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高墙电网下的心理战（二十二）

“李路的事情过去快一个月了，你们心理健康教育矫治中心办的怎么样了？肖大主任，就这么一件事情你给我办了一个月竟然没有一点进展，你还对得起你身上这一身笔挺的警服吗?此前我就跟你说过，侦查李路交通肇事犯罪背后的真正犯罪事实是省公安厅请求我们海福监狱协助开展的一项重要工作，因为这个案子背后牵涉着一件轰动全国的腐败案件。也正是因为如此，省监狱管理局的领导也十分的重视，指示我们监狱不惜任何代价拿下这起案件。可是，案子交到我们手上已经快一个月了，你肖刚却四平八稳的像个没事人一样。肖刚，你让我在省监狱管理局领导面前如何交差？”雷元越说心里越气，说着说着竟然站了起来，指着肖刚的鼻子质问道。

“监狱长，您也不要生气。这件案子十分的复杂，侦查难度本来就大，再加上李路又是个“四进宫”的罪犯，具有较强的反侦察能力，所以，案子进展不是很大。请您再给我一点时间……”

“什么？再给你一点时间？我可以给你，可李路会给你吗？他现在都自杀了，如果不是发现的早，处理的及时，这个王八蛋可能就翘辫子了！如果他真的死在了我们监狱，省公安厅手里的这件大案要案可能就会因为失去这么重要的一条线索而中断，就会给案件的侦办带来更大的难度，就可能会让我们监狱系统的形象在执法部门中受到损害，这个责任你肖刚承担的起吗？”没等肖刚把话说完，雷元突然跳了起来，扯着嗓子对着肖刚吼了起来。

肖刚低着头没有说话，他也不敢再说话了。因为在雷元手下工作了这么多年，对于这个倔强的老头的脾气还是了解的。

“雷监，您先不要生气！”这时，坐在雷元身旁的海福监狱政委祁法林站了起来。他拉着盛怒之下的雷元，一边往椅子上按，一边冲着肖刚招招手：“小肖，你和贾青也坐下，我们先开会，处理好眼前这件事情，剩下的事等会儿再说！你说呢监狱长？”

说完，祁法林看看雷元，微笑着问道。

被祁法林按在椅子上的雷元怒瞪着双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肖刚，随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香烟，然后冲着政委点点头。

肖刚满脸绯红，低着头坐在祁法林身旁。

“好吧，现在人到齐了，天也快亮了，我们抓紧时间开会。”祁法林用目光巡视了一下会议室里的所有人，然后继续说道：

“就像我们日常生活中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一样，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任何事情都是事出有因的。李路虽然是被关在了禁闭室，但他的情绪基本还是正常的。对于一个已经坐了四次牢的人来讲，蹲紧闭并不是什么大事情，他李路根本就没有必要因为这件事情自杀，而且是自己割了自己的动脉。是什么原因、遭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让他产生了轻生的念头？这是我们目前最需要知道的事情。按照我的个人观点，如果找不到事情的根本原因，不能彻底的解开李路心头的结，这一次他侥幸的活了过来，那下一次未必，而且我可以断定，肯定会有下一次。”说到这里，祁法林看看正在吸烟的雷元。

雷元冲着祁法林点点头，表示赞同。

“秦海河先生，你给大家介绍一下情况吧。事情出在你家，你比任何人都有发言权。你不会跟我说不知道为什么吧？”接着祁法林的话，雷元抬头看着正襟危坐、一脸认真的秦海河，带着火气的说道。

“监狱长，还真让您猜对了。如果您现在问我李路为什么自杀，我还真不知道为什么。”秦海河站起身来，苦笑了一下，然后从容的回答道。

包括祁法林在内的会场上的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秦海河。还没有在雷元的一顿怒骂中缓过神来的肖刚冲着秦海河皱了皱眉头，心里想：“这小子是在找死吗？”

“在座的各位领导应该清楚，加上本次坐牢，李路已经是第四次进监狱了，拿‘累惯犯’来定义这个人已经有些客气了。对于这样一个顽固分子来讲，他对监狱、对执法机关的工作纪律、工作程序了如指掌，反侦查能力出奇的强。从入监到现在快一个月了，因为省公安厅对他犯罪动机和犯罪原因的怀疑，他一直被我们关在禁闭室里。但这样的待遇并没有让李路这个滚刀肉服软，更没有让他感到丝毫的惊慌。该吃吃，该睡睡，没有任何思想负担。就在出事的前一天，他刚刚探过监，在我找他谈话的时候，他还拿出家里人带的吃的，嬉皮笑脸的给我吃呢！但仅仅过去了半天，他突然产生了自杀的想法并且付诸于行动。在这种毫无征兆……”

“等等。秦监区长，您是说李路昨天探监了？”正在秦海河侃侃而谈的时候，坐在祁法林身旁的肖刚突然问道。

“是的。昨天是监狱统一的探监日，李路的一个亲戚来看他，我们安排了接见。肖主任，这有什么不对吗？”见肖刚这样问他，秦海河不解的说道。

“根据我的了解，李路的父母是河南人，是在1968年全国支持绿城的时候来到我们省的，并且在龙海市安家落户。在整个绿城省，除了相对较少的几个关系较好的同事之外，他们家没有一个亲戚。再拿李路来说，由于从小到大被父母娇生惯养，养成了他非常自私的性格。所以，在上学期间他几乎没有任何朋友。步入社会以后，由于好吃懒做，不思上进，与当地的黑社会混在了一起。吃喝嫖赌抽，骗抢打砸偷，可以说十毒俱全。再加上三次坐牢，除了他原来结交的狐朋狗友之外，没有任何人愿意接近他。但是，就在昨天，他的‘一个远方亲戚’突然来监狱看他，而在探监之后的当天晚上他就产生了自杀情绪，大家不觉得李路的这次探监很蹊跷吗？这个远方亲戚是谁？他跟李路说了什么？是什么原因给李路造成如此大的打击，让脸皮比城墙拐角还厚的李路产生了轻生的念头？我想，我们应该在这方面深挖一下！”

听完肖刚的话，全场顿时安静了下来，大家看看肖刚，频频点头。就连刚才还在怒骂着他的雷元也情不自禁的点着头，用欣慰的目光看着肖刚。

“昨天探监的时候，由于前来探监的家属较多，我们没有安排一对一的监听，所以，对于李路和这个前来看他的人说了些什么不得而知啊！”这时，入监教育监区教导员程海涛站起来说道。

“那就调监听视频，听一听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雷元把手里抽的只剩下了一个烟头的香烟按灭在面前的烟灰缸里随口说道。

“对不起监狱长，我们没有视频，因为我们监区探监室的监听系统已经坏了很长时间了。”秦海河站起来，对着雷元小心翼翼的说道。

“坏了？坏了不知道修啊？这是你回答我的理由吗？”心情刚刚平复下来的雷元再次被秦海河激怒，脸上布满了愤怒。

“关于维修罪犯探监室监听系统的报告我们已经报监狱一个多月了，到现在也没有批下来。监狱长，自从监狱财务管理制度改革以来，我们基层监区连买一盒火柴的钱都没有了，拿什么来维修监听系统啊？”秦海河看看雷元，无可奈何的说道。

雷元转头看看坐在自己不远处的监狱狱政管理科科长张伟。

张伟赶紧站起身来汇报道：“我们是接到了入监教育监区关于维修探监室监听系统的报告，并且把这份报告批转给了财务科，但到现在没有消息。”

雷元与身旁的祁法林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摇摇头：监狱目前的财力让他们倍感无奈。

“马涛马警官在吗？”正在大家相视无言、监狱长雷元和政委祁法林倍感尴尬的时候，肖刚站起来用目光巡视了一下会场。

“在，肖主任，我在！”坐在会议室最角落的马涛站起身来，一脸紧张的看着肖刚。

“李路在探监回到禁闭室之后，在情绪上有很大的变化吗？”肖刚用目光直直的盯着马涛问道。

“刚开始的时候没有，而且还很高兴，拿着探望他的人给他带的一大兜苹果让我吃。只是在吃完晚饭，我到禁闭室门口抽烟回来之后，突然听到李路在禁闭室里大声的哭。我急忙赶了过去问他，他说没有什么，只是有点想家、想老婆孩子了。服刑人员久离亲人，远离家乡，想家，想家人是非常正常的事情，特别是在探监的这一天，这种思乡的情绪更为突出。所以，我也没有当回事，就随便劝了他几句。可万万没有想到，过去了仅仅几个小时后，他却自杀了！各位领导，作为李路的主管民警，对于李路自杀这件事情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愿意接受监狱领导的任何处罚决定！”说到这里，马涛低下了头，坐在椅子上。

“处罚绝对会有，但不是现在。”政委祁法林认真的看着低着头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的马涛，继续说道：“我们目前的主要任务就是找出李路自杀的真实原因，现在说什么处罚有何用处？”

“马涛，你现在带着几个民警到李路住的禁闭室去，把他的被子、褥子、衣服和探监拿进禁闭室的所有物品拿到会场上来。记住，一张小纸条都不要放过。我们开一次现场剖析会，说不定就会找到李路自杀的蛛丝马迹。监狱长，您觉得呢？”说完，肖刚抬起头看看雷元。

略一思忖，冲着肖刚点点头，然后对马涛说道：“按照肖主任的安排去做吧，一定要细致，一张小纸片都不要放过！”

“是！”听完雷元的话，马涛赶紧站起身来，冲着身旁的几个年轻的狱警招招手，几个人快步走出了会议室。

没多大一会儿，马涛就和另外几名狱警抱着李路大包小包的行李走进了会议室并在肖刚的指挥下放在了会议桌上。肖刚、贾青、秦海河等人围着一堆东西耐心的翻找着，而雷元和祁法林则背着手看着几个人“寻宝”似得翻着。

“老祁，您觉得肖刚这小子能发现什么吗？我咋有点怀疑呢？”雷元把祁法林拉到一边，悄声说道。

“哈哈哈，死马当作活马医吧。现在不是正流行着一句话吗：理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肖刚的主意说不上有多么高，但万一发现了什么呢？让他们试试吧！”祁法林微笑了一下，冲着雷元点点头。

雷元则半信半疑，一边看着肖刚他们忙活，一边唉声叹气的摇摇头。

“肖主任，你快看，这里有张小纸条！”正在这个时候，马涛左手举着一只鞋子，右手拿着一张小纸条跑到肖刚面前大声说道。

肖刚和贾青、秦海河等人赶紧围了过来。

“这是在李路的鞋垫下面发现的！快看！”马涛把李路的鞋子扔到地上，把一张小纸片递到肖刚手上。

肖刚赶紧接过纸片，只见纸片上歪歪斜斜的写着一行字：最好是闭上嘴巴，不该说的不要说，否则，你的老婆和儿子将死无葬身之地！

肖刚一惊，翻来覆去的看着这张纸片，并且放到鼻子上闻了闻。

看着肖刚的举动，站在他身后的马涛直皱眉头，心里想：肖主任，这可是在李路的鞋子里发现的东西啊，你还放在鼻子上闻，不臭啊？

“马涛，把那一兜子苹果给我拿过来！”肖刚回头看看马涛命令道。

站在会议桌旁的另外一名民警赶紧拿起装了一袋子苹果的食品袋交到肖刚手上。

肖刚拿出一个苹果闻了闻，然后放在桌子上对你马涛等人说：“好了，事情已经明朗化了，把桌子上的东西收拾了吧！”

马涛等人赶紧把堆在桌子上的一大堆李路的东西收拾起来放在会议上的一角。

“监狱长，请您看一下这张在李路鞋子里发现的这张纸条！”看着参加会议的人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定，肖刚一脸认真的把那张纸条双手递到雷元面前。

雷元接过纸条，看完内容后大吃一惊。他把纸条交给祁法林，然后对着肖刚问道：“肖刚，按照你的而判断，这张纸条是怎么躲过我们狱警的检查到了李路手上的？”

“看到这张纸条以后，我首先想的问题就是您刚才问我的这个问题。我闻了闻纸条上的味道，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苹果味。然后又闻了闻看望李路的人送来的苹果。现在我可以断定，来监狱看李路的人把这张纸条夹在了苹果里，并利用暗语告诉了李路。大家看看纸条上的内容，看到这样的纸条，他李路能不紧张吗？”说完，肖刚从祁法林手里接过那张纸条，依次传给参加会议的民警。

会场里立刻炸了锅。年轻的马涛更是诧异的不行：“我靠，这犯罪分子也太狡猾了吧？就像演电影一样的神秘！”

听着马涛大惊小怪的呼喊，雷元皱着眉头看了看他。

马涛吐了吐舌头，赶紧闭嘴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不怕大家笑话，刚才我闻了一下这张纸条，在这张纸上有一股淡淡的苹果味道。这就充分证明，这张纸条是被前来探望李路的人塞到苹果里带进来、并通过暗语告诉李路这个苹果的重要性之后，李路回到监舍打开这个苹果才发现的。同志们，现在的犯罪分子越来越狡猾了，犯罪手段也越来越诡秘。眼前这件事情就在无形之中给我们敲了个警钟：在检查罪犯探监物品等重要的共要环节，我们再也不能墨守成规，以过去的所谓的程序和经验来判断和处理一些事情，否则，我们就会很被动甚至会犯错误！”肖刚的手里拿着那张纸条，诚恳的说道。

“我非常同意肖主任刚才的话。”接过肖刚的话，雷元一边挥手示意肖刚坐下，一边继续说道：

“从这张纸条上所写的内容来看，造成李路产生自杀情绪的原因已经非常清楚。从我们目前掌握的资料看，由于已经是第四次犯罪坐牢，李路已经把自己十几年的大好青春撂在了监狱，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至今一事无成。要钱没钱，要事业没事业。唯一能拿到桌面上说话和心里最大的精神支柱就是他的妻子和儿子。第三次坐牢刑满释放后，回到家里的李路发现妻子和儿子突然没了踪影，多方寻找都没有线索。这样严酷的事实已经让他感到非常的失望，现在，来监狱看他的这个神秘亲戚又把这件事情拿出来压他，声言如果他敢把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就会让他的妻子和儿子死无葬身之地。作为此时的李路心理压力有多大，不言而喻。鉴于目前的状况，他李路心里是非常清楚的。省公安厅在侦办他交通肇事犯罪的真正动机和原因，‘露馅’是迟早的事情，他绝对逃不过去。而指使他利用交通肇事残害被害人的人势力绝对不一般，如果自己把真实的情况反映给执法部门，这些人绝对不会轻而易举的放过他，一定会找他的麻烦，而自己唯一的财产—妻子和儿子就会难逃厄运。在前后夹击、无路可走的情况下，李路认为只有一死才能避免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受到伤害，所以，就出现了昨天晚上的事情。”

说完话，雷元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水，然后拿起香烟，一边点烟一边看看祁法林。

祁法林点点头，然后面对众人说道：“雷监的分析很有道理，我完全赞同。入监教育监区出了这么严重的监管安全事故，有人为的因素，也有制度上的缺陷。这个问题我们可以在接下来的工作中进行调查和处理。但目前却不是我们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通过李路自杀这件事情和发生这件事情的原因，我们可以初步断定，省公安厅领导的怀疑是有道理的，李路交通肇事罪的背后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和阴谋，而这些目的和阴谋绝对与我省交通厅发生的那起轰动全国的重大贪腐贿赂案有关。同志们，对于我们监狱来讲，李路自杀是一起监管安全事故，我们必将因此受到省监狱管理局的处罚，有些同志也可能因此受到处理。但因祸得福，我们完全可以把这件事作为一个难得的契机，一个侦破李路交通肇事罪背后真实的犯罪动机的契机。”

见祁法林停下了话题，雷元带头鼓起掌来。

“现在我命令！”等会场上的掌声略有停息，雷元站起身来严肃的宣布。

在场的所有民警全部占了起来，等候着雷元的指令。

“肖刚”雷元抬起头来，第一个找到了肖刚的身影。

“到！”肖刚响亮的答道。

“会议后，你速与省公安厅相关部门联系，把李路自杀以及从探监物品中发现纸条的情况通报给他们，商量并研究解决的办法，一定要抓住这个神秘的探监人，并顺藤摸瓜，通过这条线索把隐藏在李路身后的犯罪组织一网打尽！”说道到这里，雷元不由自主的把拳头狠狠的砸在会议桌上。

“是，保证完成任务！”响亮的回答完雷元的话，肖刚坐在了椅子上，并打开笔记本快速的记录着什么。

“张伟！”

“到！”

“从今天开始，狱政科全力协助罪犯心理健康教育矫治中心的工作，迅速查清这个神秘的探监人的真实身份，并火速将其缉拿归案。我们监狱经费比较紧张，你们要把我们的实际情况反映给省公安厅，但绝不能因为经费的额问题扯皮，影响了办案进度。在整个办案过程中，有什么问题及时反映给我和政委，要人给人，要钱给钱，不惜一切代价拿下这个案子！”说到这里，雷元先是看看祁法林，见祁法林冲着他不断的点头，然后又转过身来用坚定的眼光看看张伟。

“是，保证完成任务！”回答完雷元的话，张伟走到肖刚身旁，与肖刚小声说了几句话，然后，两个人快步走出了会议室。

“贾青，秦海河，马涛！”

“到！”

“到！”

“到！”

“会议后，你们三位要马上赶到县医院，想尽一切办法撬开李路的嘴巴，得到案件的第一手线索和资料，并及时与肖刚、张伟进行沟通，为他们提供支持！现在就开始行动！”

“是！”三个人响亮的回答完雷元的话，然后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见接到命令的民警们相继走出了会议室，雷元坐下身来，先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然后看看祁法林：“我们回去吧，用不了多长时间局领导就要来了，我们准备挨骂吧？”

祁法林笑了笑，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然后站起身来，拿起放在会议桌上的手包说道：“走吧，这一晚上折腾的！”

此时，太阳已经爬上楼顶。办公大楼里上班的民警们在走廊里走来穿去，一派紧张、繁忙的景象——监狱，这个鲜为人知的神秘之地又开始了它新的一天的工作。

又有多少个未知在等待着他们？

谁也不知道。