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上

“云萱小姐，这对羊脂白玉如意佩还是当年文孝帝在世时送与太皇太后赏玩的，太皇太后一直爱惜非常，昔年您的外祖母也看中了这对玉佩，太皇太后都没舍得赏给舞阳公主，这些年小心存放在库房之内，也只是偶尔拿出来看一看，凭吊一下先皇罢了，如今赏给小姐，可见是十分看重与您，奴婢万望云萱小姐莫让太皇太后失望才是。”

“谢秋芸嬷嬷提醒，云萱自是不会让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失望的。只是这对玉佩如此珍贵，对太皇太后更是意义非常，云萱如何敢收，还请嬷嬷收回玉佩，云萱绝不敢收下这样贵重的赏赐。”

“云萱小姐多虑了，当年先皇赏给太皇太后的宝物又何止这一对如意玉佩呢？如今太皇太后赏赐与您，这是恩典，没有什么不敢收的，要不她老人家知道该伤心了，俗语有云，‘长辈赐不敢辞’，云萱小姐只管收下便是了，以后常来慈宁宫陪陪两位太后，也算是您的孝心了。天色晚了，老身还要回去伺候太皇太后，就先告辞了。”

“嬷嬷慢走，请代云萱再次给太皇太后谢恩。”

等秋芸嬷嬷离去后，陆云萱双手捧着那个从秋芸嬷嬷手中接过的木盒，只见这盒子只有巴掌大小，竟是由整块沉香木制成的，沉香木本就难得，又难以雕刻，这盒子却整体雕工精致秀美，四周遍刻龙凤呈祥图案，缠枝花纹镂空木盒的表面镶嵌了若干的珠宝玉石，不说里面的玉佩，单是这盒子就不下万金之数。陆云萱单手托着木盒，另一只手小心的打开这雕工精美的盒盖，只见盒中明黄色的绸布上摆放着那对如意玉佩，顿时感觉有些烫手，这玉佩为上等羊脂白玉雕刻而成，里面的吉祥如意，富贵延年图案雕工精美，栩栩如生，玉质洁白无暇，细腻温润，触手生温，的确是一对难得的美玉，想来当年引起秦国觊觎的和氏璧也不过如此了。

“果真是世间少有的美玉，看来太皇太后极其看重小姐您呢。”红袖侧首看了一眼盒中的玉佩，颇为感慨的说道。

“小姐，奴婢紫姬见识浅薄，却也明白登高越跌重的道理，小姐进宫日子不长，却得如此隆恩，必有人暗中记恨，且因着奴婢之事得罪了姜淑妃，日后行事必然要小心谨慎，不过能得到太皇太后的庇护，已经是得天之幸了。”紫姬欠了欠身子，谏言道。

陆云萱点了点头，温和的说道，“你们两个说的都很对，咱们现在表面上是繁花似锦实则是如履薄冰，暂时看起来仿佛是咱们占尽上风，实则是咱们无权无势，无品无级，一切皆赖太皇太后有意庇护与我，待到华贵妃她们反应过来，日子便要难过了，锦云，回宫你便交代下去，咱们来仪殿的人都给我警醒着点，低调一些，轻易莫要出门，招惹是非的绝不轻饶。红袖，扶我回宫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场合。”

“是，小姐。”

“陆小姐，本宫居住的昌庆宫亦在东六宫范围内，咱们顺路，不知陆小姐可愿与本宫同行？”说话的是身体一向羸弱，由七皇子陪同在身侧刚走到慈宁宫门口不远处的文妃娘娘，语气和善中透着一抹虚弱的与陆云萱打着招呼。

“自然，能与娘娘同行，臣女不胜荣幸，刚才家宴之上多谢文妃娘娘与七殿下仗义执言，云萱感激不尽。”陆云萱刚刚交代过锦芸嬷嬷，此时满腹心思，正欲离去，突觉身后有人行来，本能的转回头看去，见是文妃母子，放下心来的同时欠身行礼，语气真诚的与陪同文妃娘娘回宫的轩辕珏母子二人道谢。

“陆小姐客气了，刚刚本宫与殿下也不过是直言不讳罢了，只是陆小姐，宫里是非多，本宫未必能时时回护与你，陆小姐要多珍重啊。”文妃娘娘一边走一边言辞恳切的对着陆云萱叮嘱道。

“多谢文妃娘娘关心，云萱感激不尽，自会竭力保全自身安危，只是身染是非事，自是是非人，云萱如今身不由己命由天，如今这般，也不过是心有未甘罢了，兀自折腾罢了。”陆云萱自然能感受到文妃对她的好意，语气中有些无奈的感谢道。

“后宫里的女人何尝不是如此呢，你能想明白很好，本宫希望你能永保初心，这样方能长久。”文妃娘娘为这家宴，精心挽起的流苏髻间簪着两支如意合心金钗，那样的款式，应该是有些年头了，如今在这夜色的映衬下，颇显孤寂寂寥之色，她双目凝视着陆云萱，眼中一片不惹凡尘的云淡风轻，婉声提醒道，“只是本宫身体虚弱，又早已避世不出，即使得了这协理六宫的权柄，也是无力施为，陆小姐是故人之女，可惜心兰长久积弱无力，以后未必能事事回护，也是本宫无能了。”

“云萱多谢娘娘提点，再谢娘娘回护保全之情，宫中夜路难走，云萱有娘娘同行，也是乐事。”夜露寒凉，陆云萱举目四顾，只见这白日里华美庄严的紫禁城中遍点灯火，灯火璀璨之下，倒也光彩夺目，紫禁夜色当为一绝，可那无灯无火的阴暗处在华彩的照耀下越发的显眼，既像那张牙舞爪形态丑陋的由人心中蔓延滋生的邪恶贪欲，又似乎是这深宫失意人的无限叹息。想到此处，陆云萱不禁打了一个轻轻的寒颤，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她心中虽没有那溯洄从之，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的萧郎，可之于她失去的何尝不是那无拘无束的自由呢。

“表姐怎么突然打起寒颤了，莫非是冷了？”七皇子似笑非笑的温言询问道。

“多谢七皇子殿下关心，云萱还好，只是这宫墙深处，夜风不寒，人自寒，云萱如履薄冰，自然更感寒凉。”陆云萱拢了拢紫姬刚刚披在她身上的缂丝披风，语含深意的说着。

“自当如此，整个紫禁城的春风与温暖都去了那花团锦簇，百花盛开的西六宫，东六宫不得青帝眷顾，春风迟迟不来，自然是寒凉的，不过幸得王母眷顾，纵然寒冷亦能自暖罢了。”轩辕珏朗声一笑，似乎并未因此有所不满。

“殿下很是豁达，只是不得青帝垂怜，难免百花凋零，还望殿下珍重，只是，夜色寒凉，娘娘是从一品宫妃，身体又一向病弱，出入理应有轿撵伺候，为何迟迟不见内务府宫人前来伺候呢？”

“春风都在西六宫，她若要让人不痛快，谁又痛快的了的，这些年本宫也都习惯了，便也由得她去折腾吧，左不过也就这些手段了。”文妃娘娘语气中三分无奈，七分厌烦的幽幽说道，似是无限心酸皆透骨而出。

陆云萱轻‘啧’一声，不以为然的厌恶道，“真是轻狂下作，可见春风总是眷顾，也吹得人格外轻狂，不知轻重了。”

“无妨，些许小事，母妃有我傍身，她也不好使什么太多手段，等太子哥哥回宫，她也自会收敛一些，说起来今日表姐狠狠的打了她的脸也当真快意，只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宫里又不乏那些下作手段，表姐今日方才入宫，惹祸能力就已经让本宫大开眼界了，望表姐您珍重自身，昌庆宫到了，就此别过。”

“臣女恭送文妃娘娘与殿下。”陆云萱低身行礼，等人离去后，抬头看着有些寂寥，破落的宫门，长叹一声，“同是天涯沦落人，锦云，咱们走吧。”

 回到来仪殿寝宫，陆云萱细细盥洗了双手，由着锦云嬷嬷将之浸在牛乳扮上蜂蜜加上细细研磨的珍珠粉，配上白芷，白芍，苍术数种中药，合着些鲜茉莉花瓣的汁水泡制而成的玉盆中，昆仑青玉云盆里漾着乳白色的液体，看着也颇为清爽。

“长期浸泡之下，小姐的玉手越发的白嫩细腻，从前习武留下的薄茧也不在清晰明显，一会儿奴婢给您在擦一些紫玉复颜膏，就会恢复的更好了。”

  陆云萱靠着软榻，叹了口气，徐徐道：“有劳嬷嬷了，这方子不错，自我幼年跟着母亲习武以来，日日浸泡，手上即使有些薄茧倒也不明显，只是那些到底是白学了，如今进宫，再也不能捡起来了。”

  “小姐莫要妄自菲薄，想当年夫人一手七十二路君家枪法配着惊鸿箭法，何其惊才绝艳，见过之人无不称颂，多少男儿也不及你母亲呢，殊不知，‘君家娇儿多奇志，惊才绝艳满乾坤，七十二路枪法绝，惊鸿箭下无冤魂。’那样的风光除了陶家少爷真是无人可比啊。”锦云嬷嬷一边为陆云萱按摩着双手，一边追忆着似水流年。

片刻之后，似是察觉不妥，又轻声道，“奴婢失言了，小姐勿怪，只是当年夫人的一身功夫皆为老国公爷亲自传授，如今小姐您的功夫也是承袭自夫人，也是家学渊源了，小姐莫要自轻自薄才是。”

  “嬷嬷放心，我既然下了功夫去学，就不会去轻贱与它。”陆云萱顿了顿后，有些自嘲的说道，“从前母亲让我学这些，我是有些伤心的，总觉得是母亲怨我身为女儿身，不能承袭侯府，教我功夫也不过是把我当成男儿养育罢了，如今思来，到是我自己钻了牛角尖呢。不过刚刚嬷嬷所说的陶家少爷，云萱竟从未听人说过，可否请嬷嬷告知一二。”

 锦云喟然叹息一声，有些伤感的说道，“往事如烟不可追，小姐莫要多问了，那些都已是过往烟云了，夫人不会喜欢小姐您知道的。”

陆云萱双眸凝视锦云嬷嬷，自嘲地笑道，“往事如烟吗？可母亲还有往事可以追忆，我却只能在这里与人缠斗不休了，这便是天下女子的悲哀吧，惊才绝艳如母亲那般也只能收敛羽翼嫁入侯府，为一个不喜欢的人生儿育女，困在那方寸之地，不得自由，我更是一如宫廷深似海，只能盼望太子殿下是我的良人，能够知我懂我，莫要负我伤我，可这百种千般，我们这些女子也只能如同菟丝花一般依附于人，真是悲凉。”

“小姐莫要这样想，夫人常说，命是上天给的，运却是自己博的，夫人那样教诲，对小姐自然是爱惜非常，寄予厚望的，如果不是无力挽回，夫人怎会让小姐深陷宫廷，只是事已如此，如何在这深宫之中保重自身才是最重要的，请恕奴婢直言，今日您太过于心善了，奴婢说过，这后宫容不下太多的好心的，那个叫做紫姬的宫女太过伶俐聪敏了，您为救她性命将她收入来仪殿，未必是好事呢。”

“我晓得嬷嬷是为我好，我也知道母亲对我的爱惜珍重，这世间最爱我之人，莫过于母亲，更深露重难免惆怅，我也不过是有些心有不甘意难平罢了，嬷嬷莫要理会我就是，等到了明日我自会好起来的。说道那紫姬，的确是聪敏，不过能在今日出来顶着压力据实以告，可见心中也是有些感恩之心的，我若不把她收入宫中，恐怕紫禁城中又要多一缕冤魂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全当是积德吧。如果嬷嬷不放心，就让她在外殿服侍，让红袖姐妹盯着她一段时间看看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