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回 白手套
1、一幅字画
经过定东陵这个项目的曲曲折折,雷思起和醇亲王奕譞的关系迅速升温,奕譞爱雷思起的才,雷思起也对奕譞与领导周旋的手段很是佩服。
工作上的指令除了通过内务府等直接下达给样式房外,重大的一些事情雷思起也常常直接登奕譞王爷的府第进行请示。
定东陵方案最后定稿前的几天,雷思起拿着画样到奕譞府上请示重要的事项。
奕譞对雷思起很是客气与看重,让进偏厅。
偏厅看似布置较为简单,但几处匾额、挂对、书画、镶嵌古诗词的隔扇心,却处处显示着文人的气息。木制精雕的隔扇门、落地花罩将屋内分隔出几个不同的区域,新鸡翅木 家具、一处茶盘显得有些用心。
墙上挂的一幅字儿让雷思起格外注意:“人间富贵花间露,纸上功名水上沤。看破世情天理处,人生何用苦营谋。”
这是明代嘉靖年间一位叫罗洪先的状元的诗,雷思起也很喜欢这首诗,常常用来当作自己的座右铭。
再看左下角,这幅字儿的书写者是一个署名叫李立的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仔细看下,李立钤印之下还有一个墨点,看来书写着写时太激动了,滴墨了。不过字儿算得上是好字。
奕譞见雷思起盯着这幅字画良久,对雷思起说:“思起你要是喜欢这字儿,拿走好了。”
雷思起赶忙回道:“岂敢,王爷的珍品,小的怎敢染指。”
“什么珍品,在一个字画店买的,十两银子而已,一个不知名的小人物书写的。” 奕譞答道。
奕譞为人谨慎,也很简朴,又有点喜文弄墨,常常微服到字画店淘些字画。
“那也不敢,能在王爷府上饱福一眼,小的已经知足了。”雷思起回应道。
“那以后就多来府上看看。” 奕譞笑道。
“一定一定。”思起很客气。
忙完了公事,离开醇亲王府,雷思起赶忙赶回东观音寺的家中,晚上还要加加班,将画样全部搞完。最近实在是太累了。
刚回到家中,儿子廷昌递给来一封信:“父亲,五叔给我递来了短札。关于定东陵内檐装饰的事,你先看看吧。”
雷思起赶快打开信来,只见信中写道:
“廷昌见字,我耳闻此差内檐装饰有人在活动。又耳闻此差钱粮数在六七十万两,侄儿赶早去打听下。万一派你父更好,不然恐日后咱们差使他人当上。至嘱至要。此时万不可乏了道路,恐日后差使难回来。大要紧。叔具。”
雷思起看毕对廷昌说:“看来是有人盯上咱家的生意了,我似乎也听到些风声,说有人在王爷中活动,但还不知道此位高人是谁,敢抢咱家这世代的生意。”
“父亲,此事不可不留心呀。” 雷廷昌说。
“嗯。我们认真做事要紧,只要咱无愧于心,认真差使,定能获得王爷们的重视。至于这活动的人,我们日后留心下就是了。赶差要紧。”雷思起说完又赶他的工去了。
这月十六,是雷思起远族堂兄雷思跃的六十大寿。再过十天就要到了。雷思起一直让雷廷昌提示自己,切莫误了参加堂兄的好日子。
雷思跃也是建筑世家,他和儿子雷廷栋也在样式房当差,这些年他们家混的也不错,不仅在样式房当差挣些固定的银钱,在三弟雷思起的带动下,也独立做一些小项目的内檐装饰,家境逐步越来越好,据说也有点小积蓄了。
十六这天转眼到了。午时,雷思起父子赶到雷思跃家中祝寿。
送上寿礼,道上祝语。
大家无不感慨,托祖上积德,这些年,我们雷氏家族混的真不错,且说这样式房不到二十名样子匠,雷家人就占了三分之一多。
一家人坐在一起,自然少不了喝酒。
这些天雷思起累的要死,皇差的事压的每少睡的很少。今天是该放松一下了,得放开了喝。
人一放松就容易喝高,很快,雷思起就有点不胜酒力了。思跃差人将思起扶到后堂休息。雷思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到了酉时日落时分,雷思起才迷迷糊糊地醒了,睁开悚眼,有点口渴了。
真是喝酒误事呀,一个下午的大好时光又浪费了。
雷思起叫人掌灯倒点水来。
思跃父子这些年混的也不错,也实现了点小目标,不但盖起了三进四合院,也使唤上三五个下人了。
很快下人送上灯烛,将微暗中的房间里掌上灯来。灯光亮起,屋内片刻就亮堂与暖和起来。
思起下床,在屋内四下走走。好久没有睡的这么舒服了,最近忙着赶皇差,都没怎么睡个好觉,今天借着酒力,睡的好舒服。
抬眼望去,在堂哥这个房间的正墙上,挂着一幅诗词,怎么看着这么熟悉呢?
思起拿起灯烛来,走近字画儿前,定睛一看:“人间富贵花间露,纸上功名水上沤。看破世情天理处,人生何用苦营谋。”
啊?正是罗洪先状元的诗,这不是李立书写的那幅字画吗?怎么和王爷家的那幅一模一样?
一首诗张三可写,李四可以写,我们还可以模仿大家的字体。你雷思起怎么看得出这是醇亲王府上的那幅呢?
因为这里有一个明显的记号,李立钤印下有一个墨点,位置和上次看到的一幅一样。绝对不可能这么巧吧?
一会下人送上茶水,思起品了一口,不错,铁观音。
思起问下人:“这幅画不错,大哥思跃最近好雅兴呀。这画是新买的吧?”
“是呀,雷老爷。前几天我家老爷刚买的,听说是花了大价钱的。”下人回复道。
“这不是什么名人字画,这也要花大价钱?”雷思起有点奇怪。
“听说这是在城东润德堂买的,两千两银子呢。这画老爷不准其他人看,所以放在内堂独自个欣赏。正好雷老爷今日酒醉小憩于此,才得以看到。”下人道。
“原来是这样,真看不出来原来是大家之作。不错不错。”雷思起道。
此刻,雷廷昌在外堂也已酒醒,进内堂扶父亲雷思起回宅。
父子二人回家,一路无话,但雷思起一路上都在想李立那幅字画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醇亲王赏给堂哥的?
2、白手套
没过几天,定东陵的方案终于定下来了。只等上面安排后面做工的事了。
劳累了这么多日子也该休闲一下了。
这一日,雷思起叫上廷昌:“儿子,陪我到润德堂去转转去。”
“父亲,这润德堂是做什么?”廷昌问。
“我也不知道,听一个朋友说,好像是家字画店。”雷思起答道。
“父亲好雅致呀,怎么也喜欢上字画了?”廷昌问。
“随便四下看看,最近你我压力都大,好不容易事情完结一段,咱父子就去转转吧,讨个好心情。”雷思起说。
一路步行来到东城,一路打听,转过一条又一条大街,在一条偏僻的大街的一个角落,看到了一间店铺,上挂一个匾额,上书“润德堂”三个大字。
走进铺面,只见四面墙上都挂着字画,挂的墙面都满了。
伙计见来了客人,马上迎了近来。
“客官,我店备有各种字画,装裱家私保管客官满意。敢问客官想到点什么字画?”伙计介绍道。
雷思起、雷廷昌父子在屋面转了一圈,大致看了一下所挂字画。
“伙计,这字画如果我是想要你店里没有挂的,可能买到?”思起问。
“那客官一定是要拍画的了!”伙计说。
“什么叫拍画?”雷思起不解地问。
“客官可随我进来,掌柜在内院,他可以向你介绍此类业务。”伙计解释道。
父子二人随伙计来到后院,这是一个不大的小院落,走进第二进的正堂,在后台看到一个个头中等,八字眉,小眼睛的中年男子。
伙计上前喊道:“掌柜的,这二位客人想了解一下拍画业务,我带他们进来了,你和他们讲讲吧。我到前院支应铺面去了。”
掌柜立马迎上来,招呼父子二人坐下。红木茶盘上,壶中放上茶叶,头道水洗茶,二道水泡茶。片刻间,茶水泡好,壶水倒入杯中,掌柜招呼思起二人品茶。
果然是好茶,入口醇香。
两巡茶后,话匣子打开。
思起问:“掌柜的,刚才伙计说拍画是什么意思?”
掌柜答道:“客官,这英吉利有一种商业交易方式叫做拍卖,随着咱大清开始引入洋务,这英吉利的拍卖就传到了咱大清。”
思起问:“这是怎么一种玩法?”
掌柜继续答道:“如果你准备卖掉一个字画,可以先期悬牌约定于何日几刻开始竞价拍画。届时一人摇铃号召,拍卖师高立柜上,手持物件令看客出价,看客彼此增价竞买,直到无人再加,拍卖师用小木槌敲桌一声为定,卖于加价最后之客。一经拍定,不能反悔。这就是拍画。”
雷思起对这洋生意很有兴趣,问道:“那为何老板外面悬了那么多画不做拍卖呢?听你这么说,拍卖能卖上好价钱呀。”
“这拍卖的字画一般是较珍贵的,或是有买客点中了哪家的字画,由我们上门去寻,然后拍给买家。我们只是做点中间人收点中间费而已。”掌柜笑道。
“噢?你们还能上门去收?比如我看中了哪家王爷家的画,你们也能去收到?”雷思起问。
“客官看来入路了。是的,除了皇上的,我们都能帮你收到。我们的拍卖师在拍卖时都是带着白手套的,你知道为什么带白手套吗?”掌柜问。
“请掌柜明示。”雷思起道。
“真正做事的人隐藏在手套之内,外人却无法看到。我们干这行的就是白手套,当中间人帮你漂白。客官明白了吧?”掌柜答。
“那就是说比如我想给某人送笔银子,我让你们白手套到他府上出大价钱收一幅不值钱的字画,你们帮忙给点破谁是收画人,然后再通过你们的拍卖会,我给买下。这样钱就不显山不露水、合理合法地送到了。对吗?”雷思起问道。
“客官果然聪明,一看就是干大事的。有这方面的业务尽管来找我,没有我们白手套干不成的事的。保证帮你做的很白。哈哈。”掌柜笑了。
雷思起也笑了。原来是这样。
转眼要确定定东陵内檐装饰工程由谁来做了,是该给王爷说道说道了。
雷思起来到醇亲王府,见到奕譞。
主宾寒暄之后,雷思起直接点明来意:“王爷,定东陵要开工了,内檐装饰的事还请王爷做主,依例仍由我雷家来做吧。小的定不忘王爷恩情的。”
“这个……,这个……。”不知为何,奕譞有点结巴了。
“王爷,你那幅李立的书画,小的很上眼,上次不好意见讨要,回去后越想看爱惜,但不敢夺爱,安排我堂哥雷思跃专门收买了此画。”雷思起答道。
王爷的脸突然有一点红。
“你还别说,回去我找个行家一看,说这李立最近名气越来越大,他的画作几乎没有低于千两银子的。这下子一下让我捡了个漏。估计还要倒赚王爷的银子。我心里很是不甘呀,日后一定加倍奉还。”雷思起答道。
“原来是这样,那思跃原来是你安排的呀。思起呀你这样就太和我见外了,见到我府上好的书画自然取来就是了。还转着弯给什么钱呀。但这画既然升值了,那你也买的不亏。哈哈。”奕譞很高兴,一来还想着这工程不知该给谁,二来这雷思起买画也没亏,二好各一好。
很快,定东陵工程就下来了。雷思起依例承包了内檐装饰。
可一个人却不高兴了,那就是雷思跃,他的心思很重。
晚上,雷思起来到雷思跃的家中。
雷思跃将三弟雷思起引入堂中,雷思跃先是聊了阵家常,然后祝贺三弟雷思起又接到了大工程。
雷思起道:“这些事都不值得一得,这都是我们样子匠的本份。对了,大哥,上次酒醉我睡在你家,在你家屋里看到了一幅李立的书法。”
雷思跃腾地一下脸全红了。
“我非常喜欢那幅字,我找人给估了一下,说这字画可是小有成就的新生派李立之作,怎么也得值两三千两银子,我想将这幅画买下来,只是不知大哥可否卖给小弟。我出两千五百两银子,这是银票,你看够吗?”雷思起问。
“三弟喜欢只管拿去,提什么银子。”雷思跃答。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当弟的怎么能随便拿哥的东西呢。银票你收下,字画今天我就带走了。”雷思起笑道。
雷思跃很快命人将字画收起并包好,恭恭敬敬递到三弟雷思起面前。
但对于银票雷思跃怎么也不收,反复几让,雷思起将银票放桌上,并说道:“再不收,这字画我可不要了。”
两人这才不让。
雷思起起身告辞,雷思跃将雷思起一直送到大门处。
在门口处,雷思起转身拉着雷思跃的手说:“大哥别送了,都是自家兄弟何必这么客气。另外,还有一件事想和大哥商量一下。”
“三弟安排就是了。”雷思跃答。
“这定东陵的内檐装饰面积太大,我一家也没有精力做好,我想让大哥家也一并入股参加进来,兄弟一起做工,一起赚钱,你看如何?”雷思起说。
“三弟,我……,大哥这样对你,你还能……”雷思跃执手泪眼,无语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