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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手术

作者:在下村长 | 发布时间 | 2017-04-13 | 字数:10951

转眼又到了双休,时间走到了2016年5月8日。

2016年5月8日,农历四月初二,母亲节,刚好星期天。

微信上铺天盖地都在晒母恩。有为母亲写诗的,有为母亲买衣服的,有写感谢信的,都忙,都忙里偷闲照了照片发在朋友圈,都反复渲染着“子欲养而亲不待”。秀图、点赞、回复、哭、发誓,各种款,百花争鸣。

起床的白杨刚打开手机,就被庞大的感恩团队刷了屏。头昏脑涨的白杨突然想起某个广告片段,孤独的母亲挂了电话,惆怅地说道:“都忙,都忙,忙点好啊!”

觉得应该打个电话给孙天瑜的,可拨号码的手才点了两个键就暂停了。躺在床上的白杨心里嘀咕道:“拨通了说啥。”

最近两个星期,白天德和孙天瑜每天一个电话,通了就问白杨:“过得咋样?心情好不好?吃饭香不香?好睡不?”

白杨总是应道:“又收到稿费了,心情好得很,天天猪耳朵,顿顿回锅肉。回到家,一睡下就到天亮。”

白杨说这话的时候心虚的要命,

孙天瑜还在玉平的时候白杨就吃不进饭,整整三个月。孙天瑜看在眼里痛在心里。经常一大桌子饭,白杨没胃口,洋洋也不吃。

吃饭的孙天瑜就自个儿抹泪。孙天瑜问白杨:“儿啊,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吴雨闹意见,那样的话我回老家去。”

白杨说:“不是,吴雨觉得您在挺好的,把洋洋照顾得干净整洁。”

孙天瑜又问:“那是不是单位出啥事了?有啥事说出来大家想办法。别闷在心里,会闷出病来的。”

白杨说:“哪有的事。单位领导器重,工作得心应手,同事团结友爱,夫妻和睦美满,就差您老人家开心长寿了。”

为了防止孙天瑜多想,白杨挣扎着把饭往喉咙里咽,像咽砂石一样,干涩,寡味。卡在喉咙里,肠结处,憋得全身是汗。

再往后,白杨就不喜欢坐在餐桌前吃饭,一个人跑到阳台上,拉起窗帘。白杨对母亲说:“夏天来了,阳台上吹吹风,胃口就好了。”

自从白杨去了阳台后,饭量果然翻了个番。孙天瑜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孙天瑜哪里知道,白杨去到阳台,趁她不注意,悄悄地把饭倒进了垃圾袋。每顿两大碗的倒,然后藏在花盆后面。等孙天瑜不在的时候,白杨悄悄地把饭菜拎到楼下的垃圾桶里。

见白杨每顿两大碗的吃,孙天瑜脸上又有了笑意。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问白杨:“今天想吃啥?”

起初白杨随口瞎掰,后来白杨觉得终究不是个事,洋洋正在长身体,就按照营养的供给列了个菜单给孙天瑜。星期一到星期天,都不带重样的。

照着菜单的孙天瑜买菜做饭,一股子干劲。

后来终究还是露了馅。

露馅那天,白杨午觉睡得过于沉,起床的时候离洋洋上学只有十多分钟。慌忙火扯的,就把提饭倒的事情给忘了。

往日里,阳台上的卫生孙天瑜通常都不打扫。天天都被白杨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结果那天起风,阳台上落叶一地,打扫卫生的孙天瑜发现了白杨倒的饭菜。

回家的白杨见孙天瑜在沙发上抹泪,忙问道:“咋了这是?多大个事儿值得您老擦鼻抹泪的。”

孙天瑜说:“饭做得不好你也别糟蹋,妈走就是。”

白杨一听,再一看阳台,就知道咋回事了。忙抱住孙天瑜说道:“不关您老的事,我和吴雨最近有点问题,会处理好的。”

孙天瑜说:“两口子的事,商量着来。互相体谅,她一天到晚忙得饭都顾不得在家吃了,你要多关心她。”

白杨说:“会的,会的。”

倒饭事件没几天,刚好白杨父亲白天德眼睛里长卤肉,看不清路,打了孙天瑜的电话。

白天德眼睛里长卤肉的事,白杨是知道的。但卤肉跟白内障一样,发育不成熟,强行做手术效果不会好。

回家看过两次白天德眼睛的白杨跟大哥白松说:“你在家里多上点心,老人年纪大了,心里脆弱。成熟了就通知我。”

白松说:“会的。”

结果那次从杏阳回玉平后,白杨就陷在了吴雨事件里,脑子里一片混沌,心死成一块石头。

白松虽然在老家工作,但县城里买了房子,又乱着要开珠宝店,白天德的事就忘了。

白天德的眼睛被血雾铺满,完全看不见的时候,白杨的大哥白松正在满世界寻找商机,思考着如何发财,二哥白柳则坐在沙发上低头削苹果,一瓣一瓣地往嘴里送。

坐在老家院子里的白天德拨通了孙天瑜的电话。

公园里接了电话的孙天瑜又打电话给白杨,说道:“杨啊,你爹的眼睛看不见了。”

孙天瑜来电的时候,吴雨正在跟白杨商量着财产的分配和洋洋的抚养问题。孙天瑜一句“眼睛看不见了”让盛气凌人的吴雨瞬间没了声音。

挂了孙天瑜的电话,白杨打了白天德的电话。

电话里,白天德说:“别担心,你大哥说他朋友开了药店,等有时间让他朋友帮我用刀割割就好了。”

虽然白天德没说啥,但电话里的辛酸白杨却是听出来了。好歹是个手术,咋能让开药店的用刀割,又不是削脚皮。

白杨对着电话说道:“啥都别说了,我回来看。”

挂了电话,白杨就让孙天瑜收拾下东西,跟单位请了假,回了杏阳。

见白杨收拾东西要回老家。吴雨说:“我也去吧。”

白杨说:“我能应付的。”

吴雨说:“我也喊过爸的,老人家身体不好,受不了刺激。这个时候不见我去,怕起疑心。对治疗不好。”

白杨说:“行,那就麻烦你了。”

车子驶出玉平的时候,吴雨说:“想想你也不容易,自打认识你那天起,你就是个操心的命。你大哥二哥在家,割点卤肉这样的小手术都要你去处理。”

白杨说:“他们都忙。”

吴雨说:“忙啥!就你大哥,说是带着你爸去朋友开的药店,让朋友用刀割。这是为人子女应该说出来的话吗?好歹是个手术啊!又不是抗战时期。就你二哥,那么大一个人,又不是没工作,这么多年,啥都不往家里买,只知道吃别人的。”

白杨说:“大哥那么说,是安慰父亲,老人家没做过手术,以为多大的工程。二哥本来就身体不好,只要他好好的,还能咋地。再说了,买房子,他借了钱给咱们,也不是一毛不拨的。”

吴雨冷笑了几声,哼着鼻音说道:“是啊,你们家的人,做啥事都有理。我说啥都是错的。”

吴雨这么一说,白杨就不好再说啥了。车窗外的行道树,一棵棵,一排排,像极了时光穿梭机,像极了黑白老电影。

第一次带吴雨回家还是十三年前。当时还没买车,挤的是班车。回家的时候刚好碰上双休,整张车都是一对一对的年轻男女,像极了知青下乡。

当时的吴雨头就枕在白杨的肩上,脸蛋红扑扑的,睫毛很长,阳光下的面孔腻成蛋糕上的奶油,头发撒了白杨一身。

车窗外是白杨家乡的湖,名曰:万紫。几处桃花早争春,万紫千红指日里。白杨家乡的万紫湖比起朱熹的“万紫千红总是春”来相差无几。万紫湖畔,柳、桑、桃、李、杏,绿树成荫,格桑、紫柳、樱花、葵菊,百花争艳。

班车路过万紫湖的时候,恰好傍晚时分,云彩飘开的时候,千道霞光、万道红线从云层中钻了出来,撒得满湖都是泛紫的花。

紧挨车窗的吴雨兴奋着一张小脸说道:“你的家乡真美。”

请假回家陪父亲做手术的白杨路过万紫湖的时候,刚好也是傍晚时分。虽然万紫湖没有千道霞光,万道红线笼罩,但海鸟展翅,浪花泛白,煞是好看。

开车的白杨对吴雨说:“谢谢你陪我来看父亲。”

吴雨淡淡地回了句:“不客气,又不是出我的钱。”

自从跟贾玉好上后,吴雨就几乎没往家里花过钱。对这,白杨倒是想得通,男人嘛,保家庭运转,谋家庭幸福,本来就理所当然。

可惜在这谋的过程中,吴雨等不及了。

回到老家,沙发上的白天德眼睛里红成一片,一眨眼就有眼泪出来。白杨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说道:“走,去医院。”

白天德说:“等我拿下存折。”

白杨说道:“拿存折干嘛,几大个儿子,不用。”

白杨说“几大个儿子”的时候,吴雨鄙视的把头扭了过去,冷笑了两声。

去了医院,吴雨挂了号。白杨扶着白天德,一步一步的去做了心电图、照了片、抽了血,如同当年白天德背着白杨去医院里看病,一步一步的,擦鼻涕、抹眼泪,还得跟白杨买糖片。

忙活了一天,白天德各项指标正常,可以安排手术。由于医院人挤,手术被安排到了一个星期后。

把白天德安顿进病房的白杨对白天德说:“过两天才能手术的,医生说了,您老的眼睛发炎,要消炎治疗,然后才能手术。”

白天德问:“那得费多少钱?”

白杨说:“钱的事情别考虑,今年我收入高得很,安心治病就行。”

病房里白杨说收入高的时候,走廊上的吴雨又冷笑了两声。

安顿好白天德,白杨扭头对孙天瑜说:“您老就安心照顾父亲,洋洋上学的事我会照顾好的。这么多年,为了孙子,让您们二老东一个西一个的,做儿子的不孝啊。”

躺在病床上的白天德说:“你天天请假不是办法,等我好了,你母亲就来。”

白杨说:“不了,应该在一起的。少时夫妻老来伴。六十八岁的人了,应该一起晒晒太阳说说话。孙子大了还有重孙,牵绊不了这么多。再让您们天各一方,我会被世人骂的。”

安顿好一切的白杨就回了玉平市。

孙天瑜回了老家,白杨就松了好大一口气。白杨最怕的就是孙天瑜看见吴雨跟那男的在一起。自己的儿媳妇,却跟了别人。白杨年轻,血压正常。母亲不同,走路都像许巍的声音,能颤一条街。

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终于排到白天德做手术。

对于一辈子都很少去医院的白天德而言,这一个星期的等待,无疑度日如年一般。在白天德印象里,手术这个词语,身后跟随的通常是命悬一线,脚踏阴阳。

好在,孙天瑜一直陪在身边。

手术前,白杨打了白天德电话。白杨说:“别紧张,小手术而已。卤肉切割手术在当今的医学面前,感冒似的。”

白天德故作镇静地对白杨说:“就是,医生说了,小手术。你安心工作,别挂我。你妈和你二哥都在的。”

挂了电话的白杨感慨万千。二哥白柳能够陪着父亲做手术,对白天德来说,多好的事。毕竟在白天德心里,白柳的分量非同一般。

打小起,白杨就发现一个秘密。弟兄三人,白天德最疼白柳,孙天瑜最疼白松。虽然白天德和孙天瑜对自己都不错,但白杨感觉得到,他们看自己的眼里少了一样东西,那就是期望。

在白天德眼里,白柳聪明,才上幼儿园第一天就能独自数数数到一百,将来肯定有大出息。而白松,有了好吃的总是剩下一口给孙天瑜。唯独白杨,呆呆傻傻的,鼻涕老长,爸爸妈妈不会喊,三岁了才会说话,哑巴一般。

后来外婆住到家里来,白杨终于有了疼的人。

每次白杨受伤,总是坐在外婆的脚旁,头枕在外婆的膝盖上。外婆就给白杨讲好多好多故事。那时的白杨就想,将来自己也能挣钱了,给外婆买好多好多衣服。

白杨工作后,远离家乡,到离杏阳五百多公里的地方谋生。

至今回忆起来,这么多年,唯独为外婆做过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白杨刚毕业那个月,外婆的眼睛白内障严重到了完全看不见的地步。白杨咨询了医生。医生说,白内障已经发育成熟,可以做手术了。

当时恰逢李嘉诚捐资筹划光明行动,像外婆这样的年纪只要出六百元就可以把手术做完。

六百元,对于别的家庭来说,小事一桩,可对于白杨这样的家庭来说。好大一笔开支的。为了供哥仨读书。家里除了灌进来的西风,几乎就没啥东西了。

更不凑巧的是,毕业那个月,全国农村经济合作社死帐、烂账过多,加之谣言四起,全国爆发了大规模的储户取钱行动。资金链短缺导致的后果是催债,对于当初贷款办企业的人来说,贷得越多差债越多的人,待遇越好,村经济合作社的干部每天好酒好菜的招待着。如果差上几千万的,村经济合作社的怕收不回烂账,甚至帮忙想办法贷款。而对于孙天瑜这样只差万儿千把的家庭而言,村经济合作社的干部敲开门就要抓人,抓了关起来先饿上几天,啥时还钱啥时放人。原因是孙天瑜借的钱少,才六千元钱。尽管借的钱都是供白杨哥仨读书,但农村经济合作社的干部说了:“谁家都难,国家也难,不抓人可以,现在就还钱。”

村经济合作社的干部抓人的时候,白杨哥仨刚好从田里回来。见状,白松、白杨提着棍棒就撵了出来。吼道:“放开我妈,三天后还钱。到时候拿不到钱抓我。要再动我妈一个指头,让你们直着来,横着去。”

村经济合作社的干部也是被领导逼的,乡里乡亲,别看敲门时张牙舞爪的,但真遇到像白松、白杨这样不要命的主儿,也就怯了。

三天后,哥仨找同学帮忙,白天德和孙天瑜又找亲戚借钱,终究是连本带利还了八千元。还了钱的白杨回到学校,刚好一个偏远县份的国企到学校招人。由于白杨的班级属于国家统招统配,班上其他同学都在等着政府分配工作。

而白杨却不能再等。

外婆的眼睛需要钱,亲戚朋友读书的时候就已经借了钱给他们哥仨,如今危难时候又伸了援手。

不能等的白杨决定去报名。尽管是国企,可当时学校里好多同学都不愿意去,家境好的同学们都劝白杨:“那里天气热不说,蜈蚣、眼镜蛇、毒蜘蛛超多。小黑虫咬人,一口一个包,半年都好不了的。”

白杨说:“这些我都知道,可毕竟我们是最后一届统招统配生。未来的事谁说得清?我急需用钱啊!工作有得干就行。”

为了早早工作,白杨报了名,顺利通过了面试,笔试,并被录取。

刚参加工作的白杨被分配到工程分队。主要是在山区及丛林深处从事作业。刚参加工作的白杨挺享受那种生活。崇山峻岭、绿树成荫、山涧溪流、鱼儿成群、碧空如洗、群鸟高飞。工作十多天的一个下午,在路边树荫下休息的白杨突然听见身后甘蔗林里传来哗哗哗地响声。白杨回头一看,一条两米多长的眼镜蛇扬着头就定在离他身后七八米的地方。见状的白杨吓得一纵跃到了路中间,然后一棍子过去。眼镜蛇当即被撂倒在地。

赶来的同事们说:“还好不是真正的眼镜蛇,属于眼镜蛇的变异,如果是真正的眼镜蛇,七八米的距离,白杨是逃不掉的。”

同事们说:“尽管变异,但毒性不减。”

的确,白杨用棍子撂蛇的时候,那蛇毒液喷出了四五米远。白杨衣服上都溅了些,还好白杨身上没有伤口,眼睛也没被溅到。

自那以后,白杨休息都在太阳底下,树荫的地方,除非人多,不然白杨再也不踏一足。

好在,第一个月,公司准时发了工资。拿着六百八十五元的白杨忘记了眼镜蛇的毒液,忘记了二十厘米长的蜈蚣,忘记了巴掌大的蜘蛛,唯独没有忘记的是外婆的眼睛,亲戚朋友的支援。

手术后的外婆由于眼睛看得见,又多活了七年。

白杨为外婆做的第二件事是外婆去世的前一天,白杨专门买了外婆爱吃的树冬瓜送给躺在床上的外婆。见白杨回家,外婆挣扎着起床吃了几口树冬瓜,精神很好的样子。结果第二天凌晨四点,外婆去了。

外婆灵柩前,白杨抚摸着外婆略带温热的脸。后悔毕业这几年,忙于恋爱和工作,为外婆做的事少之又少。

如今,又到了白天德手术。

白杨庆幸,自己在白天德手术的事情上没有耽误。不然,要后悔一辈子的。

白天德做手术的时候,白杨没忙得回去,该交的费用都交了,孙天瑜和白柳都在。自己去了作用不大。

白天德手术后,由于孙天瑜的照顾,恢复得很快。出院结账的时候,财务人员告诉白天德,住院费医疗费白杨已经交了。

白天德就跟孙天瑜说:“白杨就是个操心的命,白松白柳在家的,还累他下来招呼住院。”

孙天瑜说:“他忙碌惯了,一天不忙憋得慌。白松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忙着要做大生意,白柳自己能把自己招呼好就不错了。他不来,你还不肯住院呢。”

住院期间,孙天瑜不敢跟白天德说白杨阳台上倒饭的事情。

回到家中,又过了几天,白天德的墨镜已经可以摘下,看阳光不那么刺眼了。孙天瑜才跟白天德说了白杨跟吴雨的事。

孙天瑜说:“2016年元旦后,白杨就吃不下饭,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白杨你知道,没心没肺的,天大的事,两碗饭一下去就咕噜一声没了。像这样连续几个月食欲不振,那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白天德问:“究竟咋了回事?”

孙天瑜说:“你急啥子,听我说嘛。我发现白杨把饭倒在阳台上后。就知道出大事了。我找了个机会问白杨出了啥事,白杨死活不说。后来我抹了眼泪,白杨才淡淡地说了句,他跟吴雨最近有点问题,会处理好的。”

白天德问:“啥问题?”

孙天瑜说:“究竟啥问题,白杨没说,我也不晓得。再问,白杨就借故出了门,很晚很晚才回。”

说着说着的孙天瑜眼睛就眯了起来,完全沉浸在回忆里。

白杨不回家吃饭,吴雨也不回家吃。一大桌子菜,就孙天瑜和洋洋奶孙俩,天黑了都没人吃。餐桌上的吊灯把人的眼睛刺得都有了重影。

没办法的孙天瑜逮住吴雨在家白杨外出的日子问吴雨:“雨啊,最近白杨吃不进饭,甚至还把饭倒在阳台上,你知道他出啥事了吗?”。

孙天瑜的话让吴雨大吃一惊,继而心生鄙视,心里冷笑道:“这就是你的小伎俩,觉得拴不住我了,喊老人来打伤感牌。两个人的事,让老人来掺和,算啥球本事。个鳖孙。”

心里鄙视的吴雨说道:“没嘛事。最近我们工作都忙,可能压力大。您老别多想。”

说完的吴雨就坐电脑前忙自个儿的事情。

毕竟不是亲生的,吴雨不说,孙天瑜也没办法。就算白杨这个亲生的,孙天瑜都没办法。万般无奈的孙天瑜想到了洋洋。

洋洋是孙天瑜的小喇叭。平常有啥事,孙天瑜哄上两哄,总能从洋洋嘴里套出点干货来。

孙天瑜去学校接洋洋的时候,手里攥着糖果、玩具。

洋洋边吃糖果边玩玩具边对孙天瑜说:“奶奶咋好了,天天这样多好。”

孙天瑜拉着洋洋的小手问:“以后天天这样,不过你得告诉我个事。你发现没,你爸爸最近吃不下饭,还把饭倒在阳台上的树根后。你知不知道出啥事了?”

洋洋忙把吃进嘴里的糖果拿了出来,说道:“原来你这糖果是有条件的啊!妈妈说了,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能插嘴的。”

孙天瑜说:“可以插的,你是奶奶的小喇叭。”

洋洋问:“当小喇叭有啥好处?”

孙天瑜说:“你个兔崽子,打你奶奶主意啊!好吧,给五元,想买啥买啥。”

洋洋伸出手掌晃动了两下,说道:“十元。”

孙天瑜问洋洋:“你要那么多钱干嘛?”

洋洋说:“我要攒钱给爸爸买房子。”

孙天瑜问:“买啥房?这不刚装修了搬进去住着,咋又要买房?”

洋洋说:“爸爸说,妈妈有男朋友了。房子给妈妈,他带我出去买房。我把攒钱罐里的钱都数过了,有四十六元五毛。算上你的十元,就有五十六元五毛了。”

洋洋的话把孙天瑜急得天旋地转。扶着行道树的孙天瑜问洋洋:“那男的你见过没?”

洋洋说:“妈妈不承认。妈妈说,没有。”

孙天瑜说:“咋没见他们吵架?”

洋洋说:“他们都是我睡着了才吵。”

孙天瑜心想:“好啊,我咋说不对劲。感情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孙天瑜问洋洋:“知道他们吵啥呢?”

洋洋说:“吵啥?吵房子吵钱呗。吵得人睡不着。我一醒,俩人就都不吭声了。”

孙天瑜哦了声,掏出十元钱给洋洋。

洋洋小心翼翼地把十元钱装进书包里。

见状的孙天瑜心疼地抱着洋洋说:“别装进书包里,喜欢什么去买,奶奶一会儿再给你十元。”

洋洋摇摇头说道:“您也没钱的,爸爸到时候买房子就照顾不了这么多。我俩都得省着点。”

洋洋的话活生生把孙天瑜的泪给逼了出来。六十八岁的老人流泪,那泪要把整张脸的沟沟岔岔爬完了才行。这才是真正的泪流满面。

见孙天瑜流了泪,洋洋就摇着孙天瑜的手说:“奶奶不哭。爸爸说了,天塌下来他扛着。有他一口吃的,就有我俩一口吃的。咱俩饿不着。”

洋洋稚嫩的声音让孙天瑜心如刀绞。抹了泪的孙天瑜抱着洋洋说道:“是的,你爸爸会挺过来的。答应奶奶,别跟你爸爸说我知道这事了。你爸爸瞒着我,有他的道理。”

回到家的孙天瑜做了白杨爱吃的麻婆豆腐。

白杨依旧浅浅的尝了几口就说道:“饱了。”

然后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就跟洋洋说:“乖,好好做作业。爸爸去院子里散下步。”

孙天瑜跟白天德说道:“那段时间,白杨天天坐在小区院子里的水塘边。一坐就是几小时。我在远处看着他,生怕他想不开跳塘里。”

听了孙天瑜一番话,白天德一口气上不来,晕了过去。

一边掐白天德人中的孙天瑜一边后悔起来,白天德血压高,自己也是,咋哪壶不开提那壶。见掐人中不起作用,孙天瑜使劲拍了白天德的背。

一阵乱敲,白天德醒了过来。

醒了过来的白天德想说话,但喘了半天终究是没了力气。白天德的急孙天瑜是清楚的。白杨虽然在家排行最小,但白杨是家里的门面。

白杨的大哥白松跟妻子离了婚,东游西逛的。现在正谈着个,也是离了婚的,带个十三岁的娃。那女的精明能干,怂恿着白松贷了三十万元的款给她做生意。

白杨的二哥白柳,工作三四年不结婚,后来谈了个女朋友,结果没谈成,受了刺激,神神叨叨的。现在班能上,饭能吃,就是不爱说话,而且一直没结婚。

摊上这么两个儿子,村子里白天德走路都低着头。

如今,白天德一直自认为还不错的白杨也出了家庭变故。坐在沙发上抹泪的白天德哭道:“老天啊,我上辈子是造了啥子孽,你要这样折磨我。”

孙天瑜说:“他爹,别急,刚出的院。”

想不通的白天德打了白杨的电话,说道:“夫妻过日子,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别盯着一处看。她认错了,回来了就行。跟谁过不是过。吴雨不错的,以前是我亏待了她,说话不中听,没待好媳妇。你跟她说说,为父对不住她。好好过,别折腾。”

捏着电话的白杨刚好正在乱着买房的事,不知道该说啥,要强了一辈子的父亲从来不肯说软话,如今为了自己的事都肯低头跟吴雨道歉,这心窝得搅得多疼啊。

见电话里的白杨不吭声,白天德吼道:“听见没?”

白杨说:“听着哩,听着哩,刚出的院,年纪又那么大,别动火,多大个事,离了张屠夫,咱还不吃带毛的猪了。”

白天德说:“你再找个,还是娃的亲妈吗?孩子多可怜。村子里怎么看?我老脸往那放?”

白杨说:“要更新观念,别弹老弦。离婚的这么多,不见得孩子都吃后妈菜。村子里爱咋看就咋看,咱活咱的。”

尽管不知道该说点啥,但母亲节,满世界秀母恩,不说两句,白杨觉得过意不去。这么想的白杨还是拨通了孙天瑜的电话。

白杨打电话的时候,孙天瑜和白天德正在屋子里讨论白杨跟吴雨的事。

白天德说:“吴雨跟他们经理的事,我早有预料的。前两年吴雨下乡,领着他们经理来家里住,当时吴雨和他们经理那眼神就神神怪怪的。当时我电话里提醒了白杨的。结果白杨说我疑心。”

孙天瑜说:“可怜了白杨。一个大男人,忙完工作忙娃娃,到头来,被吴雨来这么一手。房子又刚装修,白杨所有积蓄都投进去了。还差了信用卡六万多元。”

白天德说:“也不知白杨要咋处理?”

孙天瑜说:“咋处理,依他那性格,肯定把房子给吴雨。白杨你还不知道,精光着屁股都还能踢飞腿的人。吴雨精明了,这两年啥都不往家里买,钱都是花白杨的。早有预谋啊。你在家里是不知道,白杨给吴雨买衣服,大件大件的,给洋洋买玩具,一箱一箱的。可他自己,衣服都舍不得买两件。让我回来陪你做手术的时候还让我帮他缝了衣服拉链。”

白天德说:“唉,苦了他了。”

老两口正说着,白杨的电话就来了。

见是白杨的电话,白天德让孙天瑜按了免提。

电话里,白杨说道:“今天是母亲节,本来打算回家看望你跟爸,但单位事多,得加班,就口头祝福了。等忙完这阵子,我回来吃您们炒的菜。”

白天德在一旁对孙天瑜说:“问问他。现在住在哪里。”

孙天瑜就对着电话问道:“你爸问你现在住在哪里。”

白杨说:“住得可好了。我单独租了一套房,有空调,有厨房,有卫生间,还能看电视。别担心我。”

白天德又冲孙天瑜挤挤眼睛,说道:“问问他,饭咋吃?”

孙天瑜又冲电话问道:“你爸问你,平时饭咋吃。”

白杨说:“饭好整,天天下馆子。您老在的时候,天天吃素。现在好了,每顿碗里有肉。晚上打个饱嗝都带油味的。总之一切都好,别担心。”

孙天瑜说:“一个人在外,万事要小心。多长个心眼。我们没能力,全都得靠你自己了。”

白杨说:“咋没能力了,老厉害了。娃娃养大三个,白白胖胖,精精神神。没饿着,没冻着,而且还读了书,上了班。已经很了不起了。”

挂了电话的白杨下了楼,坐在出租屋旁的场子里,听城中村那些老年人吹散牛。

杏阳老家,见孙天瑜挂了电话,白天德说:“听着声音还行,中气十足的。”

孙天瑜说:“自己的儿子你还不知道,天塌下来,都没服过软的。你忘了1993年了。”

白天德说:“咋忘了,白杨还写过篇文章呢,叫什么来着。”

孙天瑜说:“叫《1993年的冬天》。当时我在玉平帮白杨领孩子,见报纸上有白杨的名字就买了份报纸收藏起来,我记得放在家里的木箱里。”说完的孙天瑜站起身来,去木箱里翻出一张发黄的玉平日报来,然后坐在院子里,念道:

1993年的冬天,村口桥旁,寒风萧萧,战马奔腾。其实只有两匹马在河边吃草,但当时有那么点杀贼卫国的决心。大哥、二哥和我站成一排。头一天,我被人从桥上打得滚落到河中,衣服破了,鞋子丢了,手臂青了。

被打的原因简单至极,我赢的玻璃珠子被人抢了。抢我的人大我哥三岁,在村子里是响当当的角色,横霸一方,臂力惊人,父母家财万贯,且护崽成性。

我是个不顾生死的主,架就这么干上了。

由于贫寒,加之家规甚严,父母不许我们惹事,我被打的事没敢告诉双亲。哥仨割马草的时候说了下。大哥咽不下这口气,二哥尽管平时是只沉默的羔羊,但仍然卷袖,就有了桥头的肃杀场景。

桥是放学必经之路,一放学哥仨就一路小跑,在桥上候着。一袋烟的功夫,臂力哥和他弟弟及一个搭档闪亮登场。

见我们哥仨站成一排,臂力哥挑衅地问:“咋的,不服?”

哥仨二话没说,一拥而上,一对一,单对单。由于哥仨不要命,尽管都挂了彩,但臂力哥还是被我们哥仨扔到了河里。当年的河水深,不像现在干枯得要命,而且我们把他扔到潭子里。都会游泳,人没事,冷水一泡,仇算报了。

回家的时候,父母不在,我们做贼心虚,忙生火做饭,喂猪扫院。

晚上六点多,务农的父母收工回家。臂力哥的母亲带着两个儿子来砸门。先是吵,日天操地的一顿乱骂。母亲涵养好,性子慢。不温不火的母亲惹急了臂力哥的娘。那婆娘像一头山羊撞了过来,冷不防的母亲一屁股坐在地上。女人打架,一抓二咬三吐吐沫往脸上叮,场面不大动静大。父亲只好劝架,臂力哥的母亲高喊着我父亲动手打人,让臂力哥回去叫他父亲。

好嘛,两家人,女对女,男对男,小孩子也搭台唱戏不冷场。门前路窄,路旁的水田倒是宽敞,战场就蔓延到了田中央。滚打、撕扯,中场休息对骂,再滚打、撕扯,就都成了一堆泥人儿。

尽管对方泼皮,但穷人有的是力气,现场咱没吃亏。吃亏的在后面。有钱能使鬼推磨,富人对付穷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己不出面,背后玩阴招,父亲母亲就经常受人排挤。

现在看来不是啥大事,无非是买化肥、打证明、交烤烟、放田水的事儿。但在当时,举步维艰啊!

事发当晚,哥仨一五一十地向父母坦白,希望处理从宽。

听我们讲完的父亲,拿起竹条,按住我们的屁股抽冷丁。一边抽一边说:让你们不好好读书,一天就知道玩。

父亲的竹条扬得老高,落在屁股上也有响声,但不是很疼。

事隔多年,我也成了孩子的父亲。儿子也喜欢玩玻璃弹珠,他让我陪他一起玩。我说:“好嘛。”

二十多年过去了,没想到手法还是一如继往地一流。

儿子羡慕地说:“老爸真厉害。”

我说:“这算啥,你爷爷那才厉害,鞭子扬得老高,落地声响忒大,人的屁股却不疼。”

儿子就问我:“咋做到的?”

我说:“你爷爷把力都挡在手腕上了,那是抽他自己啊!”

听孙天瑜读完报纸的白天德眯着眼睛滴了几滴眼药水在眼里,说道:“白杨了不起啊,打个架都能写篇文章出来。”

孙天瑜说:“后面还有写作花絮。”

白天德问:“啥是花絮。”

孙天瑜说:“就是写这篇文章时的趣事。是个对话。”

白天德说:“念来听听。”

孙天瑜念道:

玉平日报主编说:“《一九九三年的冬天》,哼,就像多大个事似的!改成《打架》。”

白杨说:“标题是有点宏伟,篇幅的确有点精炼。”

玉平日报主编说:“也就是个打架嘛,那标题搞得跟二战似的。”

白杨说:“咋不是二战了,人物众多,场面忒大。今天写了写,觉得生活充实了。”

玉平日报主编说:“好,就是要这感觉。”

白杨说:“以后要好好写了,老莫都获奖了,我还干吊着。”

玉平日报主编说:“现在就要好好写。你爹打你们哥仨那段,少说也得两三百字嘛,你就十多个字,白打了。”

白杨说:“忒损,多伤心的事,伤口上撒盐啊!”

玉平日报主编说:“欠揍!换我的话,最少得写5000字。我有一篇8000字呢散文,人民文学的编辑说像小说。”

白杨说:“能说清楚问题就行,又不是报告文学。”

玉平日报主编说:“能说清楚问题就行,那不叫文学,那叫解说:1993年冬,我们哥仨和人打群架,大胜,对方父母上门寻衅,双方家长加入混战,后我爹揍我们,高举轻放……!”

念完的孙天瑜和白天德在院子里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说:“这个主编咋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