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烟消云散
六道一路跑，一边流着泪狠狠地骂自己：“你这个窝囊废，到最后，还是要靠一个女人保护……”他离赵氏庄园还很远，就已经看到挣脱束缚的石头巨人，他依稀看到巨人陷进去的那只脚游出无数根血色藤蔓，将巨人束缚了一圈又一圈，而这个时候，六道脚下的地面仿佛被一把透明的铡刀劈开了一道裂隙，他跟前织起一道血色的屏障，这个屏障把半个牛头山都笼罩着，他跟本踏不进去。
无数血红色的光箭在穹窿之中纵横交错，须臾之间，地表剧烈震动，结界内的一切花草树木，山石园林全被这些血箭击得粉碎。
飞沙走石，尘土飞扬——
石头巨人发出痛苦的嘶吼，这些箭光速度越发迅疾，巨人身上的不断落下碎石，噼里啪啦地，没过多久，便不能维持人的外形，成了一堆飞沙走石，甚至变成尘埃粉末。
风停了，砂石也止息了，结界一解除，六道就跑到碎石堆前，拼尽全力徒手挖掘，挖到深处，整个手都变成血红色，他不知道是他的手破了，还是这些沙泥早已被鲜血染红，终于挖到了一只血手，他更加用力去挖，终于在血色泥土下将她挖了出来，那身破碎的红裳之下，她的脸上，身上都是纵横交错的血痕，还有骨头已然寸寸尽断，她这个样子，感觉随时都会碎掉，让六道深深地绝望，他摇着她召唤她：“珑儿……珑儿……不要……不要走……”
过了良久，她的手指动了动，眼睛也动了动，赤艳的一双眼睛慢慢睁开，只看着六道那个方向，根本没有焦距。六道还没缓过气来，一只手臂猛地被她捉住，对着手腕上的血脉一口咬了下去，她的嘴角顿时有股鲜血细流而下。
鲜血和力量被不断地吸走，六道的眉头没皱一下，他知道她在干什么，也庆幸她还意识到可以这么做，生怕她吸得太慢，便用金针扎了几下手上的穴道，让血流得更多更快，他的脸渐显苍白。而凌珑终于停了下来，深吸几口气，也是她最后的几口气，而后就在他怀里晕睡过去。
六道抚着她脸上愈合得极快的血痕说：“好，太好了……没事，你会没事的……”虽然眼前发白，觉得头晕目眩，他还是抱着她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可是一站起来，双膝一软，又摔到地上，他连忙抱起她，急切地呼唤：“珑儿……有没有摔疼……不怕，我会把你的骨头全部接起来，伤口也缝回去，看不到一点伤痕的。”
手上的她变得越来越模糊，最后成了一道轻烟，飘进他的胸怀，他顿时感到胸口一股热意，她还是回到骨笼里，这样也好，至少没有消失。
整个赵氏庄园一夜之间成了废墟。
“大哥！找到了吗？”华长空终于跑到这里，看见六道惨白的脸色，还有一地刺眼的鲜血，身上的毛发都竖了起来：“不会吧……这样子就消失了？”
“不，你别咒她，她只是需要休息，休息一下就好了。”六道厉声说道，华长空只觉得他在自欺欺人，周围感觉不到任何她的气息，没有消失也离消失不远了。可就在此时，沙石堆里竟有些许动静，有个人慢慢地爬了出来，这个人头发衣服都沾满泥土，肮脏不堪，身子胖得像个堆满泥的肉球，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一起来就摇摇晃晃，梦游似的胡言乱语了一通：“我的房子……其他人呢？都去哪儿了……”
华长空和六道哪有心思管他，这时候程立雪也慢慢地走了过来，抱着六道失声痛哭：“长生，不要伤心，不就是个女人吗？娘会给你找到更好的，啊……”
六道如一尊石像般定在原地，缓缓地抬起头来，无比陌生地看着她：“你现在觉得痛快了吗？”
“我……长生，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可我看到这群山贼杀人放火的时候，心里头只觉得难受。是不是这样，就没资格做华家人，没资格做你的孩儿？”隐藏在他心底里的那些话，终于爆发出来。
“不，山贼不是我召来的，我们程家对山贼一向恨之入骨，怎么会跟他们合作？我不过是想看看那个孩子？”
“看看孩子？还是想看鬼母阴姬，看看这个唯一能对付凌珑的玉像？”
“不是的，娘只是想报仇……报仇……”说道此处，程立雪已经声泪俱下，二十年前是旧恨，凌珑却是她的新仇，她见不得华长生眼里只有这个女人，就像当年见不得有别的女人缠着她的夫君华玄衣一样。
“好……好……”六道指着还在原地做梦的赵知县说：“现在还有一个，我帮你杀了他！你可以收手了吗？不要再折磨我和凌珑了。”
程立雪拉着他的手说：“长生！报仇的事，双手沾满血腥这种事由娘亲来做就好了，你继续做治病救人，做华家的好孩子就行了。娘不说你，不管你了，以后你喜欢跟谁一起都可以，不要这样……不要……”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赵知县发出一声惨叫，众人望去，只见一个人把刀刺进他的背脊，这个人本是为一群舞姬弹奏的琵琶女，赵知县倒在地上，指着她问：“你……你是谁？”
风吹起了她的面纱，露出一张疤痕狰狞的脸，赵知县两眼发直，颤抖着说：“是你……是你……阿花？”
阿花冷冷地看着他，声音里充满了恨意：“当年你毁我清白，华大哥也是你害死的，这一刀……算便宜你了！”这一刀很要命，但这个弱女子的心中也还是害怕，抱着琵琶拔腿就跑。
“阿花……阿花……”赵知县的脸上却挂着丝丝的微笑，就算是死也念着这个名字。
“阿花？她居然还没有死……”程立雪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上，却很快拔出头上的发簪，见赵知县还没断气，就爬到他的身边，用发簪在他身上不停地扎，鲜血四溅，落到她的脸上，衣服上，很快双手都布满鲜血，直到赵知县断了气，她仍然还在刺他的尸体。
华长空咬着她的衣袖：“娘，够了……人已经没气了，死了，死绝了！”
程立雪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是我杀的，是我给玄衣报了仇，刘阿花，你永远都赢不了我，赢不了！”她仿佛彻底的疯掉，最后还是六道和华长空将她抬下山去。
他们驾着马车回城，程立雪却只能躺在车里，动也不动，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她气若游丝地握着六道的手说：“长生，别费神了，这一次，娘决计是要走的，如今大仇得报，又找到了你，娘没什么遗憾的了，就让我走吧，你爹估计也等着急了。”
六道思索了很久，终于撤回了金针，其实他不止一次表示有办法再延续她几年的寿命，可他一向骄傲的娘亲说：“娘现在这个样子，自己都嫌弃了，再多活几年有什么意思？”这一点上他和娘亲最相似，对自己要求特别高，容不得一点瑕疵。
“娘……你是不是很辛苦，辛苦就睡一下，很快就过去了。”华长空舔着他的脸说，其实生死对他来说最没有意义了，但看见程立雪弥留之际，还是会泪流满面。
“不辛苦，娘感觉一生最舒服的就是这个时候，来，娘还想给长生和长空讲故事……”
“娘，你歇一歇不行吗？”
“就是因为快要一直歇着，这剩下最后一点时间，不能光用来流眼泪啊。”程立雪把他抱在怀里，就跟平日里温柔地摸着他的毛发，做个恣意高贵的夫人。
“娘这一生都要强好胜，说要嫁给你爹，就一定要嫁，什么皇子世子都看不上眼，还学人离家出走，快把你们外公气死了，你们只知道爹娘恩爱，一定不知道其实你爹是娘抢回来的。开始的时候他对我是避之唯恐不及，当我知道他还有个青梅竹马的相好，伤心得都想跳河了，我堂堂程家千金，放弃了所有荣华富贵，屈尊降贵来找他，怎么能被一个青楼女子比下去……”六道和华长空都不说话，静静地听着。
而她仿佛看到了一幅画……
她的大哥身着苍龙宝甲，提着长枪，骑着汗血宝马，驰骋沙场，威风凛凛，而他身边跟着一位男子，身着一身黑衣，却显得温和儒雅，脸上挂着春风般的笑意，那双漆如黑夜的眼睛带着一种魔力，像磁石般把她牢牢的吸引住。
那一丈她打得很狼狈，整天痴痴迷迷的，还受伤了，这位男子低着头查看她受伤的脚踝，她沉醉在他温柔的动作，温柔的眼神中，那一刻，她就发誓，一定要嫁给他。
可当她抛弃一切，来了他的家乡，这个鸟不生蛋的无常镇，他却避而不见，她只能每天躲在被子里哭。原来整个镇的人都知道他有一位红颜知己，是青楼里的头牌，她一直都觉得青楼姑娘低贱，根本配不上他，哪怕是卖艺不卖身的，也是配不上，可所有人都说天下第一针和无常镇第一美人，怎么就不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