八字没关系,要相信科学。真要跟八字有关系,嫦娥用得着奔月吗?织女跟牛郎用得着鹊桥相会吗?他们都是神仙,难不成还不如城西的李瞎子?”
孙天瑜又问:“几点。”
白杨说:“等我问下?”
挂了孙天瑜电话,白杨打了晓露电话。
白杨说:“我父母担心我,老人的心思你是知道的。好好的日子被我过成这样,都在问我的近况。怕他们二老担心,我谎报了军情,说你是我女朋友,两人谈得可欢实了。”
晓露说:“我啥时成你女朋友了?”
白杨说:“应急广播,也没给你审个新闻稿,这事仓促了。”
晓露说:“非常时期,你爱咋说就咋说,不碍事。”
白杨说:“问题是我妈问你的八字。三月三我是知道的,可具体出生的时辰我不知道?”
晓露说:“我也不知道,等我问下我妈。”
挂了白杨电话的晓露就打了电话给母亲刘倩雯。
电话通的时候,晓露先喊了声“妈”,然后问道:“我是三月三日几点出生的。”
刘倩雯问道:“咋平白无故的问这个?”
晓露说:“相亲用呗,你不是天天说你憨闺女不会谈恋爱吗?谈上一个,对方要八字。”
正在诊所里忙碌的刘倩雯忙放下输液设备,走出诊所,问道:“有对象啦?干啥的,几岁了?哪里人?”
晓露说:“等过后跟你说,急着要哩。”
刘倩雯说:“火急火燎的,你是下午三点生的。记得给妈电话。”
晓露又打了白杨电话,说道:“下午三点。”
白杨说:“你大样了?”
晓露问:“咋了。”
白杨说:“下午三点出生,医生帮你忙活完,洗刷干净了就赶上吃晚饭,一家人,热热闹闹的。不像我,半夜出生,天亮了家人就出门干活,清口水都饿出来。”
电话里的晓露笑了,说道:“你咋二了。”
白杨把晓露的八字给了孙天瑜,孙天瑜跟白天德就去了城南。
去了城南,李瞎子家大门紧闭,问了左邻右舍才知道,李瞎子去世了。
左邻右舍说:“你们不知道李瞎子死了?”
孙天瑜说:“这几年都在玉平,没听说这事。”
李瞎子那邻居说道:“唉,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李瞎子算了一辈子命,在自己最后这关上终究没能算好。”
孙天瑜问:“咋了?”
那邻居接过白天德递来的烟,边点燃边说:“事情是这个样子的……。”
原来,李瞎子去世前两年,为了不使算命这门手艺失传,李瞎子电话给两个儿子商量着接班的事。
李瞎子两个儿子,一个美国开了公司,挣的是美钞,一个北京城开奔驰,皇城根下有地儿,都不稀罕李瞎子几十几百元的营生。任凭李瞎子嘴皮说破,就是不接招。
想着手艺失传的李瞎子唉声叹气,吃不好睡不香,刚好小姨妹家女婿上门来拜师学艺,万般奈何,勉强同意。
起初来找李瞎子拜师学艺的不是小姨妹家女婿,是小姨妹家闺女。
眼瞅着李瞎子开门收钱,闭门算账,风不吹雨不淋的,小姨妹早就动了心思,想着如何把闺女也培养一番。于是找了哑巴姐姐。
哑巴姐姐手摇得抽风似的,意思很明显,这事她做不了主,得找李瞎子。
为了这门营生,小姨妹家闺女上李瞎子家拜师学艺三次。
第一次拜师学艺,小姨妹家闺女提了两只大鹅来,李瞎子让哑巴婆娘把大鹅栓在门外,然后对侄女说道:“古书说了,女人主阴,柔而不诀,卦象减三分。又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属阳,更何况二十八宿都是火性。我修的是乾坤,你应该师从风水。风水讲究有凤来仪,集地气,镇八方,阴阳互补,涵盖了太极两仪,女人可以使得。”
说完让侄女把大鹅赶了回去。
第二次拜师学艺,小姨妹家闺女赶来了一头猪,猪依旧栓在门外。侄女说了:“算命分啥男女,无非亲不亲的问题。”
李瞎子说:“掌天地,知五行,传男不传女。”
第三次,小姨妹带着女婿闺女上了门。这次上门,李瞎子两个儿子已经拒绝回家继承衣钵,李瞎子又体弱多病,万般无奈的李瞎子让小姨妹带着女婿闺女在门外,把哑巴婆娘喊进了屋里。
哑巴婆娘进门后,李瞎子示意哑巴婆娘关上了门,然后对哑巴婆娘说:“之所以传男不传女,是有讲究的。我这门营生,泄了天机,损了天威,折寿啊。这些年来,我小心翼翼,话到半分止,事留六分白。加之你哑我瞎,天见犹怜,故而风调雨顺这么多年。你家侄女,自幼生的俊俏,但过于安逸,好吃懒做,缺乏慧根。当然,这些后天都可以弥补,我最担心的是,我给自己算了一卦。卦象显示,两个儿子还剩下不到三年的福缘。要解这一卦,除非其中一个肯放弃目前优越的生活,回家继承我的衣钵。可跟他们讲这个理说不通。说不通也就算了,我走后,手艺失传,动了根基,失了天恩。两个儿子依旧能平安一生,只是少了福禄而已,没了财源,但过小日子还是可以的。这几年为了你侄女学艺的事,你跟我闹了好几次,这次你妹子家的姑爷也来了。我就跟你交个底,你妹子家的姑爷也算是半个自家人,学了也是好事,可以延你们几年寿缘,保两个儿子财运不断,家康体健。但我怕你妹子的姑爷镇不住你侄女,你侄女命相犯妖,前世为狐。如让你侄女会了这门手艺,那就是乱了卦象,损了天威。咱两个儿子将有牢狱之祸,你妹家必有血光之灾。我是不行了,早晚的客人,你同意就让他们进来吧。底我交了,往后的事靠你了。”
哑巴婆娘咿咿呀呀拉着李瞎子的手抖了半天,李瞎子读懂了,哑巴婆娘的意思是:“两个儿子又不同意,福缘也只剩下三年,可以试试。”
李瞎子就让哑巴婆娘把小姨妹家姑爷请了进来,然后焚香跪拜,行了拜师礼。
往后的日子,小姨妹闺女连同哑巴婆娘照顾李瞎子饮食起居,小姨妹家姑爷安心学习,也是其乐融融。
尽管小姨妹闺女把李瞎子照顾得服服帖帖,但李瞎子授艺的时候,不准小姨妹家闺女在场,而且对小姨妹家姑爷三令五申,不得把手艺传给媳妇。
小姨妹家姑爷自然满口答应。但才回到家,媳妇就把澡洗了,而且穿件透明的丝绸衣服在屋里走来走去。衣服里,该白的白,该黑的黑,该凸的凸,该凹的凹。
自从学艺以来,由于李瞎子左叮嘱右吩咐,回家的小姨妹家姑爷闭口不谈学艺的事,小姨妹家闺女就不让自家的男人上炕。
都是男人,都有火性。
十天后,洗了澡的小姨妹家闺女坐在床上用湿漉漉的脚挑蚊帐的时候,小姨妹家姑爷没能忍住,扑了过去,把啥都说了。
自那以后,在李瞎子家,小姨妹家闺女依旧把李瞎子照顾得体体贴贴,李瞎子要授艺了,小姨妹家闺女就早早退了场。
看在眼里的李瞎子心就安了一半。
小姨妹家姑爷学完艺一回家,小姨妹家闺女早做好了饭菜,洗好了澡,待男人酒过三巡,再用身子一暖,啥都学了去。
尽管没有亲自面授,但小姨妹家闺女学得比姑爷好,不会的就让姑爷第二天去请教。结果李瞎子还夸小姨妹家姑爷好学哩。
就这么过了一年,李瞎子寿终正寝,而小姨妹家的闺女也啥都懂了,反倒是小姨妹家姑爷,起先学得不错,后来好酒好菜,天天爬在小姨妹家闺女身上,把元气都耗尽了,学了些枝枝叶叶。
李瞎子去世后,小姨妹家的姑爷就坐了神算子家的交椅。一般的小算算还能应付,但遇到棘手的,还得去内屋请教小姨妹家闺女。久而久之,县城里的人都知道小姨妹家闺女才是神算子。
再后来,由于有了两个小钱,小姨妹家姑爷摊上了赌博,被人要债东躲西藏的,人算废了。
小姨妹家姑爷出事后,小姨妹家闺女想要开门营业,但李瞎子婆娘不同意。
一赌气,小姨妹家闺女在李瞎子对面租了个铺面,挑了一面旗,旗上写了“神算子”三个镶金大字。
说来也怪,自打李瞎子小姨妹家闺女“神算子”开业后,李瞎子美国的儿子吸毒被抓,北京城的那位也因为经商被骗,妻离子散,还欠了一屁股债。
想着李瞎子说过的话,李瞎子婆娘颤颤巍巍的上门去理论。结果,小姨妹家闺女被李瞎子婆娘一把抓了个脸正着,血淋淋五个印子,而李瞎子婆娘也被自家妹子闺女养的狗大胯上咬了一口。
又急又气的李瞎子婆娘在床上遭了半年的罪,咽下了人世间最后一口气,撒手走了。
李瞎子小姨妹家闺女自打被李瞎子婆娘那一抓之后,脸上那五条血印子就没淡过,一直红通通的,更像仙界的人了。找她算命人也越来越多,她算的命也越来越准。
孙天瑜和白天德去到城西的时候。“李神算”的旗子还在,破败不堪,都成了碎破布儿,风中扯得呼啦呼啦地直响,看着让人心里发凉。
再一看李瞎子对面的“神算子”,旗帜崭新,门面也装潢得古色古香,门楣一律用仿木扣板搭建,除了“神算子”的旗帜,还镶嵌了对联,右联是:四柱在天,看今生福禄,定论已成非妙算。左联是:八卦由人,解此后灾凶,转机我点是神通。横批:红楼旧人。比起以前李瞎子的店面儿来,“神算子”多了一份大气,少了一份人间烟火。
白天德和孙天瑜从街坊邻居口中得知这一切的时候,白天德问孙天瑜:“这八字还合不合?”
孙天瑜说:“咋不合了?来都来了。”
看着“红楼旧人”几个大字,白天德问孙天瑜:“啥个意思?”
孙天瑜哪里知道,说了句:“管他旧人新人,算得准就是神人。”
进了“神算子”的大门,就有迎宾的小姑娘走了过来,领着二人来到候客厅,才落座就端了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水上来。
看这架势,孙天瑜跟白天德心里都没底了,心想:“别入了黑店。”
看着富丽堂皇的客厅,孙天瑜瞅了瞅白天德。
孙天瑜一瞅,白天德就明了,那是让他别喝茶的意思,不然一会儿要茶钱。
等了许久,迎宾的小姑娘来到客厅,说道:“到你们了。”
孙天瑜问小姑娘:“来找李天师,得知他去世了,懵懵懂懂就闯了进来,也不知道收费贵不贵?”
小姑娘问道:“您二老算啥?”
孙天瑜说:“合八字。”
小姑娘说:“不贵,合八字八十八。”
一听合八字要八十八,白天德就说:“够买只鸡了。”
小姑娘说:“命算得好,一只鸡算啥。有个灾难祸害的,一只鸡又算啥。只要准,值的。”
白天德还想说,孙天瑜就拐了拐白天德,说道:“来都来了,去看看。”
想着白杨的大事要紧,白天德也就没再吭声,两人随着小姑娘转了几个走廊,来到了一个屋子里。
屋子里的女人果然跟李瞎子的左邻右舍说的一样:“左脸上五条红通通的印子,就算在屋里,也是清晰可见。”白天德心想:“看来,刚才李瞎子那邻居说的是真事。”
坐下的孙天瑜问那女子:“天师,第一次来,不知道称呼个啥?”
那女人说:“大嫂,叫我小王就行。”
孙天瑜忙说:“咋能,做这行的都是上通天,下接地的,叫王天师。王天师啊!我来是请你帮我儿子合合八字的。”
王天师说:“哦,八字给我。”
孙天瑜就把白杨和晓露的八字递了过去。
王天师看了看八字,翻了阵书,说道:“看你儿子八字,命中该有一劫,婚姻不顺,离了,是吧?”
王天师几句话把白天德和孙天瑜惊得连忙点头,原先那份顾忌完全没了。对方的确是高人,不是骗吃骗喝那种。
见孙天瑜和白天德点头,王天师说道:“你儿子命中有此劫,是定数,所以你们不用着急。劫数已过,如枯木逢春,往后顺风顺水。”
孙天瑜和白天德忙问:“那这女的八字如何?”
王天师说:“这女娃子是个旺夫命。男鸡女猴,日子不用愁。一九九二年是猴年,三月三日下午三点,是猴时。一山不容二虎,两猴相处必添生机。从命理上来说,你儿子是石榴木,这女娃子是紫山金,刀口上的金,金中的金。金生水,水生木。这么说吧,你儿子好比一潭山中之水,水中之龙,不遇此女,龙潭周围树不生根,草不发芽,属于困像。虽是人物,但终究难见天日。遇到此女,水动则潭活,潭活则树生草密,周围生机一现,行云布雨,龙就能够飞天。”
白天德和孙天瑜被王天师说得一愣一愣的,没曾想,白杨还是条龙。
王天师说道:“另外,你们问问女方家里亲戚是否有人坐过牢。如果有人坐过,那更好,这辈子的不顺都入了监,往后日子节节高。”
白天德和孙天瑜忙点头。
王天师继续说道:“两人八字很好。这女的虽然目前事业上不能有所帮补,但性格温顺,知书达理,属于兴家之源,富家之水。但这女的年轻,才二十四岁,要抓紧办,不然,事情怕成不了。”
听完王天师的解说,白天德和孙天瑜笑得嘴都合不拢。忙掏出八十八元来。
王天师见孙天瑜掏钱,说道:“钱去前台交,我批个条子,给十六元就行。”
孙天瑜说:“刚才小姑娘说合八字八十八。”
王天师说:“今天这个八字,我昨晚梦中见到了。问句不当问的,你们以前是不是在李瞎子那里算过?”
孙天瑜应道:“算过。”
王天师问:“是不是也是合八字?”
孙天瑜应道:“是的。”
王天师又问:“是不是你儿子跟你前儿媳妇的八字?”
孙天瑜应道:“是的?”
王天师说:“可否把你前儿媳妇的八字给我,我看看,昨晚那个梦有点蹊跷。”
孙天瑜就把吴雨的八字给了王天师。
王天师看了吴雨的八字后,说道:“原来如此。”
孙天瑜问道:“咋了?”
王天师说:“你前儿媳是个大海水,你儿子是石榴木。尽管水生木,但水大则木枯。所以你儿子婚姻不顺。但你前儿媳命里水中带土,一命两属,相当罕见。金木水火土,你儿媳占了两,虽然带土命,但却是死土,如若死土一活,便可以去水势,水势一减,木则茂密,木生火旺,火旺金生,金养水,水又反之养木。整盘棋就活了。”
孙天瑜问:“意思是使得。”
王天师说:“使得的,但要调理,一调理就泄了天机,要折寿。”
孙天瑜问:“哦,你现在说了,不算泄了天机吧?”
王天师说:“现在不算泄露,事已结,吐故纳新。我正在纠结昨晚那个梦,你跟大哥一来,把梦破了。李瞎子应该也是收了你十六元卦资吧?”
孙天瑜说:“是啊,你太神了。”
王天师说:“那就全对了,他不折寿,却损了福缘。十六十六,不见石榴木,今日见了,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孙天瑜跟白天德出了门。王天师躺在椅子上,想想这些年的人生变故,就又想起了昨晚梦里李瞎子的那首诗:“十六十六,不见石榴木,终是人间冤孽,太虚幻境,青烟一股。二度花开猴套猴,佛前情丝,红楼旧路,且把木鱼铸。”
李瞎子的诗王天师读懂了,看着白天德和孙天瑜出门的身影,王天师心想:“该收摊入庵了,省得噩梦缠身。从此世间事,付诸笑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