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劫镖
与往年秋高气爽、归雁长空的秋景所不同，今年冰城的天气显得尤为闷热湿潮，纵使已经立秋多日，但午后的阳光依旧毒辣刺眼，直直的射在肌肤上仿佛火灼一般。距离冰城七十里开外的青石古道上，一行人正赶着十辆马车缓慢的走着。领头人是一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脖子上挂着一串巨大的佛珠，纵使颗颗佛珠增光发亮，但却在他的身上看不出一丝慈悲之情，反倒是散发着阵阵残暴之气。此刻他正骑在一匹纯黑色的骏马之上，黑马毛色宗亮、四肢修长，给人一种“玉鞍金络千里马，追风犹可到天涯”的感觉。
领头人的右眼上带着厚厚的黑色皮套，唯一的左眼正机警的扫着四周，显得异常小心谨慎。这一路走来的顺风顺水并没有让他放松警惕，相反越是临近蒲茵冰城，他的心里却愈加的不安，隐隐感觉有事情要发生。
“合川先生，其实您根本不用亲自走一趟的，这是官道，我们又打着司马家族的旗号，谁敢动我们？”一个留着稀疏络腮胡须的中年男子正骑在一匹没精打采的瘦马之上，紧紧的跟在身后。
“你以为老子想来？司马老头不放心，要求我务必亲自护送，不得有误。”骏马之上的合川先生忿忿的嘟囔道。
“出了贤仁城，您就在最近的小镇上休息即可，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再去接您。天知地知，谁人能知。”络腮胡谄笑着。
“什么天知地知，这么多兄弟跟着，你当他们瞎子啊！再说了，老子从来不做这种欺上瞒下的勾当！”
在合川这里吃了个憋，络腮胡自然大为不悦，但却没有丝毫表露出来，反而堆出一个假意的笑容，恭敬的说道“合川先生一身正气，自当如此，是我刚才失言了。前面有处茶棚，反正也快到冰城了，我们不妨过去歇息一下，避过这正午时分再走不迟，您意下如何？”
合川先生远远的瞟了一眼，随即哼道，“也好，去歇歇吧。”
见有大顾客过来，茶棚的小二忙不迭的跑了出来，多年的经验自然一眼就能认出谁是当家的，笑呵呵的冲着合川行了个大礼后，方才恭敬的问道“这位客官，给兄弟们要些什么喝的？”
“你们这里什么最有名？”合川瓮声瓮气的问道。
“要说最有名的，那当属十花散暑茶了，你想必也知道，我们冰城盛产药材，这十花散暑茶就是用十种清热去暑的珍贵药材，熬制七七四十七个时辰而成，不仅味美甘甜，而且饮后清热去暑，是夏日必备的良品。。。”
话还没说完，合川就哈哈大笑的打断道“什么七七四十七，那是七七四十九，别废话了，赶紧上茶，每人一碗。”
“得了，俺读书不多，让客官见笑了。”小二忙不迭的解释着，脚下抹油般向后屋跑去。
不一会，一碗碗清凉可口的凉茶就放在了每个人的面前，还未饮用，就闻到一股股花药的芳香扑面而来，周围的暑热顿时消散不少，络腮胡正欲起杯，却被合川挥手制止。
只见合川从袖口处拿出一枚青色的药丸，随即放到碗中，只见药丸碰水即化，随即原本微黄的茶水瞬间变成了诡异的草青色，合川将碗拿在手中，小心翼翼的慢慢摇着，草青色竟然越来越淡，不多会，茶水又呈现出原本的淡黄色。
合川后面的小弟们纵使万般口渴，却没一个人主动饮茶，一个个目不转睛的盯着合川刚才的动作，时不时偷偷舔一舔早已干裂的嘴唇，可见这支护镖队伍的纪律之严明。
见茶水变成淡黄色后并无异样，合川微微一笑，随即将茶水泼洒在地。这一举一动被一旁的小伙计看在眼里，怔怔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眼角不自觉的抽动了几下，身体也绷得紧紧的。
“去，给老子换一碗新茶。”合川瓮声瓮气的说道，随即冲着在座的众人打了手势，众人得令后，便端起茶碗，痛快的喝了起来。
“这一路上都顺风顺水，马上就到城墙根了，应该不会有问题吧。”络腮胡悄声说道。
“小心一点总没错，我可不想在最后时刻掉链子。”合川端起新上来的茶，一饮而尽。
随着茶水咽下腹中，合川瞬间觉得周围的燥热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清凉，而口腔里还带着淡淡的药香，一时令人心旷神怡。
“好茶！小二，再来一碗！”合川将茶重重的放到桌上，大声喊道。
一个时辰后，合川见众人也休息的差不多了，随即冲小二招招手，说道“结账，再端些茶过来，将水壶倒满！”
付了茶钱后，合川等人慢悠悠的骑马上路。只是刚走了不到两柱香的时间，就有人偷偷打报告说想要方便，起初合川也不在意，毕竟谁没有个三急，大手一挥便准许了。可随着队伍的行进，打报告上厕所的人是越来越多，而根本没有见一个人回来过。
在又允许一个手下去方便后，合川便刻意留意起这个伙计的行迹，只见他满脸痛苦之色，双手紧紧捂着肚子，如虾米般弯着腰，全身绷得紧紧的，仿佛稍一松懈就要拉在裤子里似的。刚钻进路边的灌木丛中就迫不及待的松开裤腰带蹲了下来，继而发出了龌龊的声响，合川看在眼里虽微皱了下眉头，但悬着的心却放了下来。刚准备扭过头去，眼睛的余光就瞄见原本蹲的好好的伙计突然间消失了，只留下周围的灌木随风飘动。
合川眼中精光四起，随即一拍马背，从奔驰的骏马上一跃而下，落地后还未站稳，便身影晃动，快速向灌木丛跑去。
络腮胡受此一惊，急忙招呼着镖队停在原地，自己也随即跳下马，万分惊恐的向着合川奔走的方向张望着，两腿却不住的打颤，显然是极为害怕。
此刻合川正脸色铁青的站在灌木丛边，额头青筋暴起，双手紧握铁拳，双眼机警的扫视着四周。
合川如雕塑般站在远处，络腮胡连喊了数声也不见他应答。当下一番纠结后便一路小跑的跟了过去，刚准备开口询问，便看到草丛中的惨状，顿时面如白纸，哀嚎一声，瘫坐在地上。
合川身前三步之远的地方，正躺着刚才请假方便的那个小伙计，此刻他满脸鲜血，双目圆瞪，咽喉处有道三寸左右的刀痕，鲜血正如泉眼般突突的往外冒，定是割破了颈部大动脉，更诡异的是，人都已经死了，而左手还在不住的抽搐，似乎想竭力表述着什么。
又过了好一会，合川才扭过头去，一把拎起瘫倒在地的络腮胡扛在肩上，右手伸向空中比划了个手势，随即原本不明就里呆站在原地的其他人如临大敌般摆出了防御的姿势，机警的扫视着周围。
快步走到镖队中后，合川将手指伸入嘴中响亮的吹了声口哨，不多会就看见先前跑远的黑色骏马闻声急速奔来。待黑马跑至身边后，合川一跃而上，迅速拿起狼牙碎骨锤，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安静，令人窒息的安静，在这烈日炎炎的秋后正午，仿佛连寒蝉和鸦雀都知道即将有一场恶战，而吓得不敢再闹出半点声响了。
正在这时，一个血球咕噜噜的从旁边的灌木丛中滚了出来。护镖的伙计们看到后俱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刚才还一起走镖的兄弟顷刻间就成了刀下亡魂，而凶手也着实过分，杀了人还不算，竟然这般亵渎尸首。
合川气的五官都有些扭曲了，寒若冰霜的双眸扫了眼周围的情况。除了低矮的灌木丛和偶尔几处碎石外，一个人影都没有。合川深吸一口气，向周围怒吼道“何方人等，施毒偷袭，如此卑劣，可敢正面一战？”
这声怒吼定是用了真气，在空旷的山野中传了很远很远，距离合川较近的手下们被这一声怒嚎刺的耳膜剧痛，赶忙用手捂住了耳朵。
片刻，伴随着零星的掌声，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这么毫无征兆的从正前方的巨石上幻化而出。
“壁岩术！”合川冷冷的说道，唯一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合川先生好身手，刚才的狮吼功隔了老远就将小弟震得晕头转向！厉害厉害！”
“是你？”合川看清此人的容颜后气的后槽牙咬的嘎吱响，连握着碎骨锤的双手关节处都发白了。
“怎么，才分开一会，合川先生就不认得我了？”只见先前茶铺中的那个诚惶诚恐的店小二此刻正淡然的站在他面前，一袭白衣，临风而立，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拿着把折扇，优雅的扇着，怎么看都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哪里还有半分店小二的身影。
“你我素不相识，你为何要加害于我？”合川咬着牙厉声问道。
“小弟目前着急用钱，可否先向合川先生借用一二？”拿折扇的男子满脸笑意的说道，但黑色的双眸中却闪现着冷酷的杀意。
“我没钱，你找错人了。”合川冷冷的回道，于此同时身后又有不少伙计捂着肚子，痛苦的跌坐在地上。
“合川先生一向光明磊落，怎么如今也学会撒谎了？”拿折扇的男子面色从容，嘴角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而在合川眼中，这人畜无害的笑意却比最为恶毒狰狞的表情更让人心寒。
“合川先生，他们在拖延时间，我们的弟兄们已经倒了好几个了。刚才跌倒的络腮胡终于回过了神，向合川悄声提醒道。
合川听闻，随即一声暴喝，不再回话，打马径直向对面的男子冲去。
面对从天而降的狼牙碎骨锤，男子没有丝毫的惊慌失措，而不紧不慢的收起了折扇，露出一个万份鄙夷的神情。
合川看在眼中，更是满脸怒意，当下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
就在碎骨锤即将砸到男子的脑壳上时，男子的身影如鬼魅般瞬间向右移动两尺，同时嘴上冷笑道“太慢了！合川先生，你太慢了！”
面对对手的挑衅，合川虽心中勃然大怒，但男子谈笑间就轻飘飘的就躲过了致命一击不由得让他心中一惊，当下不再轻敌。一击不中后，稍作运气调息，便又挥起铁锤向男子的双膝处重重的砸去。
在碎骨锤急速落下的同时，男子又如鬼魅般飘至一旁，依旧面带笑意的调侃着。
“无胆鼠辈！你可敢跟老子正面交锋？”合川恼怒的骂道。
几番下来，合川虽招招致命，但却招招落空，而男子既不近身，也不出招，只是在他周围三尺距离来回徘徊，嘴中还一直念念有词，如同一只嗡嗡直叫的苍蝇般令人心烦意乱。
正当合川苦于没有应对之策的时候，身后的镖队传来了阵阵惨叫，待合川回过头去，就看见若干个精装大汉赤裸着臂膀，各个后背上刺着只栩栩如生的老虎，正手提大刀，向地上的伙计们砍去。其实司马家的家丁绝不是这点战斗力，但无奈刚才喝了不知名的花茶，此刻腹中翻江倒柜一般，连站都站不稳了，谈何与人搏杀？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又有几个伙计倒地不起，只顾得上惨叫一声，便血溅三尺，一命呜呼了。
看着兄弟们一个个命丧黄泉，合川心如刀绞，这些人都是跟着合川多年的兄弟，平日里关系自然好的紧，而且个个忠心耿耿，功夫了得，若不是今日不小心中了毒计，落得如此下场？
当下收起铁锤后从怀中掏出三枚梅花镖，冷不丁的冲着折扇男子飙去。随即双脚一蹬，飞下马来，冲着镖车奔去。
而正在砍杀的精壮大汉见合川飞驰而来，竟和先前的折扇男子一样猥琐，根本就没有应战的意思，大刀一丢，分不同的方向四散开来。
合川本想深追，但看着无奈四处逃窜的大汉刹那间便消失在灌木丛中，只能作罢。转而看着兄弟们满地的尸骨，眼中满是泪水。
而此时，刺耳的口哨声将合川从悲愤的情绪中惊醒，只见刚才还在纠缠自己的折扇男子此刻正站在灌木丛旁，悉悉索索的解自己的裤腰带。
看着此人匪夷所思的动作，合川一时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接下来的动作却点燃了合川无尽的怒火。
只见男子解开裤子后，随即从旁边的灌木丛中拎出了一个脑袋，定睛一看竟是络腮胡的项上人头，却见他双目圆瞪，脸上的血迹还未干涸，一看就是刚死不久。
折扇男子将络腮胡的脑袋摆正，竟然冲着他圆瞪的双目撒起尿来，淡黄的尿液将络腮胡脸上的血迹冲刷的一干二净。
一股强烈的杀气席卷而来，惊起了远处无数的飞鸟落荒而逃。而杀气的中央正伫立着一尊恶魔，却见合川额头上青筋暴起，两眼布满血丝，如刚刚从地狱中爬出来一般，浑身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咆哮着向男子冲去。
面对如九幽恶魔般的合川，男子脸上第一次闪现出惧色，裤子一提，随即化作一道虚影向树林中飞去。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拨你的皮！抽你的筋！食你的肉！喝你的血！”合川紧跟其后，嘴中重复着刚才的咒骂。
而眼前的男子仿佛有意戏耍合川，刻意放慢了速度，但每次都能在合川快要抓住他时，灵巧的转变了方向，从而将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又甩出很远。如此反复几次后，江湖经验老道的合川渐渐掌握了男子的变向规律，于是提前变向，铁钳般的大手迅速抓住了男子的脖颈，正准备发力时，腹中一阵剧痛袭来，而身前的男子也趁机一个急停，将合川远远的甩开。
随着巨大的惯性，在连撞倒三株碗口粗的白杨后，合川才痛苦的跪倒在地，双手颤抖，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流下。
“任你是铁打的汉子，也终究抵不过人有三急啊！”男子笑着调侃道。
“。。。”
“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你的药丸没有测出茶中的异样对不对？”
此刻男子又重新恢复了常态，打开折扇，悠然地说道“其实，茶中根本没有毒，就是我们日常饮用的解暑凉茶而已，所以你的药丸自然测不出。但是有一点你忘记了，任何良药都不要过度服用，更何况刚才那十花解暑茶被我调浓了十倍不止，而你们又牛饮了数碗，自然会腹泻不止，你现在才表露出症状，已经很不简单了。”
“你为何对我说这些？是不想让我带着疑惑死吗？”合川冷冷的问道。
“我并没有想让你死，我的目标是钱，你的死活无关紧要，我敬你是条汉子，所以留你一命。”
“你最好杀了我，现在若不除掉我，将来我会让你后悔的。”合川双眸中满是残酷和恶毒。
“我敢留你活路，自然不怕你来找我，我们虎头帮还从来没怕过任何人，包括你们司马家。”男子笑着说完冲着合川无比轻蔑的笑了笑，扬长而去。
目睹了手下惨死、尸骨受辱的合川正欲起身，无奈双腿软若棉花，腹中又疼痛不已，只能先就地解决。
听到身后传来合川龌龊的方便声，男子笑着调侃道，“你若没有带纸，旁边的树叶可以先凑合着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