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想要一件黄马褂

很快，封赏的圣旨便到了新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新疆沦陷，十有余年，朝廷恭行天讨，特命左宗棠以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该大臣剿抚兼顾，议定先规北路，首复乌鲁木齐以扼其总要，旋克玛纳斯，数道并进，归复吐鲁番等地，力争南路要隘，然后整旗西行，势如破竹。现在南疆八城一律收复，此皆仰赖昊天眷佑，列圣垂休，两宫太后宵旰焦劳，知人善任。又能内外一心，将士用命，成此大功。上慰穆宗毅皇帝在天之灵，下符海内臣民之望，实深欣慰。领兵大臣等栉风沐雨，备尝艰苦。钦差大臣大学士上岸总督左宗棠筹兵筹饷，备历艰辛，卒谋出完全，迅奏伟功，着加恩晋为二等候，此外一应有功人等，着拟名目，上奏回禀，以论功行赏。钦此。”

收到这圣旨之后，西征众将士满心欢喜。之所以拼命打仗，为的不就是这一个论功行赏吗？在拟有功人员名册的时候，除了刘锦棠这样的将领，左宗棠心里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胡雪岩。要不是胡雪岩从中周旋，为西征军借债洋款，购买军火，西征不会这么顺利，圣旨很有可能中途夭折。于是他当即就给胡雪岩写了一封信，询问他要何等赏赐。

收到左宗棠的信之后，胡雪岩摇了摇头：“我这有没有上战场打仗，哪里有功了？”

郭庆春在一边连连翻白眼，说道：“为了催山东的协饷，你差点把命丢进去，这还不算有功？我这中间也没少出力，左大帅怎么不给我请赏。”

胡雪岩笑问道：“那你要什么赏赐，我跟左大帅说。”

“别，我就是随口一说，真要是让京都的人记起我来，还不派人来上海把我捉回去啊！”郭庆春连连摆手说道。

胡雪岩手指在桌面上当当瞧着，说道：“我这没有一丁点儿的功名，现在却也有一个二品的顶戴，再要升官到一品那肯定是不可能了。赏我银子我也不缺钱呀，我还真不知道跟朝廷要点什么好。”

郭庆春说道：“要不要个黄马褂穿穿？那玩意儿我都没穿过呢。”

胡雪岩眼睛一亮，觉得这确实不错。

……

“要赏黄马褂？”收到左宗棠胡雪岩的信，左宗棠觉得有些难办。

这黄马褂是一种莫大的荣誉，比之赏花翎还要荣耀。他自己也是平定长毛作乱之后才被荣赏黄马褂，朝中能够有此殊荣的大臣屈指可数。这还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单独赐赏黄马褂的。一般情况下黄马褂都是伴着加官进爵一同赏赐的。

左宗棠觉得这事儿有点难办于是便给胡雪岩去信说能不能换个别的，胡雪岩这边也是真没得要。你说朝廷不可能赏官爵是肯定，要赏钱那就是一千两二千两的，胡雪岩觉得不带这么丢人的，便回复说既然有困难那就算了，他只是为大人办了一点小事儿，不需要什么赏赐。

看到胡雪岩这回信，左宗棠觉得有些对不住胡雪岩，只好硬着头皮在请赏名册之后额外多写了一封“仰恳天恩俯准布政使衔江西补用道胡光镛破格优赏黄马褂奏”。

在奏折中，左宗棠从两个人相识开始说，当初胡雪岩主动献粮一事，被他盛赞为“实属深明大义不可多得之员”，到后面杭州赈灾，他又说胡雪岩“急公好义，实心实力，非寻常办理赈灾抚劳绩可比”，再到办理船政局，又说胡雪岩“才长心细，谙熟洋务，为船局断不可缺少之人，且为洋人素信也”……

奏章送到北京之后，慈禧首先就有些纳闷，胡雪岩这名字她听着也极为耳熟，便问道：“这胡光镛听着十分耳熟，他曾经在何处为官？又是什么时候的进士？”

恭亲王赶忙上前说道：“启禀太后，胡光镛曾在杭州藩司任职。他本是一介商人，并不曾有功名，只是……”

“只是什么？”

“他曾经购置过皇家园林的金丝楠木。”

“哦，原来是他呀。”听到恭亲王这么一说，慈禧立马想了起来，她看着手上的奏章，说道：“左宗棠要为这胡光镛请赏黄马褂，你们以为如何？”

此话一处，立马引起了朝臣们的激烈争论。

御史于凌臣这个时候又站了出来，说道：“太后，此举万万不可！那胡光镛原本就是一介商人，唯利是图，既无武功，也无政绩，仅为西征军筹借洋款，担任军火采办。据微臣所知，那胡光镛在此番筹借洋款中，牟利甚多。如此便破格奖叙，实在难以服众。”

听到左宗棠要为胡光镛请赏，夏同善和文煜恭亲王等人都愣了一下，紧接着心思里也活泛了起来。这胡雪岩平日里远在天边，但是送到各家手头的红利却一年比一年多。要是不为他说一两句话，似乎有些不太公道。

夏同善站了出来，说道：“启禀太后，于大人所言大谬，且有诬陷之意。微臣与那胡光镛本是同乡，深知此人为急公好义之人，绝不可能借国难之机牟一己之私。太后有所不知，自同治元年以来，浙江厘金念念攀升，几可与东南沿海海关税收相等，臣以为，全赖胡光镛所谓。”

“哦，此话怎讲？”慈禧太后问道。

龙椅上坐着的光绪帝本来愣愣看着窗外蓦然出现的一只蝴蝶发呆，突然看到自己的师傅站出来说话，顿时转头看向了夏同善。在他印象中，自从他从醇亲王府来到皇宫里以后，每次早朝自己的老师都没有说过什么话。此时看到他一反常态，光绪帝便直勾勾地看着他讲。

“浙江本就富饶，然则历年厘金之增，全在丝贸之上。浙江本鱼米之乡，稻农居多，然则善耕者仍不能自足。胡光镛此人体察百姓之艰难，贩卖生丝，打压洋商，抬高丝价，使得浙江江苏之丝农日渐富饶。其人所开钱庄，名曰阜康。物阜民康，实为其功。”

慈禧太后点了点头，说道：“竟然有这么一回事儿？”

于凌臣正要反驳，文煜却抢先一步站了出来：“臣有本奏。”

慈禧太后看着文煜，也有些诧异，这文煜和夏同善本都是沉默少言的，怎么今天都这么积极主动表态了呢？

“文大人你说。”慈安这个时候也来了兴趣，心里想着，不知道这个胡光镛究竟是有什么奇特的地方，竟然一跑出来就有这么多人要说话。

文煜说道：“据臣所知，西征军万里赴戎机，艰难困境苦不堪言，天寒地冻，少食少衣，多亏胡雪岩急公好义，及时解决军饷、军火和粮草问题，并且积极送来药品和衣服，才使我大清西征凯旋归来。此等功绩，与上阵杀敌无二，着赏黄马褂未有不可。”

文祥这个时候也站了出来：“文大人所言甚是。那江南制造局送往大军的，全是劣质军火，以哑炮实弹与英国俄国支持的阿古柏作战，西征军即便能够凯旋归来，必然也要多出无数的伤亡。胡光镛为左大帅积极采购优质军火，这才使得大军西征能够势如破竹。如此功绩，合该重赏。”

醇亲王这个时候也难得地说话了：“回禀皇上，太后，胡光镛对御林军神机营一直热心赞助，去年更是对大西北冻灾慷慨解囊。此等爱国爱民之义举，实为商人楷模，官者表率。朝廷理应打理表彰，使其发扬光大，昭闻天下。”

恭亲王同样站了出来：“回禀皇上，太后，胡光镛虽为商人，几年来义举不断，迭次捐赠出数以百万计的的巨款。据称，均系母命。其母本寡，胡光镛年幼之时独自持家，及至胡光镛经商有成，便信奉佛教，在杭州素有善名义。胡光镛平日见义必勇为，有益于军需国计者，至周且博，非寻常所能并论。”

军机大臣翁同和也站了出来，说道：“恭亲王所言甚是。三年前杨乃武与小白菜一案，本便要铸成大错，多亏胡光镛从中周旋。那杨菊珍能够来京告御状，便是胡母不忍，告知于胡光镛。胡光镛多方打探得知事情，便倾力相助。杨菊珍上京的一应盘缠全系胡光镛捐赠。当时结案之后，李鸿章曾于胡光镛直隶捐输案与杨乃武小白菜一案并奏，请赏给伊母匾额，原欲邀破格殊赏昭贤母令子之风宜，以励薄俗，虽为该道乞逾分之显扬，亦正以彰朝廷教孝之盛典。今恰逢其会，臣斗胆仰恳天恩俯赐特赏道员胡光镛之母胡金氏匾额以示优异。”

于凌臣登时便愣了，赶忙悄悄退下去，他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商人，竟然能够让三个军机大臣两个大学士为他说话。他现在暗暗悔恨自己实在是太多嘴了，竟然没有看清形式就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