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红尘
跟陈曦吃铁板烧后的一个星期里,市场部又上马了两个项目,尽管白杨想云淡风轻,但有些工作是避不开的。白杨又忙碌起来。忙,对于受过情伤的人而言,是最有效的镇痛剂。星期五下班的时候,电脑里找资料的白杨看见了很久以前写的一篇文章。文章里有这么一段话:
情浓时,桃花是运。诗云:“桃源只在镜湖中,影落清波十里红。自别西川海棠后,初将烂醉答春风。”
情淡时,桃花是劫。诗曰:“肠断春江欲尽头,杖立徐步立芳洲。癫狂柳絮随风去,轻薄桃花逐水流。”
在情海欲火里九死一生的白杨决定放弃所有思想包袱,跨越二婚所面临的孩子问题,决定不再受吴雨争夺孩子的影响,打算与陈曦轰轰烈烈爱一场的时候,搅局的人出现了。
谁搅局陈曦并没有告诉白杨。
但凭感觉,白杨知道是谁。
自白杨跟陈曦相交以来,每天,白杨都向陈曦汇报行踪。而陈曦总是第一时间回复。哪怕白杨跟晓露散步,去晓露住处听琴,白杨都会准时汇报。陈曦虽然内心不痛快,甚至会挤兑白杨几句,但依旧第一时间回复。
可星期五那天,白杨汇报了行踪之后,陈曦整天都没回微信。
下班的时候白杨心想:“许是忙。”
晚上的时候,白杨心想:“许是累了,睡着了。”
直到第二天中午,日头高悬,陈曦依然没有回微信。白杨知道,来了搅局的人。
白杨分析搅局的应是小四。
陈曦的前夫生活状况不佳,事业没有起色,并没有鱼跃龙门,陈曦不可能回心转意。
福建人有妻有子,尽管陈曦内心十分珍惜这段感情。但人生没有回头路。正因为福建人选择了走,所以陈曦敬重他。如果福建人此时回来,陈曦不但看不起他,甚至于会让之前所有美好的东西荡然无存。
至于陈曦的第一个男人,那个学校里打警察的混混,年少时的风摆柳。随着岁月的更替,已经淡成一捧捧不起来的沙。
唯有小四,那个牵了陈曦手的神秘男人。牌位似的,戳在那里。
白杨猜的没错。
搅局的人是小四。
小四消失了快一年,说走就走,跟阵风儿似的。说来就来,同样跟阵风儿似的。
星期五下班,白杨发微信的时候,陈曦刚接了小四的电话。电话里的小四沙哑着嗓音,说道:“曦,下午一起吃顿饭吧!”
尽管小四没说他是谁,但陈曦却听出了他是谁。那充满诱惑、飘忽不定的声音,那燃尽三生烟火,换来一世迷离的磁性,曾经猫抓似的让自己神魂颠倒了好一阵子。
是他。
办公室里的陈曦再也云淡风轻不起来。坐着发呆的陈曦心想:“他咋又出现了?”
小四消失前一天晚上,俩人从拉手关系发展到了拥抱甜蜜。那晚的月亮好圆,山顶的陈曦扬着圆圆的脸蛋,闭着双眼。一肩秀发散在小四的怀里。两人的嘴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原本以为,就是他了,那种怦然心跳到至死的感觉。
谁曾料到,第二天,一大早,小四就消失了。
像风一样!
醒来的陈曦伸手在空中抓拿了好一阵子。别说是风,味儿都没。
小四走了。
小四走后那几天,陈曦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墙上挂着她用毛笔书写的诗句:“世乃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
小四的出现,扰乱了陈曦的心。
去不去吃饭把陈曦纠结得坐立不安。
红尘,真能折腾。
白杨发第二条微信的时候,陈曦已经和小四坐在了食馆里。小四说:“上次没跟你告别就消失了。你可能都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
陈曦说:“真不知道。”
小四说:“我被卷进了一个案件里。”
陈曦惊讶地看着小四,问道:“啥案件?”
小四说:“我被合伙人坑了,稀里糊涂的签了个字,涉及到商业诈骗。我接受调查,怕你害怕,所以消失了。紧接着,公司倒闭,而且欠了二百万的外债。我没脸见你。”
陈曦问:“那你这次回来是?”
小四说:“我觉得必须告诉你这些。我喜欢你。没你的日子我天天都在想你,想得吃不好睡不着。我想让你等我一年。一年之内,我会把两百万外债还清,然后娶你。”
白杨发第三条微信的时候,小四已经跟陈曦来到盛世庭园陈曦的家里。
才进门,小四就紧紧地抱住陈曦。说道:“请你无论如何相信我,我需要你的支持。唯有你,才能让我东山再起。等我一年,好吗?曦。”
陈曦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的。身子忽冷忽热起来。明知道男人说的话都是放屁。但小四的身子真的好烫,烫得像入了炉火的火山石。
小四显然也感受了陈曦的身体变化,就把嘴凑了上去,手伸进了陈曦衣服。
陈曦迷离着双眼,用手抚摸着小四的脸说道:“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咋不跟我?”
小四说:“我不想你为我操心。”说完就把陈曦抱到了床上。
陈曦伸脚朝开关上一蹬,灯就灭了。
一整夜,陈曦都和小四在一起。
醒来的陈曦慵懒地批衣而起,坐在窗边。此时的窗外已经日儿高悬,而小四,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阳光洒在陈曦身上,洁白的皮肤上还残留着昨夜的汗香。小四来的真是时候,欣雨刚好回去看她父亲。没有尾巴,又恰逢双休,天时、地利、人和。可是,如何跟白杨说呢?
看着手机里白杨的微信。陈曦不知道如何回复。
白杨人不错,但没小四帅气。小四不幽默,但手脚麻利。就拿昨晚来说,才见面,陈曦就知道可能有事会发生。白杨不同,交往了这么久,中规中矩。自己没有吸引力是不可能的,陈曦坚信这一点。唯一的解释是,白杨还在犹豫。
白杨如果有小四热烈就好了。那一阵阵的热浪,多带劲,多刺激。
其实陈曦已经暗示过白杨,可以去她家里住。可白杨偏要租房。每次送自己回家,陈曦都希望白杨不顾一切的冲到家里,要了自己。
可白杨没有。
白杨在等啥?
除了犹豫,陈曦心里清楚,白杨还在记挂着吴雨。也许自己只是白杨的一剂杜冷丁。
对于小四,陈曦已经没了先前那种痴迷。相反,陈曦觉得,小四缺少白杨身上所具有的实诚。很多男人都缺少这种东西。
自始至终,陈曦见过两个男人身上有这种东西,一个是离他而去的福建人,一个是身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白杨。
帅气,可以悦目,但不一定赏心。实诚则不同,让人全身每个毛孔都感受着舒坦,洋溢着清凉。
可陈曦没把握。
陈曦的第六感觉告诉自己,白杨终究不是自己的菜。
现如今的白杨身心受损,方位感大乱,所以找了自己。一旦白杨恢复元气,一切都将颠覆,一切都将毁灭。
一个情深似海的浪子,饱受感情折磨的自己且能安抚下那颗沧桑的心。
不能够!
重症必用乱拳。自己显然不是那个人挥刀舞棒的人。
白杨的伤,须得处子之血,玉女之身,方能解得。
白杨的情,须得深谷幽兰,悠悠楚音,方能抚平。
这个人已经出现了。
白杨说过:“小师妹像一朵云,悄悄的,脚踏着微信,手拂着古琴。”
是的,才子还需才女配。
与小四的邂逅,与其说是旧情复发,不如说是对现实的一种逃避。是怕输的一种妥协。
坐在窗口的陈曦拿着手机翻转了半天,看着昨晚激情后一地的纸巾,再看看与白杨长达百多页的微信聊天记录。内心空空如野。
没认识白杨前,双休陈曦通常睡懒觉。睡得荤素不知,睡得昏天暗地。
怕陈曦一个人胡思乱想。星期六早饭时间,张春兰通常会准时打陈曦的电话,让她回家吃饭。吃了饭,就让她去小舅家打家庭麻将。
知道陈曦正在跟白杨交往,早饭时间,张春兰本来不想打陈曦电话的,但还是没能忍住,怕她饿着。
在窗口胡思乱想的陈曦接到了张春兰的电话。电话里,张春兰问道:“中午有吃处没?”
陈曦答道:“没。回家吃。”
张春兰就挂了电话。
进门的陈曦无精打采的。
见陈曦气色不佳。张春兰问道:“小白呢?没打电话给你?”
陈曦问:“他打电话给我干啥?”
张春兰的脑神经被陈曦的反问卡了一下,顿时短路。摇了几摇才恢复正常的张春兰问道:“你俩没事吧?”
陈曦反问道:“能有啥事?”
见陈曦不大对劲的张春兰没再继续问陈曦。
吃了饭,母女俩就去了陈曦小舅家。
见陈曦又来打麻将,小舅问:“咋今天有空了?”
张春兰一个劲地冲陈曦小舅眨眼睛。
陈曦回道:“啥时没空了?每次你叫,不都熬油费火的往这里赶吗?”
一家人就又坐在一起。
刚打了几圈,陈曦的电话就响了。拿起手机看了看,见是白杨。陈曦就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响。
张春兰问陈曦:“是不是小白?”
陈曦说:“是他。”
张春来问:“那咋不接电话?”
陈曦说:“多好的牌,接电话且不亏了。”
小舅说:“接电话,我们等你。人家打了两个电话,肯定有急事。”
陈曦说:“能有啥事。出牌出牌。”
张春兰说:“你这孩子,该不是跟他吵架了吧。妈早就说过,收着点性子。别整天斗鸡似的。女人好强,日子没法过。”
陈曦说:“都啥跟啥啊。”
张春兰问:“你老大不小了,都八岁孩子的妈了。”
陈曦说:“得、得、得,我接电话。真受不了您们了。”
接通白杨的电话,陈曦懒懒散散地问道:“干嘛呢?”
白杨以为陈曦还在赖床,就说:“还在睡啊,真不愧睡佛,修炼到几重天了?”
陈曦回道:“公鸡打鸣,母鸡下蛋。打鸣嘛,总要早起,下蛋伤身,多睡下,无可厚非,有啥大惊小怪的。”
白杨属鸡,今年三十有五,陈曦也属鸡,刚好同年。
陈曦这么一说,白杨忍不住笑了,问道:“咋又产蛋了。谁的?”
陈曦就“呸”了一声。
见陈曦接了电话春风满面的,张春兰说:“咋的,约你出去?”
陈曦说:“他还没吃饭。”
张春兰说:“去吧,找借口想见你。妈是过来人,懂的。”
张春兰的话把打麻将的小舅逗笑了。
陈曦原本以为白杨是找借口约她见面。没曾想白杨真没吃饭。
开车的陈曦电话里问白杨:“你一大早都忙些啥?”
白杨说:“洗衣拖地写东西,写好才发现饿了。”
陈曦电话里让白杨去财政局食堂等她。
白杨问:“咋吃得这么财大气粗,贵不?”
白杨一如既往的贫让开车的陈曦笑得油门一松一紧的,车子瞬间抖了起来。陈曦对着电话说道:“我请!”
饭的确是陈曦请的,但白杨没点荤菜。
陈曦问白杨:“啥意思?”
白杨说:“口淡,吃啥都不香。”
陈曦问:“吃人肉淡不淡。”
白杨两眼瞬间就光芒万丈地说:“如果是指你,我可以三天不吃饭。而且斗志特昂扬。”
陈曦就手指厨窗里的菜品跟卖菜的师傅说:“牛肉一份,鸡丁一份,猪蹄一份。”
白杨忙拉住陈曦的手,说道:“你干嘛,又不是吃杀头饭。”
陈曦说:“谁让你不点荤菜。”
一边吃饭一边看陈曦的白杨说道:“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要我变牛变马报答你?”
陈曦看着白杨,痴痴地,没应声。
见状的白杨说道:“没见过男人,还是没吃过猪蹄。”说完把啃了还有一半的猪蹄从嘴里拿出来,递到陈曦嘴前。
陈曦瞪着双丹凤眼说道:“撑不死你。”
吃了饭,两人就去了紫塔山的草坪上,一坐就是一下午。啥话都没。看风、听风、品风,看云、听云、品云,看树叶,听树叶,品树叶,又或者看遛狗的,逗娃的。别人笑的时候,两人也跟着拾拣点笑声,别人骂娃的时候,两人就全神贯注的关心。
一只鸟飞过,又一只鸟飞过。日头就偏了西。
用目光送走了一只瘸腿的狗后,白杨对陈曦说:“合合寺走走吧,虽非善类,应有善心。”
陈曦说:“寺庙怕装不下你的恶行。”
合合寺在城东,树林葱郁,每到周末,附近学院的学生,信佛的香客络绎不绝。
两人去的时候已经下午六点,刚好下过一场雨,停车场空空荡荡。
下了车的陈曦见白杨在座位上折腾一个中国结,问道:“干嘛呢?撒气也用不着在佛祖面前。咋恶心了。”
白杨说:“没,功德处关门了,买不到红线,我把中国结上的红线拆散,接根红线咱俩栓下。”
陈曦说:“你嫌劫数还不够多啊,真栓一根,得多少劫啊?”
白杨一回味,顿觉手心发凉,把拆的七零八落的中国结揉成一团,扔在垃圾桶里,说道:“你呀,你呀。”呀了半天,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俩人手拉着手从石阶上爬了上去。
傍晚的合合寺,特别是雨后,满地落红,一山的幽香。
白杨说:“难怪仓央嘉措要说不负如来不负卿。本来满山的禅味,你在,竟然空谷幽兰了。”
陈曦说:“人生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白杨问陈曦:“你最高纪录几天不吃不喝?”
陈曦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从不跟自己过不去。没这方面的癖好。”
白杨说:“我最高纪录三天。整天整天的在合合寺坐禅。坐得守寺的大妈都害怕了。大妈说:“娃啊,有啥想不通的,总得吃饭不是,我给你端一碗去。”我说:“不饿。真心不饿。”三天下来,佛祖就在我心里生了根。我觉得我就是佛。佛就是我。佛其实普渡的不是众生,佛普渡的是自己。众生如尘佛如尘,佛就是众生,众生就是我,我就是佛。坐了三天,我终于明白了啥是举头三尺有神明。那悬挂在半空的是自己的心。”
陈曦问白杨:“佛祖恋爱不?”
白杨说:“恋的,佛祖是大爱,不分男女,不分种族。我只修到小周天,还过不了色相这关,所以着了你的道。”
陈曦说:“咋感觉我罪孽深重了,关我嘛事。”
白杨说:“咋不关你事了。你定力这么好,相亲干嘛?相亲也就算了,还要长得这么诱人。诱人也可以的,干嘛对我这么关心?深夜送饭,性格温顺,你要干嘛?”
陈曦说:“你定力好?前妻的事都没乱清就蹦出来干嘛。你写小说,写就写呗,还给我看。你会煮面,煮就煮呗,偏抬来紫塔山。你博爱,博别人去,偏对欣雨体贴入微。你干嘛招惹我?”
坐在药王殿前的陈曦说着说着,眼睫毛突然跳个不停,紧接着,眼角的肌肉一个劲地抽,泪就滑落下来。
白杨忙抽纸给陈曦,边擦眼泪的陈曦边说:“我觉得对不起你,你对我越好,我就越想念那个福建人。我心里还有他。我心里装不下别人。”
见陈曦哭了,白杨也按捺不住,自个儿流起泪来。
陈曦忙去抽纸,说道:“咋你脆弱了,让你想起啥来。”
白杨说:“想起了前妻,好好的一对人儿,东零西落的。如今见你这样,也不知为啥,就想哭。”
陈曦说:“哭吧,佛祖最见不得眼泪,你一哭,佛祖就原谅你了。”
白杨边笑边流泪,说道:“感情你是来渡我的,万丈红尘两尺宽。”
斜阳,把满山的落叶耀得金子一般,鳞光闪闪。
斜阳中的白杨和陈曦就这么肩并肩地坐着。两人虽然没说话,但都在回忆,回忆买房到如今的时光。
没被撵出家门的时候,尽管白杨已经把买房列入议事日程,但力度不够。跟上下班似的。
被吴雨撵出家门后,苍头白日下来回奔走的白杨额头上的汗珠都忙不得擦一把,那情景咋形容呢?对了,生死一线。
一个人的时候,住哪都无所谓。两脚一伸,三尺的地儿就打发了。如果带了个娃,再去租房,会让洋洋很没安全感。
安全的背后是自信。来自农村的白杨已经自卑了三十多年。每次吴雨耀武扬威说买房父母又借了多少多少钱的时候,白杨总是低垂着个头。见白杨低头,吴雨并不放过,扬着挑衅的头颅说:“你还好意思说你父母尽力了,我家借了十六万,你家呢?还好意思说你爹你妈的私房钱都拿出来了。五万元。还好意思说尽力了。难不成我家的钱是偷的是抢的。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我是嫁给你好不好,你不是上门女婿好不好。”
为了速战速决,白杨在网站上发布了买房信息。玉平百姓,58同城,家乡论坛,为了扩大覆盖面,QQ群、朋友圈里白杨都发布了购房信息。
一时间,中介机构、房主本人纷纷打来电话。鉴于供大于求,一天之内,白杨竟然看了十套房。深夜打电话给白杨,得知白杨还在看房的陈曦问道:“得有多大的存储量,得有多大的核动力才能做到你如此般的废寝忘食”。
白杨说:“以前做人精细,烧93号油,现在虎落平阳,只好烧柴油了,尽管屁股后面冒黑烟,但马力大。咔咔咔,啪啪啪。”
陈曦说:“就你能贫。你看房子娃咋办?”
白杨说:“跟我呗。”
陈曦问:“那作业呢?”
白杨说:“娃听话,在学校里就做了大半。我看房的时候,他抱着书本,去到那家,就在那家茶几上做。我看我的房,他做他的作业,互不干涉。两套房屋下来,他的作业基本就OK了。”
听白杨这么一讲,陈曦的泪就涌了出来。对着电话,陈曦说:“明天接了娃送来我帮你带,饭在我家吃,你的自己解决。不带这么折腾孩子的,你离婚是你的事,孩子太苦了。”
白杨说:“男娃子,不怕,磨练磨练。再说,咱爷俩皮糙肉厚的,这点事,不算个事。”
不管咋说,生活终究是充实起来了。忙于买房的白杨啥也不想,就连晚上睡觉,梦到的都是客厅、厨房、卧室。
白杨喜欢这种感觉,累到不会动,累到不会想。
看房的日子,刚好杨雪来家照顾孩子。
杨雪到玉平照顾孩子当然不是心血来潮。是吴雨打的电话。
吴雨电话里跟杨雪说:“妈,我跟白杨离婚了,你能借我二十万吗?”
冷不丁地说要离婚,一张口就要借二十万。在葡萄园里修枝打杈的杨雪握电话的手瞬间抽了起来。左右觉着不是个事儿,挂了电话的杨雪就往城里赶。
进城的杨雪做了顿丰盛的晚餐。麻辣猪皮、宣威火腿、酱爆茄子、炒猪肝、青椒牛肉、豆尖汤。
做饭的杨雪心里翻江倒海般,不知道吴雨跟白杨要唱哪一出。吴雨的哥哥没啥本事,但生活过得四平八稳,让人操心但不让人揪心。吴雨跟白杨都是要强的主儿,这几年,买车买房,村人面前,要面子有面子,要里子有里子。别看吴雨哥哥天天鸡毛蒜皮的闹点幺蛾子,但出不了大事,白杨跟吴雨不同,要文化有文化,要闯劲有闯劲,平时和颜悦色的,一出事,就出大事的。
看房子回来的白杨见杨雪在家里,忙脱下一身的疲惫,满脸欢喜的对洋洋说:“看见没,有外婆,饿不着。”
杨雪说:“饿了吧,快坐下。”
白杨说:“等下吴雨吧,她还没来。”
杨雪说:“她忙,来不了了。甭管她,我们先吃。”
杨雪以前是开食馆的,手艺好,特别麻辣猪皮,做得特地道。白杨大筷大筷地往口里送。
见白杨吃得欢,杨雪笑了,说道:“多吃点,多吃点,以后有时间我就上来给你们做。”
白杨说:“好啊,您老在,满桌菜。”
晚饭丰盛,全家欢声笑语的。
吃完饭,洋洋就到书房里做作业,白杨忙着收拾碗筷,杨雪则找拖把拖地。
手上有事,都很自在。忙完了,坐在沙发上,才觉出尴尬来。
杨雪在这个节骨眼上家访,尽管白杨心里清楚她上来为啥,但自己得揣着明白装糊涂。分手这事,自己不好说,得吴雨讲。自己说了,是打小报告,吴雨说了,则是拉家常。
杨雪削了苹果在果盘里,插上牙签,递了一块给白杨,问道:“咋吴雨好好的会说要离婚,你俩啥事瞒着妈。”
白杨说:“这事我不好说,得吴雨讲。”
白杨打了吴雨电话,说道:“妈来了,你啥时回来?”
吴雨说:“忙,可能回来的有点晚。”
其实吴雨说了谎,白杨打电话的时候,吴雨就在小区的水塘边坐着。吴雨知道杨雪肯定要问为啥离婚。吴雨不知如何回答。
杨雪没出声,不停的削苹果。
白杨也没敢吭声,不停的吃苹果。
电视机里,帅男俊女打情骂俏闹腾的欢。
杨雪问白杨:“过年那晚你说的是真的?”
白杨不知如何回答,只好点点头。
2016年大年初四,吴雨小舅家设宴,白杨也去了,不但去了,而且喝了酒。
劝酒的小舅说:“白杨,白大作家,难请,而且最近两年都不喝酒,喝点。不喝说不过去。”
白杨说:“不喝了,待会儿还要开车。”
小舅说:“没事,就喝一杯,不碍事。”
白杨本来不喝的,但吴雨的哥哥也不喝,一家人就吴雨的父亲吴昌勇喝酒,年轻一代没个代表不行。
小舅、小舅妈眼睛瞅着白杨,满脸堆笑。白杨就只好从了。
在吴雨这辈,白杨人才不差,口才不差,酒量也不差。几个表兄妹喝了,又跟几个舅、几个姨父喝,半瓶就这么下了肚。
白杨喝酒的时候,吴雨坐在窗口呆呆地看着窗外。白杨知道,吴雨想贾玉了。
2015年12月27日,吴雨跟白杨说,她喜欢一个人,而且拉了手。
见了微信的白杨才知道,吴雨这手拉得有多深。
吴雨看窗外的时候,白杨看酒瓶。想当年,为了把公司里的货物推销出去,白酒喝酒喝了一公斤,硬是把对方采购员放倒了两个。
喝了酒不算,白杨还把货款收了入账才躺下。
当时的吴雨嫩成一朵花。
吴雨想人的时候白杨也在想人,想当年的吴雨和自己。
想起那段葱花水嫩的岁月,白杨就把酒喝高了。两个表姐夫爬在桌子上,人事不省,一个表弟去洗手间的空档悄悄闪人。剩下的都是父辈,白杨自己喝。
车是如何开回来的不清楚。酒醒的时候,白杨坐在岳父家里的沙发上,全家人正谈得欢。
见白杨醒来,吴雨忙张罗着倒浓茶。
白杨瞅了吴雨一眼,没接吴雨倒来的茶。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看天花板上的灯。
见状的杨雪说道:“少喝点,少喝点,不听,喝多了,人都认不得了。”说完,杨雪问吴昌勇:“怕要拉着去医院打针的,别出啥事。”
吴昌勇说:“再看看。”
听见岳父岳母的对话,白杨傻傻的笑笑,说道:“让二老操心了,我没事。”
杨雪忙坐了过去,问道:“醒了。”
白杨说:“醒了,妈。车子咋开回家的。”
杨雪回头冲着全家笑笑,说道:“醒了,知道叫妈了。”回头的杨雪说道:“你自己开回来的。让你不喝你偏要喝,一桌人都被你喝跑掉了。刚才吴雨你都不认识的。”
白杨说:“喝多了。”
说完,白杨拉着杨雪的手说:“妈,这十多年来,女婿做得不好的地方您老多包涵。”
杨雪说:“又犯浑了,咋不好了,做得好的。以后少喝点。”
白杨说:“以后可能照顾不了您们了。”
杨雪摇摇头说:“还没醒,又说浑话。”
白杨拉着杨雪的手说:“醒了。是做女婿的没做好,让吴雨生了外心。吴雨有人了,以后照顾不了您们了。其实这么多年,都是您们二老拉扯我们小的。根本谈不上照顾您们。对不住了。”说完的白杨自个儿流了泪。
见白杨流泪,吴昌勇说:“喝多了,说着又起身另温了一杯水。”
白杨不好拒绝,接了就喝。
喝了水的白杨起身要回城,杨雪和吴昌勇不让走,把车钥匙藏了起来。
折腾了半天,村子里人多,闹腾不好,吴昌勇只好把车钥匙拿给白杨。
拿了车钥匙的白杨喊了洋洋。
杨雪和吴昌勇不让洋洋跟白杨一起走的。
洋洋说:“我陪陪爸爸,他喝多了,没人招呼。”
见洋洋上了车,吴雨也跟着上了车。
回玉平的路上,白杨情绪激动,一路骂骂骂咧咧的。
吴雨则一声不吭,望着窗外,想着贾玉的好,想着贾玉的承诺。想着尽快离开这个让她毫无牵挂的家。
见白杨只点头不说话,削苹果的杨雪就说:“捉奸捉双,抓贼抓脏。没影的事儿不能乱说。影响夫妻感情。”
白杨说:“他们在一起两年了。”
杨雪削苹果的手停了下来,问道:“你咋知道?”
白杨说:“吴雨说了。”
杨雪说:“那有这么傻的人,干了这事,遮掩都还来不及,咋能自己说出来。”
白杨说:“微信上我看了他们的聊天记录,确有此事。事情我知道了个大概,她告诉我的只是细节而已。”
听白杨这么一说,杨雪就站了起来,连声骂道:“她咋这么糊涂,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
白杨说:“不怪她的,是我没做好,让她生了外心。”
杨雪说:“你挺好的,不嫖不赌,专心为家。这事是她不对,她咋就这么糊涂。等我骂她。”
刚说着,门就响了。白杨说:“吴雨回来了,我出去走走。你们母女谈,我在家里不方便。”
杨雪呆呆地坐着,应了声:“好。”
出门的白杨打了陈曦的电话,问道:“陈老师,干嘛呢?”
陈曦说:“在办公室加班。”
白杨说:“我没去处了,外面孤魂野鬼多,虽然没做啥坏事,但脊背心发凉。你长得正义凛然的,来你那里窝下,去去寒气,可否?”
陈曦呸了一口说道:“来就来呗,说啥子正义凛然,你才长得正义凛然的,咋能这样比喻,真是的?要来就来,我在办公室。”
进门的吴雨见杨雪脸色不善,就怯怯地喊了声:“妈。”
杨雪说:“别喊我妈,我不配当你妈。”
吴雨问:“啥事发这么大火?孩子惹你不高兴了?”
吴雨母亲说:“别把啥事都赖在娃娃身上,你自己做的好事。好好的日子不过,外面你荒丘野马。买房子要钱你喊妈,离婚要钱你喊妈。离婚后白杨见了我还能喊我妈吗?你说你折腾个啥?”
吴雨说:“过不下去了。离婚对双方都好。”
杨雪问:“过不下去了!当初不让你们结,要死要活的。现在眼瞅着好日子快来了,你一句过不下去了就完了。我问你,为啥过不下去了?”
吴雨说:“性格不合。”
杨雪问:“你跟那男的真在一起两年了?”
吴雨脸色大变,嗖的站了起来,骂道:“白杨说的吧。这个小人,卑鄙、无耻、混蛋。”
杨雪说:“没这事,白杨的确小人。有这事,你知道你干了啥不?天大的理由,做了这事,你就亏理了你知不知道。”
吴雨开始不说话,任凭杨雪怎么说。
吴雨的性格杨雪知道,自己生的娃,不吭声就是有了。要强了一辈子的杨雪瘫在沙发上,悄悄抹泪。
见杨雪抹泪,吴雨觉得心烦,起身去了卧室。
坐在沙发上的杨雪就把往事一桩桩一件件的想,从吴雨结婚到生子,从吴雨买房到卖房。
坐了半宿,见白杨还没回来。杨雪就打了白杨的电话。
电话里,白杨说:“还耽搁下,一会就回。”
白杨接电话的时候,陈曦就坐在旁边。待白杨挂了电话,陈曦说:“你这丈母娘不错嘛,这么晚了还挂着你。”
白杨说:“吴雨全家人都不错的,咱们农村人,通情达理。”
陈曦说:“那就看在老人的份上,回去算了。”
白杨说:“能是一码事吗?跟我过日子的不是丈母娘。你啥水平。”
陈曦说:“啥水平,顶多打小数学是语文老师教,语文是数学老师教呗。还能咋的?你看看你,谈吴变色,一点都不淡定。表面嘻嘻哈哈,心里血糊漓拉。”
白杨说:“谁碰上这事都得半死的,好在遇见了你,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陈曦说:“那我就是你救命恩人了?”
白杨说:“那是,必须的。”
陈曦说:“既然是救命恩人了,那你打算咋报答呢?”
白杨说:“当然是用最隆重的礼节,最富有诚意的行动。”
陈曦双手托着香腮,问道:“真想不出你能有啥隆重的礼节。是三叩九拜呢?还是百炮齐鸣?”
白杨说:“以身相许吧。我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心肝五脏都中了情的毒,中风似的,也就这躯体,棒棒的。给你就给最好的。包你要死要活的。”
陈曦咬着牙齿吐出一个字:“滚。”
药王殿前的白杨说:“你是不知道。你咬牙切齿的样子有多迷人。那种娇怒中的韵味不是一般女子所能有的。《唐伯虎点秋香》里的含笑半步癫就是这个样子了。”
陈曦说:“我对你少了耐心。不该动不动就唬你。”
白杨说:“你那不叫唬。那叫眉目传情,风情万种得很,绝对绝代佳人。是种享受哩。人美起来就这样,挑鼻子瞪眼都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陈曦说:“跟你在一起,真的好开心。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你二起来的样子。特可爱,特朝气蓬勃,特知识渊博,特挠人的心。”
白杨说:“跟你在一起,我也很开心。感觉自己不再那么忧伤了,感觉自己就是天上的云。荡荡悠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