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流苏
顾倾城眯眼，才看到这男子身后站着个白衣女子，这个女子模样长得也不错，只是身边站着这样出色的男子，很是容易被人忽略。
虽然被人捉现行很丢脸，但顾倾城还是笑着将钱袋抛起接住，浑不在意道；“偷了你主子的钱袋，真是不好意思啊！可我已经用了一贯钱，日后见面再还，如何？”
白衣女子见她不仅没有不好意思，还这般坦然自若的与他们讨价还价，不免将声音放冷：“姑娘，慈悲谷就是这么好欺负的？偷了银钱一句日后再还就可以解决?"
慈悲谷……顾倾城抛钱袋的手一顿，她上下打量着那个男子。
这个人迎着顾倾城的目光，寡淡不语。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那样淡然的将顾倾城望着。就像是……在看一具死物……
搓了搓鸡皮疙瘩，顾倾城将要开口，却在看到一个淡蓝色身影时，立马转口，泫然泪下：“真是对不住……小女子委实不知公子是慈悲谷的人，也是我糊涂了，饿了两日实在无法才做出这等龌龊之事来。”
“倾城？！”
言少卿隔着老远就看到了顾倾城，待走近却发现她正同一对白衣男女说话，眼含热泪，看着好不可怜。
那白衣男子见顾倾城变脸那么快，眸色微冷，而后偏首对身旁女子道：“芫花，这一顿就当我请的，把钱袋拿了我们走吧。”
“公子！”唤作芫花的女子显然不是很乐意，一个眼刀飞向顾倾城。
顾倾城耸肩，满脸无辜地望着她。
那边言少卿也赶了过来，刚巧和那对主仆擦肩而过。他愣在原地，直到顾倾城拍了下他肩膀才回过神来：“倾城，你与徐离蓳认识？”
“徐离蓳?”顾倾城故作懵懂地看着他。
言少卿反应过来，眉眼舒展，俊颜带笑：“就是慈悲谷的神医，上次我探你脉搏有异，还想着改日带你去慈悲谷求医来着，结果再一回来你就不见了，害得我好找，生怕你熬不住病痛会想不开！”
两个人并肩走着，顾倾城比言少卿矮了许多，仅到他肩膀那里。听他这么一说，她抬头看着他，有些恍然：“言大哥，其实当日我们也才相识而已。”
言少卿笑着揉了揉顾倾城的发顶，道：“你一个小姑娘，无亲无故的。还中了那么诡异的毒，我看了怎么能不管。而且说来，你与流苏一般大的年纪。我帮了你，也希望如果流苏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能有人出手帮帮她。”
原来自己胡诌的年纪，竟然碰巧撞上了戚流苏的年纪。
顾倾城低着头，只觉得刚才发顶那只手，格外温暖，竟然眼眶微热。
“如果我是流苏，该有多好。”
“啊？”言少卿因为周围人潮声而没听清顾倾城说的话，他看着略微有些沮丧的顾倾城，一时间有些无措。
深吸一口气，顾倾城抬头，眉眼弯弯：“无事，我说我很羡慕流苏。她虽然遗失天涯，却还有言大哥记挂着。言大哥是好人，一定会找到她的！”
话一落完，顾倾城笑着看向前方的时候却在陡然间面色惨白。
她看到了赵景眠，那个邪佞万分的男人就站在前方拐角处的作坊二楼。斜倚着栏杆将她望着，眉眼含着浓浓笑意。
而他身边，站着已经架起红木弓的红衣，箭羽对准的却是言少卿！
“听话。”她听见赵景眠笑着做了这个唇形，而后看了眼红衣。
红衣像是得到了允许，笑着颌首答应，而后那双素手，就这样把弓弦拉成满月……
“言大哥！小心！”
千钧一发，顾倾城并没有按照赵景眠的指示去提言少卿挡箭，而是将他一把推开。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这个道理顾倾城却参的不是很透。二楼的赵景眠似乎早就料准了顾倾城不会听从于他，半途出掌，掌风裹着箭羽，生生改变了方向，直接刺进她的肩骨！
赵景眠！你狠！
“倾城！”言少卿一把揽住作势要倒下的顾倾城，抬首看向箭羽射来的方向，却连影子也没见到。
而顾倾城面色却已经惨白，额上滚着汗珠，她抬眸看着满脸慌乱的言少卿，道：“这不怪你，是我该的。”
说罢，便晕了过去。
周围路人皆被方才的箭吓到，一阵慌乱中，徐离蓳与芫花共同退进路边书舍。看着那个蓝衣男子打横抱起方才的女子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徐离蓳淡然道：“通知边戌城所有医馆，不许救她。”
芫花颌首：“这姑娘敢偷公子的钱袋，是该给个教训。”
言少卿抱着重伤之中的顾倾城跑了无数医馆，收到的却全是大夫出诊的消息，无奈之下只能先回客栈。
问店小二要了一盆热水一盆温水，以及油灯之后。言少卿看着床榻上连唇色都泛白了的顾倾城，终于还是决定自己出手。
多年征战沙场，这点伤他还是能应对的。只是碍于男女有别，不同于医生与病人之间可以毫无芥蒂才迟迟不敢动手。
“倾城……冒犯了。”将手洗净，言少卿先用匕首划着顾倾城肩膀那一片的衣服，尽量避开短箭，以免将深伤口。
这一圈划下来，他出的汗到不比昏迷中的顾倾城少，缓缓揭开碎布，言少卿先用干净的巾帕擦拭着周边血迹。等到血迹擦拭干净，露出白皙肩膀时，他却愣住了。
一颗红痣点缀在白皙细腻的肌肤之上，如同羊脂美玉滴有血珠一般，瑰丽妖娆。他慌乱地看着即便昏迷却也紧蹙秀眉的顾倾城，喃喃自语：“流苏……倾城是流苏？”
“不过恩师临终前将小女儿托付在下,只要寻到恩师遗女,便奉师命成婚。”
想起曾经同顾倾城所说的那句话，言少卿俊脸一红，慌忙避开一直落在那颗红痣上的视线。
“疼……”昏迷中的顾倾城轻声喃喃，语气里带了哭音，听着越发可怜。
言少卿不禁心里一软，想到方才那短箭明明是冲自己而来，却被她挡了下来，原本不敢看她的目光却又忍不住再次落在她脸上。
五岁时的戚流苏长什么样子？他已经记不得了，只知道像个瓷娃娃一样喜欢躲在师娘身后，偶尔探出头来对他笑，眉眼弯弯，那模样与顾倾城笑起来时重合在一处，越发让他坚定，这就是他寻了许久的流苏。
等到一切都处理妥当了，言少卿找了一个细心的妇人替顾倾城简单擦拭了身子，换了身干净的亵衣。这一忙活完，就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他临床沿坐下，拨了拨顾倾城的小卷毛，原本刚毅的五官被昏黄的烛火所晕染出暖色：“流苏，我是少卿哥哥。”
与此同时,九曲深巷的农家小院里，苏步青抬手将白子落下，轻声道：“你这般亲手送了顾姑娘一箭，就不怕她恨你吗？”
棋盘对面，赵景眠整个人都拢在黑暗之中，双手也拢在袖中，只在声音中听出他的漫不经心：“早在我给她下毒的时候，她就恨我了，便也不怕多这一件。”
再落下黑子，苏步青终于抬眼，只是不同那次淡漠，此时多了些笑意：“费尽周折让言少卿发现她就是戚流苏，这点还得感谢徐离蓳，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边戌城，更没想到，顾姑娘竟然还得罪了他。”
嗤笑一声，赵景眠微微偏首，将俊容一半暴露在烛火明光中，另一半依旧隐于黑暗，模糊了他的表情：“顾倾城如我所料的贪生怕死，本可以少受点苦头，生生替言少卿挨下那一短箭就是。非要躲开，逼我出手。”
“倘若有一日，你对顾姑娘动了心思，依我看来，顾姑娘的性子绝不会接受你，应该还会借此报复你。”苏步青笑着用白子围堵下最后一颗黑子，声音里隐含着期待。
赵景眠向前倾身，从黑暗中挣脱出来，淡淡道：“永远不会有那一日。”
“那我们拭目以待。”
“好。”
顾倾城睁开眼睛，她想，自己此间怕是有了一个新身份吧？他那么做，无非是想让言少卿能够看到自己肩头那颗红痣。那一箭，不偏不倚地刺进她的肩骨，连带着心口的位置，都疼的令人窒息。
赵景眠，你真当我顾倾城的命，不是命吗？
狠狠攥着身下床褥，顾倾城偏头看着伏桌而眠的言少卿，心里微酸。
捂着已经止血上药的伤口，顾倾城掀开被褥，刚一动作那言少卿就醒了。见她要下床，立马起身走到她身边，一边扶她躺下一边道：“怎么了？你现在肩上带伤，不宜多有动作。有什么事情知会我一声就好了。”
顾倾城的目光一直缠在言少卿身上，她想也不想便道：“我想下来给你披件衣服，那样睡会着凉。”
言少卿替她盖被子的手顿住，展颜一笑，揉了揉她的小卷毛，道：“我可是大男人，随随便便着凉了也未免太金贵了些。倒是你，统共我俩见了两面，次次都是你在受伤。一个姑娘家，怎么就不知道好好爱护着自己呢？”
顾倾城将头偏向里头，避开言少卿的目光，扯唇笑得有些不自然：“我打小四处流浪，这些都习惯了。”
言少卿看着她，发现这个白日里笑吟吟的女子肩膀微颤，意识到什么的时候也有些无措：“流……流苏……以后少卿哥哥不会让你……不会让你继续……这样了……”
其实顾倾城没有哭，她只是害怕。她只要一害怕，就会忍不住发抖。而在听到那声流苏以后，顾倾城忽然不怕了。他对他好，仅仅是因为她是戚流苏，而非因为她是顾倾城。
言少卿可以带着顾倾城去慈悲谷找徐离蓳，却不可能护她一世无忧，远离灾苦。但是却会护着戚流苏，那个与他定有婚约的戚流苏。
于感情，顾倾城理智的近乎可怕。但凡她有一点点混淆自己和戚流苏的差别，想必日后便不会有那么的苦难因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